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奶奶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然后终于忍不住，抱住膝盖，将脑袋埋到腿间，悄悄的、轻轻的哭泣起来。她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虽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布料做的，踩不烂，但她那颗一直小心谨慎保护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她哭，不是因为悲戚自己的艰苦命运，而是悲戚命运里不能逆流而上的自己。
她哭泣的声音很小，可林子豪却听得真真切切。他躲在旁边一棵树背后，听着那若隐若现的抽泣声，心如刀绞。
时间在慢慢溜走，秦奶奶不哭了。她从反复缝了好几次的四方衣兜里拿出一块泛黄的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然后慢慢收拾地上脏乱的小东西。
东西或许有些重，它们全都被秦奶奶装到一个麻袋里面。秦奶奶提着麻袋走路的样子有些吃力。
林子豪也不买菜了，而是悄悄尾随秦奶奶回到了小区。可秦奶奶却没有往她家的方向走去，而是往林子豪家后面的楼房走。
林子豪心想，难道秦奶奶搬家了？换了大房子？
秦奶奶以前的家很小，只有两个房间，所以他们家的房间都是用性别来分房的。男的睡一个房间，女的睡一个房间。
尾随秦奶奶又走了几分钟的路，穿过几个巷口，林子豪终于来到了秦奶奶的新家——一间破旧的地下室。
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选择上前敲门。
秦奶奶看到林子豪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子豪，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秦奶奶，我...”林子豪想告诉秦奶奶说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切，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他只能改口说，“我刚刚看见你，叫你你都没有反应，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秦奶奶想了一下，虽然有些疑惑却只能选择相信。
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秦奶奶并没有邀请林子豪进屋坐坐的意思，气氛有点尴尬。
就在林子豪准备道别离去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欢快的笑声。
“奶奶，我们今天考试了，我考了98分。”
“奶奶，我终于及格了。”
从林子豪身边像一阵风一样跑过去，然后站在他面前，高高兴兴的拉扯着秦奶奶手臂不停摇晃的，是一男一女。
男孩子的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女孩的年龄应该才十一二岁。两人面容稚嫩，皮肤白里透红。身上的校服十分干净，只是皱褶并没有被烫平。
秦奶奶听到这两个喜讯，原本愁眉不展的脸即刻出现了笑容，还轮番将两人夸奖了一番。
两人扭头看着面生的林子豪，感到十分疑惑。男孩问林子豪：“你是谁？你是推销员吗？我们家现在不需要任何东西，很抱歉。”
林子豪面色僵住了。秦奶奶赶紧解释：“小平，你瞎说什么呢？这是你们的林哥哥，以前你们小的时候，他还背过你们呢。”
“林哥哥？”男孩跟女孩对视一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惊喜的神色，然后两人拉住了林子豪左右手，十分欢快的问这问那。
“林哥哥，你不是去当大明星了吗？你怎么回来了？哦，不对，你已经不当明星了。”
“林哥哥，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笑笑，林哥哥已经不是明星了，他不能给你签名了。”
“可是在我心里，林哥哥还是大明星啊。”
“林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你去了哪里？”
“林哥哥，你还准备去当明星吗？”
“如果你见到范亦彤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两人兴奋的问了一堆问题，双手始终拉着林子豪的手不肯松开。最后，还愣是将他‘拖’进了屋子里。
走入地下室的时候，林子豪瞬间惊呆了。
这是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地下室，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盏白晃晃的灯在艰难的维持着这里的光亮。昏暗且潮湿。
屋子里堆满了东西，有挂在墙壁上的衣服，也有摆在地上的家具，还有许多拥挤堆积在角落里的瓶瓶罐罐。
屋子中间靠墙的位置是一盏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林子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这人正是秦奶奶的儿子刘超。
林子豪回头惊愕的看了一眼秦奶奶，可秦奶奶的目光十分躲闪。
“这，这是你们爸爸对吗？”林子豪呆呆的站在屋子中央，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看着床上的刘超，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与惊吓。
尸体、活死人、植物人、木乃伊等一系列不好的词汇从他脑子里飘过。
“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爸爸，我们最爱的爸爸。”小平的情绪很平淡，“不过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为什么？你爸爸怎么了？”
“他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这样了。”要刘小平解释医学上的问题他是解释不了的，不过他很清楚的记得医生下的判决书，“医生说我爸爸脑死亡，要想苏醒除非这个世界有神仙，不然绝对不可能苏醒。”
他说得风轻云淡，甚至带着一丝自嘲，想必是早已经对这些问题解释过很多次了。
刘小平把背包放在桌子上，上前亲了亲他沉睡的父亲，然后转身对秦奶奶说，“奶奶，我去上班了。”
上班？
“上班？你不是在念书吗？你怎么要去上班？”林子豪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一个十六七岁的在校生要去上班？如果是大学生的话，那林子豪倒是可以理解。可刘小平还只是中学生，他应该课业繁重，怎么还要去上班？
刘小平呵呵一笑，笑得十分平淡，估计是类似林子豪这样的惊愕，他也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吧。
他说：“我总不能让我奶奶一个人卖点小东西捡些塑料瓶子易拉罐之类的来维持这个家吧。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我应该做点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
“我哥哥可厉害了。”笑笑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挂满了骄傲，“我哥哥白天上学，晚上还去酒吧打工。他还给我买漂亮的裙子。”
刘小平摸了摸笑笑的脑袋，欣慰的说：“下次如果你考了一百分的话，哥哥就给你买新的书包，怎么样？”
“哥哥不许骗人。”笑笑伸出一个小拇指，“咱们拉钩。”
“好，拉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