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风大的出奇,夹带着的零星雨丝儿,直吹得脸上一阵生疼。
赵璟之一行早已准备就绪,准备启程。
“荃儿,到了那里可要乖乖的,姑姑有机会就去看你。”摸了摸赵荃圆溜溜的小脑瓜,青鸾依依不舍的叮嘱。
小家伙虽年幼,却是格外早慧。他懂事的点点头,认真问青鸾:“到时候我可不可以叫你五婶婶?”
青鸾微怔,旋即粉脸一红。
掀眸望了眼不远处的赵璟之,见他正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眼神比平日多了份期待。
他今日一身浅蓝色常服,头束青玉簪,着装十分简洁,却依旧难掩身上那股华贵之气。
临行在即,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碍于孟贤良夫妇和下人都在,他不便表现的太过亲昵。只好缓缓踱至她跟前,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等我回来。”
他的语调低沉而有力,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让青鸾的心没来由的一烫。正要推开他,却见他已直起身子,一双星眸无声打量着她,带着浓浓眷恋。
“……走吧,时辰不早了。”大庭广众下这般旁若无人的温存,青鸾的脸上一阵发热。
伸手捋了捋她被风拂乱的长发,赵璟之抱起赵荃,转身大步向马车走去。
“出发!”深深望了眼静立一旁的青鸾,他放下车帘,低低对前方的佑宁道。
然而出城不久,队伍便在官道的岔口处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赵璟之察觉到了异样,沉声问道。
“回王爷,是表少爷……”佑宁策马返至车窗前回禀道。
表哥?
赵璟之微愕,急急撩开车帘,却见黎晏殊正叉腰站在前方官道中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表弟你不厚道!说好了结伴同行你却悄悄动身!”他嘴里碎碎埋怨着,取下肩头的长剑和包袱,快步蹿上了马车。
“你当真要去?”赵璟之的神情说不出的严肃。
“大丈夫说话岂可言而无信!”黎晏殊冷嗤一声,大大咧咧坐下,这才发现对面有个眉清目秀的男童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这谁家的小鬼?”
他惊讶的盯着赵荃,再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赵璟之,旋即大呼:“……你的?”
赵璟之蹙眉,狠狠朝他小腿踹了一脚:“胡说八道。”
黎晏殊躲避不及,狠狠挨了一记。他龇牙咧嘴的冲赵荃道:“喂!小鬼,你自己说,你是谁家的?”
“我不是小鬼!我有名字,我叫赵荃。”赵荃气呼呼的抗议,只觉面前这个叔叔好没礼貌。
“赵荃?!那你爹爹姓甚名谁?”黎晏殊奇道,只觉这个名字很是陌生,脑子飞速将临安建康两处的赵姓人家过滤了一遍,仍是毫无线索。
“我爹爹是赵竑,大家都唤他太子殿下!”到底是孩童,赵荃摇头晃脑吃着肉脯,不觉间将实话说了出来。
望着眼前稚子,黎晏殊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响他才愣愣的转向赵璟之求证:“这、这小鬼说的可是真话?”
见赵璟之冲他点了点头,他整个人差点蹿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他便是太后下令捉拿的小世子?!你此番的目的便是送他去湖州?”
赵璟之冷冷瞥了他一眼,反讥道:“怎么,你怕?”
