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做了一场噩梦,梦里血流成河、哀声遍地。她浑身是血,任凭怎么奋力厮杀,始终无法拼出一条血路。再后来,一声巨响后,她整个人渐感不支,只觉天旋地转,在无休无止的呐喊声中,失去了知觉……
意识尚不清明,四肢也不听使唤。刚试着动了动手臂,锥心蚀骨的痛感瞬间流窜至全身。让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嘶—”
睁眼,床边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姐姐,你醒了?!”黎玉娇惊喜的唤了声,眼泪扑簌簌直落。
“……娇娇?”青鸾微怔,望着又哭又笑的小丫头,有些缓不过神:“我、我这是在尚书府?”
“对啊!”黎玉娇抹了抹泪,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身:“你昨夜去哪儿了?害我担心了一整夜……”
青鸾闻言脸色微变,她一把抓住黎玉娇的小手,急切道:“我是怎么回来的?你是在哪找到我的?”
“你是天快亮时,被府上采买的嬷嬷在侧门口发现的!你当时浑身失血,又昏迷不醒,吓得娘亲魂都没了……”黎玉娇拍拍心口,心有余悸的说。
她一脸惊疑的望着青鸾,低声追问:“姐姐你昨夜到底去哪了?怎么会受伤?”
“我……”青鸾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正要据实相告,瞧着黎玉娇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暗暗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说昨夜如何凶险吗?还是告诉黎玉娇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妥。她那样单纯善良的深闺小姐,说这些,肯定会吓坏她。
“我昨夜睡不着,就到花园走了走,结果被歹人掳了去,至于怎么受的伤,我一点都不记得了……”青鸾喝了口水,三言两语含糊了过去。
“果真?”黎玉娇不疑有他的瞪圆了眼,低呼道:“是流窜京城的山匪所为吧?!难怪今儿一早城中闹哄哄的,说是菜市口的城门上挂满了人头,个个眼若铜铃,面目狰狞,哎呀,想想就瘆人!”
“你说什么?!”青鸾心头一震,指尖的茶盅应声落地,在光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娇娇,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青鸾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发抖。
“府中的马夫和小厮啊!”黎玉娇叽叽喳喳讲着,并未察觉青鸾的神色有异。
不好!
青鸾心头一紧,似被一双无形大手死死攥住了般难受,想也不想,便要翻身下地。
“姐姐要去哪?”黎玉娇一把扶住险些跌倒的义姊,急道:“娘亲说了,你眼下身子虚弱的紧,需安心修养……”
“义父义母呢?”
黎玉娇撇撇嘴,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什不住祈祷:“去东郊行宫见太皇太后去了!希望这回能顺顺利利救出瑢表哥……”
青鸾见她长吁短叹,脸上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忧愁和焦虑,想到义妹前段日子又被邵家退了亲,心头也很不是滋味,于是轻声安慰道:“娇娇别担心,事情未到最后,郡王府和义父义母都不会放弃的。”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天下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那邵家的事都过去了,你也无须介怀……”
黎玉娇“嗯”了一声,边替青鸾梳头边道:“姐姐,亲事被退我一点都不难过呢,真的。邵家那些小人,眼看郡王府出了事,便一门心思把自己撇干净,哪里来的光明磊落,在我看来简直禽兽不如!退了好,我还求之不得呢!”
见小姑娘笑嘻嘻的,青鸾总算放心下来,接过梳好的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披上厚厚的斗篷,便要出门。
“姐姐?”黎玉娇不放心的问:“你伤还没好呢……况且天亮时又下了雪,路上可滑了!”
青鸾笑笑:“出去走走,顺便逛逛京城。”
“那我陪你一起去!”黎玉娇急急放下脂粉盒子,疾步追了上去。
青鸾无奈,只得依她。姐妹俩乘府中马车,缓缓向大街上驶去。
雪早已停,临安城一片洁白。灰蒙蒙的天空阴沉而压抑,笼罩着冷清的街市。
马车晃晃悠悠,“嘎吱、嘎吱”碾压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穿过正街,在南市街口一家早点铺子停下。
“姐姐,我带你去吃点东西。”黎玉娇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拖她下车。
“娇娇,我不饿,我真的不饿……”青鸾轻声推辞。
“不行,不吃东西怎会有力气!”黎玉娇蹙眉,一脸认真:“你又不是铁打的,你不吃,小的还要吃呢……”
青鸾倏地止言,眼眶有些发涩。
黎玉娇说的没错,她最近一门心思只有救人,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想到腹中的小小生命,还未出世却历尽颠沛,心里又酸又愧疚。
她,果然不是一个好娘亲呵……
“姐姐?”黎玉娇见她一脸沉默,忙伸手拉她:“走罢,进去吃点东西,那样暖和。”
青鸾不语,缓缓随她走进店里。
看来黎玉娇是这家店的常客,还未落座,店家夫妻便殷勤的迎了上来。
“大小姐今儿想吃点啥?”店家婆子忙不迭哈着腰问:“还是跟往常一样?虾肉馄饨、葱包餜儿、甜豆浆?”
