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过下去
我大姑家出事多年之后,我老爸结婚了。
单位还给分了套房。当然不是什么楼房,是在城郊的三间大瓦房,还有一个院子。
因为在机关单位上班,就要守那里的规矩,这其中一条就是要论资排辈,什么福利啊,晋升啊,统统都需要看辈分。
因为那会儿,老爸分配到市总工会不久,资历尚浅,所以没分到楼房。
那会儿,就我老爸和老妈两人个住,所以还有空房。
老爸就想就把爷爷奶奶从乡下搬过来一起住,这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孝道,毕竟我老爸这个大学生,是爷爷奶奶辛辛苦苦半辈子供养出来的。
我老妈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当然没有反对。
随后的一天,我老爸就雇了一辆五十铃小卡车,去农村帮着我爷爷奶奶搬家。
搬家当天,正赶上晌午,饭后左邻右舍正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唠。
突然发现老李家院子有辆卡车,还有人进进出出搬东西,就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当街坊们得知,我爷爷奶奶要搬走时,一些当年的债主有点慌神儿了,生怕我们家人跑了。
就都纷纷表示要跟着去,非说是要认认门,以后逢年过节好串个门儿啥的,顺便也想见识见识,城里的房子屋里面长啥样,开开眼界。
就这样在一辆装满破旧家具的五十铃卡车的带领下,后面跟着三四台农用手扶拖拉机,拖拉机后面,坐满了男女老少,没地坐了,就站着。
妇女们头上包裹着五颜六色的头巾,乍看,那个鲜艳啊!
老爷儿们,嘴里都叼着自己卷的土烟,迎风一吹,烟灰星儿子都能燎着眉毛。
还有些娃崽子,一副标准的土生土长的小红脸蛋儿,红的健康,红的实诚。
这些人也不全都是债主,还有一些没事儿瞎起哄,凑热闹的,再怎么说也是进一趟城啊,不容易啊!
就这样的一批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在那个时候,城市与乡下之间很少有柏油路相连,全都是黄土路。
每当我们的“车队”所到之处,就会暴土扬长,可是即便如此,坐在拖拉机里的乡亲们,依然有说有笑,那股子高兴劲儿就别提多足实了。
哪怕是门牙,舌头都快被黄土覆盖了,远处瞧就像一个个活着的兵马俑,即便这样也无所谓,照样欢乐乐开怀。
我估摸,如果换成现代的人们,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心气儿去讨债。
如今媒体上,时不时的就提到什么“温州炒房团”,我看和那个比,我们这个就叫做“农村讨债团”。
也正是因为这些债主的出现,老妈,包括我老爸才得知自己家在外面还有三万多元的债务。
这笔巨额债务从天而降,没有给我老爸老妈半点儿思想准备。
这就好比,昨天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万,今天的股票就赔了一千万,这哪是什么惊讶,这完全是惊吓啊。
那个年代你可要知道,如果你家是个“万元户”就已经了很不得了,更何况是三万元。这个数字要是换到现在,可能就是三十万或者三百万了吧。
我老妈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竟然会是这样,让老妈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尽头。
但是老妈并没有为此掉过一滴眼泪,说过一句埋怨。
就因为这样憋着,一股儿急火攻心,老妈一病不起,米水不进。
更让全家人揪心的是,此时我李一海已经在老妈的肚子里了。
我奶奶为此眼泪都快哭干了。
老爸是个嘴上不说,心里有数的人,看着自己的媳妇没过上好日子不说,还拉上了一屁股饥荒,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就别提了。
可是再看看一旁,消瘦年迈的爷爷奶奶,老爸也怪舍不得的,老两口儿没吃好,没穿好,一直为这个家操劳着。
哎,也只能感叹人生不易,命运玩人啊!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现实就是现实,既然你无法改变它,那你只能慢慢的去接受它,适应它。
中国自古有句老话说的好,“人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为了尽快偿还债务,老妈不听家人劝阻,还没等身体完全康复,就赶紧回去上班了,耽误一天就少一天工分儿。
当时怀孕七个多月的老妈,依然挺着大肚子在招待所收拾卫生,她身边的同事看不过去,都劝她回家好好休息,别动着胎气。
可老妈擦擦额头的汗,却满不在乎的说:“我们农村人,没那么矫情,谢谢各位,心意领了。”
不仅如此,老妈还托人找了一份儿兼职,每天晚上在一家私人的被服厂剪线头,就是做出来的成衣,边边角角缝合的地方都有许多多余的线头,要把这些地方剪掉。
除了吃饭时间,老妈每天就像一部机器一样不停的转动着,没有节假日,没有黑天白天,只有一副疲惫不堪的身子。
市总工会与其它各大政府部门相比,不是个有“油水”的地方,老爸天天到单位,往办公桌前一坐,报纸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随后就下班了。
看着老妈如此辛苦,老爸心想,这可不成,在单位天天这么闲着可不行啊,得想办法多挣点钱啊。
我老爸不是那种会捞偏门,走歪路子的人,更不会精心经营人际关系。
他只有凭借真本事,利用自己在大学里所学的专业工业设计,私下接点为某些机械厂设计图纸的活儿,挣点设计费。
老爸因为平日在单位不能离岗,所以造成了,对这些企业设备的性能不能实地去了解。导致设计图纸一遍一遍的被退回来,老爸只好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修改,在亲自给人家送过去。
就这样,老爸和老妈每天都各忙各的,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晚上各自回到家,累的倒头就睡,饭都懒得吃,更别说唠唠嗑,说说话了。
日子虽然一天天过得风平浪静,但是两个人的内心都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他们的状态就好比玻璃工艺品,外观好看,但实则怕摔。
俗话说的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可能老天爷就是为了验证这句话是否灵验,很快又一个噩耗,传到我们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