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郁淮昏迷了三天。
医生解释,昏迷原因并不是因为车祸,车祸除了伤及他的左臂肩骨之外,只造成了轻微脑震荡,而昏迷的原因,是因为疲惫。
乔染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三天。
小护士劝她去睡一会,她睁着茫然的眼睛摇摇头。
她不想再离开他一步!
“乔小姐,吃点东西吧、”小林端着吃的进来,忧心的叫她。
原本细瘦的肩骨,更加瘦削了。
小林心疼的摸着乔染的肩膀,病床上的傅郁淮面容安静,均匀的呼吸显示着他只是沉沉的睡去了。
“乔小姐失踪那几天,傅总发着高烧,不眠不休的找着您。”
“特助说,四年前,傅总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您已经走了……”
许政升被谢月菱赶出了傅氏,临走时,是小林送的他,他挂心着傅郁淮,所以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了。
原来傅总和乔小姐,爱的这样苦。
她不觉眼角湿润,将手里的吃的端到乔染面前,柔声劝着:“好歹吃一点,不然傅总醒了,您又病倒了。”
乔染哪里有胃口,接过小林手里的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泛着疼,看了一眼粥,终是放在了一边。
轻轻牵起傅郁淮的手,她喑哑着嗓子:“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不知道他这样能不能听得见。我得等他醒过来,不然我不会安心……”
小林想起来时见到的高岩宗,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乔染。
这三个人,伤痕累累,互相纠缠的遍体鳞伤,连她这个局外人看了,都不禁动容。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我刚刚看见高秘书了。”
乔染微微抬起头。
“裴总也病倒了,一直在医院里,高秘书让我告诉你,下午,裴总就要回美国了。”
挂着泪珠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乔染紧抿着嘴唇,站起身,她脚步有些虚浮,小林忙搀住她。
“他在几号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有些话,她想对裴靖林说清楚。
病房里的被子已经碟的整齐,窗台上一盆绿萝,被阳光照射着,散发出盈润的绿色。
高岩宗正在打包东西,裴靖林已经穿戴整齐。
还是一身月白的薄衫,安静的坐在床边。
好像知道她会来,他温润的模样朝着门口看去。
她站在门口,一张脸瘦削的惊人。
高岩宗看一眼裴靖林,恭敬的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阳光洒下的灼热声音。
“靖林……”
她先开口,早已干裂的唇瓣轻轻蠕动。
裴靖林撑着床站起身,高大的身体迎着阳光,又变得高贵的令人仰视。
他走近她,伸手摸着她的脸,双眼闪烁着晶莹。
“想对你说对不起,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笑着,面容永远纯净的令人心惊。
一如她当年见到他,盛夏,树下站着的少年,温润如玉,纯白疏阔。
“靖林……谢谢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摸着他的手,对他道谢。
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真的……不能再回来了吗?”
裴靖林微笑:“我可不可以认为,染染,你舍不得我。”
乔染点点头:“自始至终,我从未恨过你,靖林,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哪有人会怨怪自己的亲人!”
裴靖林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眼眸温柔拂过:“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乔染摸着他的后背,泪水悄然落下:“如果你永远不会回来……那么,请答应我……要写信给我……”
“我会想念你的……”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心跳。
裴靖林松开她,面容澄净高远:“我会回来,染染,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羁绊……”
乔染微怔,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以后,她破涕为笑,眼神中一丝希冀。
是啊!她怎么忘了!
紧紧握着他的手,乔染晶莹的眼睛满是期待:”你答应我的,裴靖林,你不能食言!”
他摸着她唇角的笑,重重点点头,轻声道:“好!”
高岩宗在一旁等了,乔染最后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望着她,就像是要记住她的模样,她笑着,同样深深望了他一眼。
裴靖林绕过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医院,司机恭敬的拉开车门。
裴靖林顿住脚步,看一眼湛蓝的天,轻轻道:“还剩多少时间?”