“你疯了!你这样做可知是何结果?”黎晏殊着实吓得不轻,环顾四周后压低嗓子吼道:“你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我是懒得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可是摒去我的身份,我还是个大夫,我不能见死不救!”赵璟之正义凛然的盯着他道。
“你是个疯子!”黎晏殊恨恨骂道:“你这样做,便是公然与太后为敌了!听我说,趁一切还来得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把这小鬼往衙门口一扔,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黎晏殊!”赵璟之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大怒。
“你吼也没用……你若执意如此,湖州我便不去了……哦,还有,这拜帖你留着,兴许还能用得着……”黎晏殊丢给他后,便打算跳车。
“你认为你现在还能全身而退?”赵璟之挑挑眉,凉凉道。
“……有何不可?”黎晏殊得意笑道:“我好歹学了两天拳脚功夫,你根本拦不住我。”
“可是有佑宁。”赵璟之悠闲的喝了口茶,语气淡淡。
黎晏殊紧握窗棂的手一顿,倏地扭头骂道:“赵瑢,你卑鄙!”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做人哪能如此反复。”赵璟之抛下这句话后,便阖目养神。
“我要回去,我不去那鬼地方!”黎晏殊气呼呼吼道,望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树林,腿却有些发软。
“湖州山水清远,乃鱼米之乡……”见他态度坚决,赵璟之叹了口气,试图打动他。
“不去。”
“湖州佳肴不胜枚举……”
黎晏殊有些心动,“尝尽天下美味,饮遍世间美酒”是他的一贯宗旨。不过与掉脑袋相比,他终是咬牙回绝道:“不去。”
“湖州说不定会碰到你最想见的人,譬如沈姑娘……”赵璟之强忍住笑,别有深意的提到。
“……好。”黎晏殊答。态度转变之快,令赵璟之咂舌。
车厢终于安静了下来。
瞧了瞧赵荃,却见小家伙吃饱喝足后,正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冲自己狡黠一笑,用唇语悄悄说了六个字:“五王叔好厉害。”
赵璟之再看了看赌气装睡的表哥,心底长舒了口气。
这一路,因多了黎晏殊,时间倒好打发了很多。他就是有那样的能耐,跟谁都自来熟,从刚开始的死活不干,对赵荃也颇有微词,后来却与小家伙疯成一团。
一行人顺利进入湖州城时,已是第三日傍晚。见城内繁荣程度并不输建康,黎晏殊玩兴顿起。说什么也不再同去,径自四处玩乐去了。而赵璟之因事先有捎信与赵竑,混进济王府倒未费周折。
说是王府,却只是座半旧的宅子,虽说规格不小,四下却略显空旷,庭院的植被也是奄奄一片,毫无生气,与昔日富丽堂皇的太子府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处处透着一股悲凉。
赵璟之的心情亦有些沉重,直叹世事无定、人生无常。
自入府后,只见有贴身小厮相迎,前太子赵竑却并未现身。赵璟之很是不解,先抛开他二人旧识的关系不说,赵荃是他的独子,父子二人多日未见,无论如何也不应是这番场景。然而别人的家事,他亦不便妄加揣测,只得压下心头疑惑,领着佑宁紧随其后。
倒是小赵荃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将见到至亲的喜悦让他很是兴奋。
“五王叔,五王叔,荃儿长大了,不再哭鼻子了,你说父王会不会很高兴?”
“这里跟京城不一样,不过有父王和娘亲在,荃儿还是很喜欢……”
“五王叔,你在这儿多陪我几天嘛。我让娘亲给你做红豆栗子糕。”
孩子太小,未必能懂失势的意思,感情却是格外真挚。见他一口一个父王娘亲的念叨,想到遁迹空门的太子妃,赵璟之只觉愈发难过,紧紧反握着小家伙的手,久久不语。
赵璟之推想的不错,赵竑对赵荃的平安到来,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喜悦,对赵璟之更谈不上多热情。
小厮将两人带到时,这位昔日的太子正在书房抚琴解郁,见到风尘仆仆的赵璟之和儿子,他只略略抬眼,淡淡问了句:“到了?”
“……见过殿下。”赵璟之冲他拱了拱手。
“你我身份相当,还唤什么殿下。”他抬指收音,缓缓起身,指了指屋中的八仙椅:“坐。”
“父王……”一旁的赵荃怯怯唤来了声,不明白父王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
“唔。乖。”赵竑含糊的点点头,随即吩咐下人道:“带世子下去,我有话对瑢郡王说。”
赵荃小脸上笑容微僵,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父王不爱荃儿了,我要娘亲,呜呜呜……”
见猛然提及妻子,赵竑整张脸便垮了下来,几乎将全身火气撒到小厮身上:“带世子下去!还让吾说几遍?!一帮没用的废物!”
赵竑暴跳如雷的样子被赵璟之看的真切,不由蹙了蹙眉。许日未见,他竟这般阴晴不定,完全变了一人。而小赵荃被父亲这一顿怒吼吓得不轻,抽抽噎噎哭得愈发厉害。
“荃儿乖,五王叔跟你父王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好不好?”他轻言哄道:“去吧,去找佑宁叔叔玩。”
赵荃偷瞄了眼依旧面色铁青的父亲,轻点了点头。
小厮奉上热茶,随即紧紧掩上了房门。赵璟之掀眉,不紧不慢坐下,静待他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