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姗姗来迟,透过雕花纱窗懒懒投向屋内,将青鸾的侧面衬托得愈发完美。玉人长睫似扇,轻阖的一瞬,在精巧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良久,她紧了紧手中暖炉,颤声道:“如此说来,郡王府怕是在劫难逃了……”
“娘娘……”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惹得婉音亦有些不忍,忙出言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王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先是禁卫军入府拿人,随后圣旨便到,就连孟将军也被临时派遣至西蜀,这一切分明是有人蓄谋已久,他要想全身而退,怕是难了……”青鸾低眉一叹,语气中夹杂着微微痛楚,似一滴血在水面慢慢晕开,瞬间不见踪影。
婉音缓缓上前,面上也是愁眉不展:“四爷的生意遍布全国,有道是树大招风,会不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从而引祸上身?要说他意图谋反,我倒是不信的!”
青鸾对赵缙很是反感,闻罢不由冷眉道:“整日惹事生非,被人诟病,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只万万没料到这回却是玩过了头,把整个王府都搭进去了!”
“四爷他……”婉音喟叹道:“是啊!他如今下落不明杳无音讯,却是害苦了一大帮子人……若非因他之故,王爷又何须遭此大难?”
“婉音姐,我要回临安,我要去救他。”透过窗格,青鸾的目光移向花木间的薄雪,坚定而执着。
婉音大惊,随即劝道:“山遥路远危险重重,娘娘单枪匹马前去也于事无补啊!况且您还……”
青鸾徐徐转身,一脸平静道:“一旦罪名成立,圣旨一下,想要翻案便难上加难了……”
婉音呆了呆,显然被她的一番话吓得不轻,她定定神,语带侥幸道:“不会吧?王爷虽非亲王,却也是世袭郡王,好歹身份摆在那里的,难道皇上果真要治他的罪?”
“天威难测,往往最是难以琢磨。”青鸾低低说着,眉宇间愈发凝重了起来:“事情虽以四爷而起,风头却指向了王爷,怕就怕有人居心叵测,从中作梗。我太清楚他们的手段,十个王爷的身子也经受不住的……”
“你是说—”婉音听罢浑身一个激灵,掩口呼道。
“不错。”青鸾冷冷一笑,颔首道:“这便是我要前去的原因!我虽为女流,却亦非贪生怕死之辈,倘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亦不会独活于世……”
“娘娘?”婉音杏眼眨了眨,一脸难以置信。
明明很是熟悉的人,却又觉得眼前的青鸾是她不曾真正了解的。沉默片刻后,婉音轻叹:“若非遭此一劫,娘娘又岂会真情流露?”
青鸾微愣,粉脸悄悄染上红霞:“婉音姐莫要取笑我……”
她难以得见羞赧之态让婉音愈发证实了猜测。原来冷艳内敛的郡王妃,也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
婉音抿抿嘴,轻声道:“夫妻本为一体。为人妻子,牵挂自己的夫君,有何羞臊之处?傻丫头,这便是爱之深,忧之切啊。”
……爱?
婉音的话似晴天响雷,轰得她僵立当场,脑子里一片轰鸣,面上更是无比惊慌。
难道真的是爱麽?对他,对那个叫赵璟之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青鸾呆若木鸡的望着婉音,心愈发跳的厉害,她自己亦被这个结论给吓倒了。
“王爷出事后娘娘心神不宁,第一时间便寻到了这里,可见心里是有他的。正所谓关心则乱,这当中若无半点情愫,又岂会紧张至此?”
婉音清楚她的性格,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索性来个一语点破,好让这对历经波折的年轻人早得圆满。
“好歹、好歹夫妻一场,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又岂能置身事外……”青鸾紧了紧汗湿的手心,别扭的自我掩饰,岂料这番话软绵无力,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婉音无奈的摇摇头,心知她乃硬撑,也不道破。想了想道:“娘娘既已打算回京,可是有了主张?”
青鸾垂眸,抚了抚渐显的小腹,苦笑道:“事出突然,我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但无论如何也是要搏上一搏的!”