高岩宗看看手表:“还有三个小时。”
裴靖林扶着车门的手轻轻蜷起:“去看看姐姐。”
高岩宗迟疑着,要离开的时候,是不能去见大小姐的,但看裴靖林眉间已有打算,他不好拒绝,告诉司机,先回裴宅。
这栋别墅,他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建成的时候,一次是这次回国。
二楼裴靖仪的房间,是裴靖林亲自布置的。
他知道姐姐喜欢红色。
就像满簇绽放的红色玫瑰,房间里泛着阵阵幽香。
她在贵妃榻上静静坐着,阳光映着她的发,映着她精致的面容。
就好像在等她,她穿戴的异常整齐,长发高高盘起,一袭红裙,连鞋子也穿的整齐。
静静端坐着,一如四年前,等待出嫁的时候。
裴靖林走去她身前。
那憔悴的面容许久未化妆,今天画上了,竟然是令人窒息的美。
他长身跪立在她身前,撒娇一般的轻唤:“姐。”
摄人心脾的微笑,一排洁白的牙齿,唇边浅浅的梨涡。
“林,你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笑着说:“他们说姐姐疯了,只有林知道,姐姐什么都知道……”
她的双眼,温柔缓缓划过,摸着他的脸:
“那栋大楼里多冷啊!不能不去吗?”
裴靖林闭上眼睛,忍下眼中不断上涌的雾气:“嗯,不能不去,往后,可能见不到姐姐了……”
裴靖仪始终微笑着:“我的弟弟,真对不起,姐姐救不了你。”
她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细瘦的胳膊环抱住他,喃喃道:“林,再忍忍,再忍忍……”
那年,他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恐惧席卷全身。
门外的姐姐,也是这样说的:“再忍忍,林,再忍忍……”
久远的记忆几乎要将他沉沦,他在她怀中抬起头,一字一句的嘱咐:“姐姐要听管家的话,不要生病,不要消失不见,要是想林了,记得给岩宗打电话。”
榻上的人,抬起双脚,抱住膝盖,歪着脑袋说:
“我会去求爸爸!林,我会去求爸爸放了你!”
“我的弟弟,姐姐会帮你的……”
她的面容望向窗台上的盆栽,喃喃细语着:“来生不做裴家人……林,姐姐会救你……”
早已在外观望的管家急忙进门,裴靖林起身,看着他老泪纵横的脸。
他不开口,管家先一步说:“少爷放心吧,我会尽心照顾好大小姐的。”
远山清泉般的面容终于放下心,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病房里的加湿器,腾腾的冒着水汽。
傅郁淮在一片朦胧中醒来。
干净的病房,除了他,空无一人。
僵硬的身体用力动了动,撑着床头坐起身,傅郁淮扯掉手上的针管,眼前的晕眩令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
水盆摔碎的声音!
面前人影一闪,傅郁淮迎进个温暖的怀抱。
“郁淮……”
那声音化作一丝希望传入傅郁淮的耳朵,他抬手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我以为……你走了……”
乔染摇着头,摸着他的后背:“我不走了!郁淮,谢天谢地,你醒来了……”
像是觉得他并不真实,乔染摸着他的脸,盯着他苍白的脸仔细打量:“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痛?”
傅郁淮像是一瞬间安心下来,扯出一抹笑:“我哪里都痛……”
乔染大惊,猛地怔住身子。
傅郁淮虚弱的右手轻轻抬起,抱住她,脸埋进她的脖颈处,深深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可是我看见了你,就一点都不痛了!”
“染染,你没走……”
她是真的,留下来了。
乔染眼中雾气萦绕,贪婪的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呜咽着说:“靖林已经离开了,郁淮,我不用走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傅郁淮吻着她的发,微笑着说:“真好。”
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儿,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好!
湛蓝的掖城天空,晴空万里,飞机在辽阔的上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原本要去傅郁淮病房的脚步,停在住院楼三楼的一处病房门口。
病房里,端坐着一位正在康复的病患,已然花白的头发显示出他的年纪,而深远的目光又让他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质。
从住进这里开始,他从未离开过病房,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病房门口,谢月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记忆铺天盖地的涌入她的脑中,有多少年,她记得不清楚了。
但那具身影,她永远不会忘,就像烙铁一样,深深映刻在脑海中。
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夫人。”像是怕她做什么过激的事情,谢成急忙来示意她。
双手渐渐攥成拳,谢月菱勉强压下胸中直冲上来的怒气,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