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入云,雄伟且迤逦。峰峦叠翠的幽深大峡谷内,湖水清澈见底,似一块庞大的镜面镶嵌于此。润白色的雾气丝丝袅袅,湿漉漉的浸润着周遭的一切,更为奇险秀丽的两岸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迷雾尽头怪石林立,灌木茂盛,遮天蔽日。只容得一人贴壁前行的小径艰难曲折,一侧便是令人眼晕腿软的万丈悬崖。
绕过似路非路的陡坡,钻过终日滴水阴寒袭人的长长山洞,眼前便是一块平缓的空地,穿过摇摇晃晃的铁索桥,一个规模颇大的山寨居高而立,映入眼帘。山寨三面皆悬崖,易守难攻。攀上高高的寨顶,便觉满目空旷,开阔无比,万般景致尽收眼底。
寨内岗哨密布,机关无数,座座木屋连成一片,十分壮观。鸡鸣犬吠间,一群孩子持枪弄棒嬉闹不止,满身泥污时少不得被几个妇人一番呵斥,却掩不住大家面上的笑意。
最靠里的一间木屋内,烟雾缭绕、药味刺鼻。简易的床板上,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眼角微动,正缓缓苏醒。
努力睁开一缕眸光,望着陌生的屋子,消瘦的面上平静而麻木。当屋外隐隐的谈话声传入耳中时,他才明白,他现在不是身处阴曹地府,而是得救了。
“嘶—”挣扎着欲要爬起,未料全身却传来一阵锥心蚀骨之痛。想是刚刚的举动牵扯到了伤口,胸口的厚厚白布上已迅速渗出血水来。
低低一声痛哼后,他无奈,只得重新躺回床板。
这是哪里?救他的人又是谁?就在他暗暗思付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便来至门口。
“大当家。”
“唔,人可醒了?”一道浑厚的嗓音自门外传来,听来中气十足、震人耳膜。
接着便是一道冷哼:“古老儿,你这回的方子要是再不灵,小心本座拆了你的招牌!”
“大当家英明,老朽只是略懂岐黄之术,给牲畜接接生、开些头疼脑热的寻常方子还尚可,这内外重伤之症,真是头一遭……”
“少啰嗦,先进去看看再说!”那出言粗犷之人似有些不耐,骂骂咧咧一脚踹开木门,大步跨了进来。
床板上无法动弹的年轻人在微微晨光中,便看到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领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径直来道了床前。
“哦?醒了?!”那中年男子虎背熊腰,身段敦实。方脸阔鼻、肤色黝黑,满脸的络腮胡又浓又密,因长久未加修剪有些乱蓬蓬。然而一双鹰目却深沉如水、炯炯有神,眼下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气弱体虚的年轻人。
“古老儿,你来看看。”他浓眉一扬,唤来身后的老者。
“是,大当家。”老者恭恭敬敬的行礼,匆匆上前为其诊脉。
半响,他小眼半眯着摇头晃脑道:“这位小哥经脉受阻、脉象不调,乃失血过多所致,还得用舒筋活血之药将他肺腑的淤血寒气排出才是!加上他左侧肋骨断了三根,怕是还要卧床一月有余……”
“娘的!就让你看看会不会死,你竟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中年男子一声暴喝,粗鲁的打断老者的话,蹙眉骂道。
“是、是!”老者讪讪赔笑道:“大当家骂的是!这位小哥已无性命之忧……”
中年男子脸色稍缓,垂眸对年轻男子道:“喂,小子!你既然醒了,本座便问你几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身上多处刀伤从何而来,为何会坠入那鹰嘴涧?!”
他噼里啪啦问了一大串,却见对方目光呆滞,不由“咦”了一声,皱眉骂道:“娘的!不会是个傻子吧?古老儿,他是哑巴?!”
“额……”一旁的老者也犯了难,惴惴道:“……看这位小哥相貌堂堂,眉目英挺,应该不是罢?”
“什么叫应该?你就不会说句有用的?!”中年男子大喝一声,吓得老头儿脖子一缩,不敢吭声。
“喂,小子,你有没有听到哥哥说话?”
终于,年轻男子似是强忍疼痛般拧眉道:“是……是你们、你们救了我?”
“娘的,这不明摆着麽?”中年男子对他的回答似是很不满,怪眼一翻,面色难看的嚷道:“你他娘的脑子摔糊涂了麽?连名字也不记得了?”
“多谢、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在下、在下凌天霁在此、在此先行谢过……”冷不丁一番重咳,让他呼吸急促、微喘不已。
“行了行了!”中年男子见他病恹恹的样子,只觉满腔怒火没地儿撒,不耐烦的吼道:“这镜湖寨是本座的地盘,你人又是我救回来的,就安心养着吧!”
“古老儿,你再开几贴药给他!”
“让牛三儿的婆娘给他宰只鸡补补!娘的,看来是个会把式的,谁知竟像个娘门儿一样扭扭捏捏!”他无比利落的吩咐完,便大步流星出了房间,让重伤在身的凌天霁甚至来不及道谢。
“咳咳咳……老人家,这、这镜湖寨究竟、究竟是何地方?”望着忙个不停的古老儿,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然是土匪寨啊!”古老儿奇怪的瞅了他一眼,口中小声抱怨道:“刚刚那个说话似炸雷的便是这儿的当家,名号响亮,人称鬼见愁易云兴是也……”
“……土匪寨?”凌天霁一愣,满脸惊愕。
想他堂堂捕快,子承父业十多年来,缉拿盗匪无数,曾十分不屑与那些乌合之众为伍。可眼下,老天似乎却给他开了个惊心动魄的玩笑。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师父居心叵测,不仅杀害了父亲,还对自己痛下杀手。而救自己的,反而是那些占山草寇,这是不是很讽刺?!
那些血腥逃亡的日子,如噩梦一般,令他不敢再忆。而身上的斑斑血迹和狞狰的伤口,却无声的诉说了当时的一战有多惨烈。
母亲、映月、还有他尚未出生的孩儿,也不知现在何处……
神思恍惚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句句悲切、声声泣血……
心,莫名的开始抽搐。一下,一下,令他难以承受。
他痛苦的阖上双眼,怕满腔的牵挂思念就要满溢出来。唯有在心里默念:“月儿,等着我,我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