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声响刚过,一只夜鸟轻轻掠过当街屋顶,快若疾风,眨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不多时,城南蒋府大宅内,无声蹿入一条黑影。
此时已是深夜,整座院子一片沉静。在主院几个厢房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青鸾拉了拉面巾,面色稍有迟疑。
人是蒋汝兴带走的,她本想趁夜来此探探消息,谁知竟扑了个空,几间厢房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青鸾悻悻然想。
正欲原路返回时,一阵夜风将花园尽头的嬉闹声送了过来。她眼睛一亮,心头再次腾起了一缕希望。
一个纵身,她人已稳稳当当跃至瓦面。未免惊得府中护卫,她猫着腰,走得格外小心。贴着屋脊,她跃下身子,缓缓向有光亮的地方移去。
扒开眼前松枝,青鸾望着正在莲池边饮酒作乐的几人,当确定那瘦小干瘪的老头正是她要找的人时,不由眯了眯眼。
“大人,喝奴家这杯嘛……”
“不嘛,我要大人亲手喂奴家……”
“听说两位大人最近春风得意,是皇上身前的大红人呢……”
“哎呀,你走开,大人早就答应替奴家赎身的,是不是嘛大人……”
他眼下酒兴颇浓,怀中几名侍妾妖娆艳丽,争风吃醋的模样不时让他得意大笑:“严统领是老夫的客人,你们要好生伺候,若有怠慢,决不轻饶……”
几个女人呼啦啦起身,将一旁的黑脸汉子围了个严实。
“行了行了,还是伺候你们大人罢!”姓严的统领虽是一身常服,说话仍粗声粗气:“我严某虽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却也是专情之人。”
他仗着酒意,定定望着对面,神色说不出的痴迷。
话音刚落,周遭几个女人便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故意调笑道:“没想到我们严将军也是个痴情种子……看来我们如玉姐姐今夜是逃不掉了……”
“瞎说什么呢,严将军英勇神武,男儿体魄,嘻嘻嘻,如玉姐姐今夜不知有多快活哩……”
“美人,可否给严某一亲芳泽的机会?”许是周遭人怂恿之故,那姓严的一把扯过对面美人的雪臂,吧唧亲了两大口,诞着脸道。
青鸾冷笑着,正盘算着将两人如何各个击破,只见前方又是一阵嬉闹声传来。
略略扫视前方,只见纱幔飞舞间,一个浅粉纱裙的女人盈盈起身,在众女的推搡间,缓缓去了姓严的身侧。
一番调笑后,那男人粗臂一伸,便紧紧将她揽在了怀里,不顾女人微拒,上下其手,百般猥亵。
“滋味怎么样严统领?佳人入怀,是不是男儿气概剧增?”蒋汝兴嘿嘿笑问。
“还是大人了解末将的心思!从今往后,你的事便是兄弟的事!”
“好说,好说!严统领,请!”
望着两人无耻的嘴脸,青鸾几欲作呕,眸色渐沉。那粉衣女人稍作挣扎后,便徐徐起身,为两人斟酒,看似十分乖顺。
就在她不经意抬头的一瞬,青鸾看到了一张十分熟稔的脸。
那样娇艳欲滴、明眸皓齿的美人,光她身上流露出的点点风情,便无人能及。
也只有她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才称得上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沈沫霜?她怎么会在这里?!
青鸾杏眼圆睁,望着前方笑语盈盈的美人,就在她无比惊疑的瞬间,一只大掌急急捂上了她半启的樱唇。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倏地将她包围。
身子一滞,心开始急速跳动。惶惶回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是凌天霁。
青鸾怔然,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正欲出声,却见凌天霁一把扯过她,纵身出了蒋府。闪过一条暗巷,他才撒手。
“刚才那个粉衣姑娘……”她抬眼,急于在他那里寻到答案。
凌天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的确是沈姑娘。”
“数月未见,她怎么会……”青鸾皱眉,对于沈沫霜的流落风尘,她十分不解。
“你夜探蒋府是何目的?”凌天霁不答反问,一双星眸深邃而幽暗,直直看向她的心里。见青鸾倏地噤声,他叹息:“其实,她和你一样。”
青鸾没作声,方才一时情急,自是没想到这一层,然而经凌天霁一语点醒,心头却忽地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五味杂陈。
青鸾笑笑,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你倒挺快,短短不过五日,竟辗转三个地方。”望着风尘仆仆的他,还有眉宇间藏匿不掉的疲惫,青鸾说着,喉头有些泛酸。
她也有过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经历,岂会不知那其中的心酸苦楚。只因自己的一封信,他便赴汤蹈火,毫无怨言。
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的只言片语,所有悲喜,都深深牵动着他的心。相较那些皮肉上的折磨,根本可以忽略不及,对她,他是如此的甘之如饴。
“荃儿呢?他可还好?”沉默了会,青鸾轻轻问。然后又觉得有些多余,凌天霁行事,她压根不需要担心。
“世子平安无事,我已安置妥当。只是经历这场变故后,性子变了许多……”凌天霁语带痛惜道:“真希望快点结束,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牵扯其中……”
“孩子太小,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青鸾点点头,很是无奈道:“辛苦你了。”
凌天霁笑笑,没有说话。
青鸾知他连夜赶路,一定很累,于是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先找个地方歇息。”
“你呢?”自打发现是她开始,凌天霁的视线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我想去个老地方。”
“宰相府?”凌天霁眸光渐紧。
“不错。”青鸾也是一脸平静。
“暗卫营已散,你孤身前去,反而十分危险。”凌天霁冷静的替她分析:“况且我并不认为璟之会在宰相府。”
“可是府邸后宅挖有暗道,里面设有私牢,那里我再熟悉不过。”青鸾面带踌躇,不知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你若不放心,我陪你走一趟。”凌天霁不忍她眉宇不展,于是轻声提议。
“不用,你现在需要休息。我一个人能行。”青鸾不假思索的拒绝。她实在不愿他一身疲乏去冒这个险。
“那怎么行?”凌天霁皱眉:“你不是内力全失麽?怎么……”
“有时间再告诉你。”青鸾笑着,随他走出暗巷,刚要迈步,却见对面街头明晃晃的,一小队人马从蒋府的偏门小巷急急蹿出。
是那姓严的统领!两人对望一眼,无声跟了上去。
因为是禁卫军的人,城中无人敢拦。青鸾二人一直紧跟着对方马车,在穿过了半个临安后,马车终于在一座崭新的院前停下。
两人等了会,并未见到姓严的汉子下车。就在耐心渐失之时,却见车帘微掀间,一只大手探出,遣散了四周的侍从。而马车在一翻轻晃后,传来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因是深夜,那动静分开清晰,直钻两人耳朵。
青鸾一怔,旋即大窘,急急别开视线。凌天霁皱眉,搓了搓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不一会儿,那马车便没了动静。
就在两人满心疑惑间,一道浅色身影急急蹿出车内,环顾四周后,她身形一纵,稳稳越过高墙,消失在月色下。
“是她?”望着她消失的背影,青鸾喃喃出声。
转身奔向马车,匆匆撩开车帘,只见禁卫军统领严豹满身是血,四仰八叉倒在车内,面目惊恐,早已断气。
青鸾心头一紧,瞬间明白沈沫霜的用意。刚放下帘布,凌天霁已匆匆执起她的手道:“快走!”
青鸾点点头,两人刚转身,却见街角暗处呼啦啦涌出几个劲装大汉,正是严豹的侍从。
为首的汉子怒喝道:“天子脚下,竟敢当街行刺朝廷命官!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