见青鸾神思飘忽,黎玉娇干脆替她做主:“来双份儿,餜儿要刚出锅的。”
“好咧!大小姐您稍等,小人立马就给您办。”店家夫妻颤巍巍去了摊前张罗,似是对青鸾的相貌有些惊讶,时不时偷睨她。
早点很快呈了上来,黎玉娇眉飞色舞介绍着临安城各类小吃的来历和典故,青鸾不忍拂意,放下心头愁丝,勉强食了些。
“唉,也不知瑢表哥和木头怎么样了?人到底在哪?有没有吃苦头?”莫名的,黎玉娇的情绪突然低落,单手拖着粉腮,在豆浆碗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
“娇娇想佑宁了?”青鸾垂眸,低笑一声。
黎玉娇倒也落落大方,毫不否认对他的思念,轻声道:“怎会不想呢?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些眉目呢。这呆子,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一席话听得青鸾愈发伤感,想到自己与赵璟之的种种,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相对无话,便再也没了食欲。
黎玉娇唤过店家付账,却见老头不住打量着青鸾,神色说不出的怪异,于是皱眉喝道:“好个无礼的店家!莫非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觊觎我家夫人!”
“大、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老店家忙不迭哈腰致歉,结结巴巴道明原委:“是小老儿冒犯在先,在这给夫人赔罪了!只因这位夫人十分面熟,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黎玉娇柳眉倒竖,拍案而起,娇喝道:“骗鬼呢?!你若说不出个道道来,本小姐拆了你这破店!”
“哎唷我的大小姐!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吧!”一旁的老婆子急忙上前,推过跟前的老头。
黎玉娇阴沉着脸,喝道:“那你说,我家夫人有些什么?!”
“大、大、大小姐,我家老头口无遮拦,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大量,欸,大人大量……”
见店主婆陪着笑脸支支吾吾,黎玉娇大怒,正要发作,却见一旁的老头缩着脖子嘟囔了句:
“其实也怪不得我老两口……您身边那位夫人,实在像极了榜文中的女刺客……”
什么?!
这下不光黎玉娇,连青鸾也浑身一震,面色大变。
老店家话音刚落,闹哄哄的店内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异常诡异。青鸾用余光扫视周遭人面上的表情,发现大家均用一种质疑的、探究眼光明里、暗里向她看来。
官府的动作倒是挺快……
青鸾拧眉,正暗付如何洗清自己身份的嫌疑,却见身侧的黎玉娇一脸傲气娇斥道:“简直一派胡言!这位是黎府大少奶奶的表妹,当朝白将军的外甥女,你要再敢造谣生事,小心本小姐割了你的舌头!”
一听是脾气火爆阴晴不定的白将军府上娇客,在场之人急急收回目光,生怕引火上身。
“娇娇……”京城危机四伏,青鸾担心暴露身份,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轻扯了扯黎玉娇的袖角,示意她赶紧离开。
黎玉娇人虽娇蛮,却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口中不满哼道:“今儿本小姐尚有要事,算你们走运,姐姐,我们走!”
青鸾冲她微笑点头,仪态万方的,在众人的偷偷注视下出了店门。
快步拐过街角,两人在街角寻到了府里的马车。朝身后望了望,发现并无异常,青鸾总算舒了口气。
“这帮人,神神叨叨没完没了,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黎玉娇气鼓鼓的掀开帘子,见青鸾正在易容,手法相当熟练,不由一怔。
“姐姐你这是……”她迟疑着问道。
“京城龙蛇混杂,你表哥如今下落不明,这样做可以省去不少麻烦。”青鸾笑着解释。
黎玉娇不疑有他,点头道:“这倒是,方才虽糊弄过去,却也不能心存侥幸,来,我帮你。”
马车踏过湿漉漉的街面,慢悠悠向城北
驶去。因怀有心事,两人不似平日嬉笑打趣,车厢里有些沉闷。
经过简单乔装,青鸾摇身一变,成了位相貌平平,五官粗犷的妇人,因她衣着毫不起眼,坐在粉衣罗裙的黎玉娇身边,像极了贴身的仆妇。
见小姑娘望着车外飞舞的雪花,一脸愁云,青鸾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
“这偌大的临安城,为何……为何就没有他的消息呢?”黎玉娇叹息,如梦呓,似清风,眉宇间一抹怅然看的青鸾心生戚戚。
想到赵璟之的临别一眼,又想到昨夜里的拼死一战和凌天霁的安危,心愈发慌乱起来。
“改道,去菜市口!”青鸾探出头,冲车夫喝道。
“那里刚刚处决过犯人,血光之地,姐姐去哪做什么?”黎玉娇不解问道。
青鸾未答,将拳心紧握了握。很快,马车停在了城东菜市路口。
青鸾急急下车,远远入眼的,便是城门下十来个高悬的首级,在耀眼的莹白下,黑乎乎的,像极了深嵌雪地里的煤块儿,刺目而惊心。
青鸾脑中轰然作响,不顾黎玉娇的惊呼,跌跌撞撞向城门口奔去。
扒开围观人群,定定望着血肉模糊的人头,青鸾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黎玉娇说的没错,绳索上系的,的确是昨夜救她和凌天霁于为难的镜湖寨一行人,而不幸的是,那些人显然已悉数遇难。
凌天霁呢?他在哪?是否无恙?
无数寒气从脚底齐齐涌向全身,令青鸾僵作一处,无法动弹。喉间一股甜腥之气毫无预警喷薄而出,那股冲击令她身形一晃,软软瘫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