她的话再一次令婉音钦佩不已,想到这场诡谲的变故,心头也很是沉重:“偏偏这个时候孟郎被派调至西蜀,妾身一介妇人,根本帮不上忙,娘娘此番白跑一趟,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婉音姐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帮我够多了。”青鸾笑笑,轻握她的手,由衷道:“能在此地与你结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若能平安渡过此劫,届时再向姐姐讨教女红……”
她言语轻松,婉音却一派忧心,想到郡王府风雨飘摇,她此番前去吉凶难料,心头愈发堵得慌,眼眶儿也是红红。
“那你千万要保重,一定要与王爷平平安安的回来。”
青鸾点点头,想到自己终究是偷溜出府的,也不便多做耽搁,于是便与婉音话别。
出了孟府,望着繁华如昔的大街,心头陡增伤感,想起几月来的点点滴滴,难免一阵神思恍惚。幸好临别时,婉音为她而已乔装了一番,这般行至街头,倒也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主子,天冷路滑,我们还是雇顶轿子吧。”柳絮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半响才鼓起勇气提议道。
“就这样走走吧,正好透透气。”望了眼头顶深掩云层的太阳,青鸾淡淡道。
“前方有家铺子的点心很是可口,奴婢去买给你尝尝?”柳絮儿踮脚瞅了瞅前方的店招,笑道。
“小馋猫,是你想吃吧?”青鸾睨了眼小丫头冻得通红的鼻头,笑骂道:“也好,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快去快回。”
“得嘞!”到底孩子天性,柳絮儿欢呼一声,撒开步子往前方钻去。
青鸾摇摇头,紧了紧斗篷,正要跟上前去,却闻得身后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无量寿福!贵人请留步!”
青鸾身形微滞,徐徐转身,却见一位中年女道姑青袍裹身,肩挎洗得泛白的布袋,手持拂尘,精眸微眯,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居士有礼!不知居士有何指教?”青鸾秀眉微拧,她耳力甚好,竟对这样一个尾随她许久的女道姑失察,若非她心不在焉,便是对方轻功绝顶,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她周身都紧绷了起来。
见女道姑依旧一言不发打量着自己,不知是何用意。青鸾从袖中掏出钱袋奉上,故作试探道:“不知居士在此募化,实在失敬。此乃民妇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那女道姑微微一笑,却并不打算接过,再次宣了声口号后道:“贫道云游至此,并非化缘而来。实在是与贵人有缘,才会有此一举。”
“有缘?”青鸾无意识的重复了遍这两个字,心头疑惑渐甚。
“贵人府上最近可是遇了些麻烦?”那女道姑不徐不疾的问道:“贵人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却又有千般顾虑万般阻碍,所以才会忧心忡忡、眉宇不展,不知贫道说得可对?“
青鸾闻言一怔,心头愈发警惕了起来:“居士是如何得知的?”
“天机不可泄露。”那女道姑神秘一笑,缓缓凑近身子,低声道:“你元气大损,内力全失,拿什么回京救人?”
青鸾面色大变,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贫道乃出家人,沾染红尘之事已是破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贵人若是信得过,请在今夜子时前来城东郊外的破庙,兴许贫道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到底有何目的?”青鸾自是不信她会无所求,只觉这位青髻所发的美貌道姑处处透着诡异,蹙眉质问道。
“贵人果真爽快。”那女道姑眨了眨眼,薄唇轻启道:“很简单,贫道只求两样东西,都是府上珍藏许久的。”
“到底是何物?”青鸾心下暗付,原来对方故弄玄虚这般久,是想与自己做笔交易。也罢,若她真能帮到自己,倒也不吃亏。
“玛瑙天眼石和《蓬莱札记》。”
与赵璟之成亲以来,这两样东西她是闻所未闻。更不知这身处红尘之外的女道姑要这个做什么。就在她沉思的一瞬间,对方接着又道:“贵人若想恢复武功,还请牢记贫道的话。”
说罢不待青鸾回应,身形轻轻微晃,脚不沾尘,快似轻风,转眼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好快的轻功!青鸾惊叹道。
“娘娘?点心买回来了!”见主子微微有些出神,柳絮儿顺着她的视线张望道。
“雇辆马车,快快回府。”青鸾沉声吩咐道。
方才之事太过蹊跷,她对那道姑的话更是半信半疑。可即便如此,她也想试上一试。想到这里,她在不安中,又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时间紧迫,她要在仅剩的半天时间内找到那两样东西。
青鸾紧了紧拳头,闭目轻念:“……瑢郎,倘若可以,还请你等一等我。这次,换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