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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段轲——!”

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伴随着一阵急切而有力的脚步声。片刻后帘帷哗地掀起,段云琅径自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又喊一声:“段轲!”

外间早落了雪,殿中却温暖如春,圣人身上大氅沾了不少雪粒,入殿便催融了,淋淋漓漓渗下水来。此刻他端足了气势,薄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冷冷地眯起,利剑一样的目光直射在那床边缩成一团的小男孩身上。

那男孩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大约是在床边呆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一时间站不起来,却转头去对床上撒娇道:“阿家拉我一下嘛。”

那声音软软糯糯,可爱极了,却听得圣人怒从中来,一把抢上前去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外丢:“又来烦你阿家!你昨日交给太傅的是什么东西?重新写过!”

说着,他将男孩的身子往书案前一甩,“啪”,又丢下一册书簿来,“‘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你再给我说一遍,这话什么意思?”

男孩穿着一身紫缎襕袍,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团团往书案前一坐,坐姿也歪歪斜斜,像一个被埋在华贵衣料里的布娃娃。布娃娃眨了眨那双狡黠的桃花眼,嘴巴扁了扁,好像很是有些委屈——段云琅一看之下,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心头却也软了,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些——

“孔子嘛有一个朋友叫仁,”男孩子摇头晃脑地开始了,“孔子说:我要他来,他就得来!”

一声没忍住的轻笑,从那微微晃动的床帘后头发出。

段云琅的脸已经成了铁青色,偏偏听见那一声笑,就全然发作不得。但听得那边一个懒懒的带笑的声音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段云琅一怔,段轲却接过话头:“我要的就是仁,我有了仁,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我只要想着仁,我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喜欢仁却不好好学习,坏处就是会变蠢!”

说到这里,段轲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拧着眉毛回头对着那帘帷道:“阿家!”

一只修长莹白的手伸了出来,将那床帘拢到一边,轻轻地挂上了帘钩。帘钩上还悬着一只镂空雕缠枝并蒂莲纹银香球,幽幽的火光映出伊人舒展的眉眼,目光温柔地轻轻荡漾着。

“你的仁是谁呀,轲儿?”她笑道。

段轲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原本还张牙舞爪理直气壮的小狼,突然变回了没牙的小狗,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襟,露出鬓发下红红的耳根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床上的女人笑得愈发悠闲,“就你这脑子,能想出这样的道道儿气你阿耶?肯定是颜家那个小娘子……”

“阿家!”段轲急急打断她的话,满脸通红,“阿家不要乱说!”

女人微笑道:“回去给我写一篇《论仁》,再把《论语》抄五十遍。”

段轲蔫了。

“阿家我错了。”他叹口气,小大人一般,“仁就是仁,仁不是人……”

“这回你再叫颜家的小娘子代笔,我就让你再也见不着她。”

“阿家!”段轲顿时又急了,小小的桃花眼里波光荡漾,竟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了,“阿家您别这样,我写还不行吗!”

“乖。”女人笑着点点头,“喜欢她却不好好学习,坏处就是会变蠢。这可是你说的。”

小家伙昂首阔步地来,又垂头丧气地去了。

段云琅叹为观止地望着段轲的背影,许久才回过头来,对殷染抱个拳道:“佩服!”

殷染轻飘飘挑了他一眼,身子往床里挪了挪。他连忙将外袍脱掉坐上床来,殷勤问道:“皇后的身子好些没?”

前些天冬至朝会,殷染在外头一个不小心染了寒气,回来就头疼脑热,躺了两三日了。段云琅拉过她的手捂了捂,她又恹恹地抽回手去,“你啊你,这么大人了,还被个小孩子逗得团团转。”

段云琅道:“这不,程太傅被他气疯了嘛!我好歹也得做做样子不是?”

“他又不是不懂,他就是觉着你好玩。”殷染白了他一眼,“你越是着急,他越是得劲儿。”

段云琅垮了脸,“那我还能怎样?他本来就不跟我亲,从来就只缠着你……”

“那你就去亲近他呀。”殷染笑道,“他若不想亲近你,为何专挑你下朝的时候来烦我?小孩子就是心眼儿多,偏你,比个小孩子还别扭。”

段云琅不服:“我怎么能同小孩子比?”说着飞快地吻了她一口,“你看,他就不能亲你。”

殷染笑笑,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儿子也是可以亲母亲的。

过了几日,段云琅开始“亲近”段轲来了。

“轲儿啊,课业写得如何了?”

“轲儿啊,其实父皇可以教你的,父皇好歹也是允文允武!”

“轲儿啊,你看这是父皇当年的文章,写商君变法的,啧啧,程夫子都夸朕是可塑之才……”

“可是阿家说这是她教你写出来的。”段轲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回忆。

段云琅哑了。

半天,突然反应过来:“那又怎么样?你阿家还不是跟了我!帝王之道,惟在择人,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段轲瞥他一眼,“是说阿家选择了你,实在太瞎,所以阿家当不了帝王?”

“到底是谁教的你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咬牙切齿过后,段云琅想起殷染的必杀技——

“颜家小娘子。”他笑眯眯地凑过来,不出意外地看见段轲脸色变了,“她父亲是朕的远房表兄,跟朕可是拜把子的朋友,朕只要一句话,你跟颜家……”

“阿耶!”段轲一把抓住了段云琅的袖子,仰着脑袋咬着牙,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撒娇地摇了摇他的手臂,“阿耶帮我!”

段云琅深思地看着儿子。虽然才十一岁,但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毕竟不容易,过个几年就可以……

过了个年,段家父子俩的关系竟突然变好了。

重熙十年的上元节前后,金吾弛禁,士女出游,长安城热闹非凡。圣人在宫内也设宴赏灯,临着太液池初开的碧水,与夜空中一轮皓月,微风徐来,真有了几分春色。君臣宴罢,清思殿又开小席,只天家一家三口,围着大内的精致斋饭,外边时而有灯火耀过,仿佛城中的光华流转都映照到了天上去。

殷染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父子俩。段云琅一个劲地给段轲夹菜,伴以一脸和蔼的笑容,真真令人毛骨悚然。

奇的是段轲也异常地配合,答话甜得腻死人,什么“谢谢阿耶”啦,“阿耶治下太平盛世”啦,“阿耶对阿家真好”啦……不不对,最后那句是什么?

段云琅得了儿子奉承,尾巴简直翘到天上去,“轲儿乖,吃完想去玩吗?”

段轲天真地瞪大了眼睛:“儿臣可以吗?”

段云琅想当然地道:“怎么不可以,天子也要与民同乐的嘛。”

殷染默默咬住了筷子:他是怎么想出与民同乐这种羞耻的词的?

段轲欢呼一声,三两口扒完了饭菜,离席的时候“吧唧”亲了段云琅一口,“谢谢父皇!谢谢阿耶!”

段云琅笑得慈祥极了:“去吧,根据父皇的经验,灯会上的女孩子最好看……”

席上奇异地沉默了一瞬。

段轲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撒丫子走人。过了半晌,殷染才幽幽地道:“你知道他会把小诗也带出去的对吧?”

小诗就是颜小诗,宰相颜粲的女儿。因为两家父母实在太熟,所以连称呼都简略了。

段云琅一手撑着腮,一手轻转着酒盏,桃花眼里含着轻笑:“那是自然,我儿子风流倜傥,小诗怎么抵挡得住。”

殷染顿了顿,“上元节女儿跟人出了门,你说颜相国会怎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段云琅挑眉道,“我才是皇帝。”

殷染又不做声了。

段云琅斜眼瞧了她半天,只觉自家皇后是越瞧越好看:幽丽地上挑的眼,薄而微抿的唇,似笑非笑的神情,像一把钩子挠住了他的心……他咽了口唾沫,只觉一团火从心上迅速往下摧枯拉朽地烧了过去,在理智全然消失之前他蹭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觍颜笑道:“儿子都出去玩了,只剩我们俩啦。”

殷染低头看一眼被他扣紧的手,一缕发丝垂落到耳畔,竟尔勾勒出一弯浅浅的红云来。这可真是千古稀奇的事,段云琅忍不住朝那红云上舔了一舔,声音也沙哑了:“我们也……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殷染有些疑惑,没有说出口。她自己也觉这种疑惑真是太丢人了。

于是帝后两个十指紧扣,从清思殿的后门出去,绕到了御花园里。

太液池边燃灯如昼,但因皇恩特许,宫女宦官们都出宫看灯去了,宫内的小灯会反而少人流连。段云琅牵着殷染走到了太液池边,夜风吹过两人的衣发,月色在水心幻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更远的地方,山河无垠,有灯火错落,笙歌摇漾,这样的夜晚,会让人生出一种此生永恒的错觉。

段云琅拉着她的手,一分分地靠近了自己,而后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再也不必躲闪了,如今她是他唯一的妻,是他天下的后,他做什么不可以?

依恋地在唇上蹭了蹭,她悄悄张开了口。他的舌头立刻滑了进来,几乎是刹那之间就逼出了她的呻吟。他抱她的手臂缠得愈紧,像一道牢不可破的符咒——

他再也不会容她离开。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她本已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却突然冷醒过来,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却触到一片火热。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她又羞又躁,说话时的声音里还泛着陌生的热度:“别在这里……”

段云琅一低身将她拦腰抱起,她立刻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原以为他会将自己抱回寝殿去,哪知他没多会儿就停下了,她抬头一看,铁马飞转的角檐之外,赫然是一轮圆月——

这竟是在蓬莱亭!

因冬日寒冷,蓬莱亭四面皆下了隔帘,只是今晚为了赏灯,特将朝着太液池的一面隔帘收了上去。段云琅还颇是得意地道:“这地方好不好?你看,有帘子的……”

是啊,是有三面的隔帘,可是……

殷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瞬间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下一个瞬间,她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她蓦然难耐地弓起了腰,朦朦胧胧地半眯着眼,看见那一轮月亮在不怀好意地摇晃。

男人抬起头来专注地凝视着她,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发下渗出来,沿着鬓角坠落到她的胸前,又被他自己轻轻舔去。她的脑中似轰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你什么都不必做。”他哑声道,“你只需看着我就够了。”

“五郎,”她眼神迷茫,像水底勾人的妖精,“给我……”

他的表情倏然一暗。两人仿佛突然被抛进了沸水之中,仓皇地挣扎,惶恐地安抚。风从水面上低低地拂来,迷蒙的初春的花香沁着些微凉意,却吹不散身上的灼热。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绳索将他们一同绑缚住了,迫得他们手足交缠,胸腹相贴,两颗心之间只隔了两副皮囊,可还是觉得不够,还是不够……

巅峰到来的一刻,殷染不得不抱紧了身上的男人,就好像在无边的人世的大海上,抱紧了最后的浮木。

“五郎,有一句话,我十年前便想同你说了。”

“嗯?”男人懒懒地吻着她的发顶,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困在怀中,“什么话?”

殷染眨了眨眼,他觉得被她的眼睫扫到的胸膛又开始发痒。

“可如今我却不想说了。”她温柔地道。

我爱你,却是一个引你入彀的谜。

留着你,猜一辈子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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