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冬天格外漫长。整个季节雨雪纷纷,潮湿且阴冷,偶有晴日,便尤为珍贵。
郡王府最东边小院内,只有一间屋子还透出些许光亮。
二更鼓响,清冷的雾夜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漫天莹白中,赵璟之静静伫立在院门口,一袭白衣愈显孤单。
与父亲话别后,他心头很是沉重,不知不觉又转回到了这里。
心之所系,相思成痴。就在这小院,就在这咫尺之隔的屋内,有他魂牵梦绕、放不下的人,他的妻。
半响,赵璟之轻掸了掸肩头雪花,向小屋走去。
房门轻推间,凛冽的寒风猛然灌入,烛火轻晃了好几下,守夜的柳絮儿被赫然惊醒。
望着缓缓步入的赵璟之,一头黑发在夜风中飞舞,虽只披了件薄袍,却无损那股尊贵之气。
“王、王爷?”小丫头愣了愣,轻呼出声。因为惊讶,甚至忘了行礼。
“娘娘睡了麽?”赵璟之也不在意,朝她轻摆了摆手,乌黑的长眸向内室睨去。
“睡下了。”柳絮儿恭敬答道。
“你先下去吧。”赵璟之沉声吩咐着,徐徐向里间走去。
真冷。整间屋子跟冰窖似的,一丝暖意也没有。
赵璟之眉宇紧蹙,无声打量着屋中摆设,面上渐露不悦。若非今夜前来,他竟不知这富丽堂皇的王府内还有如此破旧的地方。
外间仅有一张掉了漆的长形长桌,案上堆满了手抄的经卷,外加两把竹椅再无其他。掀开厚重的布帘,内室愈发寒湿,一扇破损的屏风勉强围了个临时沐浴之所,墙的角落有张低矮小榻,上面正躺着他朝思暮念的人儿。
这帮该死的奴才!王府年年划出不少银子用来修葺屋宇和换置摆件,怎么还有这等残破之物!想来定是有人从中敛财中饱私囊,将老太太蒙在了鼓里。
赵璟之眸光一寒,掀唇冷笑。他从未插手过府中事务,看来很有必要亲自彻查一番了!思付至此,他疾步上前,掩紧被风吹开的木窗,顺势坐在了榻沿。
这张竹榻样式老旧,是府中女眷早些年在酷暑时乘凉所用,眼下早已过时,更谈不上御寒。许是太冷之故,青鸾秀眉微蹙,正微蜷着身子,将棉被裹得紧紧,睡得很不踏实。
赵璟之心里一酸,俯身替她拢了拢额际碎发,轻唤了声:“月儿……”
青鸾嘤咛一声,人并未醒。朦胧间似察觉到温暖,冰冷的小脸无意识向他温热的大掌轻蹭了蹭。
赵璟之手一顿,整颗心霎时飞扬了起来。他的小女人是如此需要他、依恋他的温暖!这个认知让他既振奋又激动,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褪去外袍动作麻利的上榻,轻轻躺在了她的身侧。
竹榻太小,因他的加入,便愈显拥挤。
赵璟之深深凝视着青鸾安静的睡颜,长臂一抄,将她小心翼翼拥至了怀中,口中一声喟叹,心疼而满足。
一动不动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指腹细细描绘着她纤巧的眉眼,口中自语道:“傻瓜,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偏生了颗倔强的心……你这又是何苦?”
“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待我明日一早便向祖母求情,我们回西街宅子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他径自说着,见青轻哼了声,小嘴微撇了撇,一直紧锁的眉头似化不开的愁云淡雾,连睡梦中也难以开怀,不由苦笑道:“月儿,你何时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不能尝试着爱上我麽?要知道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啊……”
你一眼的目光撞碎了我的灵魂,而我却要用余生来慢慢拼凑……
想到青鸾夜里那些直叫人冷掉心肠的话,赵璟之心头一抽,怀中的力度也愈发紧了紧。
“娘子,不要离开我,不要……”他痛苦的阖上眼,颤声道。
他喃喃倾诉着满腔情意,连怀中的人儿何时醒来也不知。直到察觉怀中身子有些紧绷时,他才急急松开手臂,俯首一瞧,青鸾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神复杂难辨,面沉如水。
“月儿,你醒了?”他微怔,面上透出一丝紧张。
“你怎么在这儿?”青鸾缓缓移开视线,语气漠然。
“今夜发生太多事,我担心你的安危,就过来看看。”赵璟之怕招她烦,便如是说道。
青鸾推开他的怀抱,径自坐起身,声音有些嘶哑:“妾身如今是戴罪之身,王爷不该来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赵璟之面色一沉,伸手板正她的肩头,低吼道:“有你的地方才是家!你要赶我去哪?!”
见青鸾不作声,他顿了顿,接着道:“本王来了就没打算走,今夜是宿定这里了!”
“不行!”青鸾闻言一震,急急推了他一把:“我眼下正在受罚,你偷偷跑来这里,要是被老太君知道,又该骂我了!”
“你还知道伤了我?”赵璟之蹙眉,佯装痛苦道:“你那一刀真够狠的,本王差一点就见了阎王!嘶—!”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件事青鸾就气得不轻。于是粉面一垮,寒声道:“那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你不走是吧,我走!”
说罢就要起身,不再理他。
赵璟之见她是真生气,当下也慌了神。一把攥紧她的袖口不肯撒手。青鸾从未见过他如此赖皮的一面,也是羞恼不已,口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放开我!”
赵璟之心如乱麻,哪里肯放,口中哀哀求道:“映,映月,你莫要生气,我给你赔不是可好?”
青鸾冷冷瞥了他一眼,凉声回道:“你做的那些,又岂是单单一句赔个不是就能抹去的?”
赵璟之面色一白,顿时发了焉儿。他垂下眼睑,嗫嗫道:“我知道我着实可恨,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若觉得不解气,尽管打我骂我便是,哪怕你不许我近身,只要你别离开我,别这样冷淡对我,让我远远看你一眼也好……”
他低低说着,俊逸的脸上满是憔悴落寞,看的青鸾心头泛酸,嗓音也放低了不少:“你、你先放手。”
赵璟之眸色微闪,换上了一副无比委屈的面容,道:“不放,我一放手,你就该离开我了!”
他孩子气的一番话,惹得青鸾哭笑不得:“深更半夜的,我能去哪?!再说府里还有个武功不弱的徐子枫,我想出去怕是也不能了!”
赵璟之见她面上似有松动,心头暗喜,趁她不备,大掌一翻,死死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回了榻上。
青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声低呼,想反抗已是晚了,整个人已稳稳跌入了他的怀中。
“赵璟之,你无赖!”青鸾又气又急,双拳似狂风暴雨般狠狠砸向他的肩头。
赵璟之唇角微扬,为方才的得手而暗自喝彩。无视青鸾的挣扎,他捉住她挥舞的小手,右手穿过她松散的发丝,将她拉至眼前,语气说不出的温柔:“还疼不疼?”
青鸾一怔,半响才明白他指的什么,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倏地别过头,样子羞愤而别扭。
“对不起,那夜我太过粗鲁……”赵璟之在她耳畔低语道:“我会注意的,下次,下次一定好好疼你……”
青鸾被他这番没羞没臊的话惊得身子一震,脸红得快要滴出水来。她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索了:“无耻!谁、谁许你……你还、还想有下次?!”
难得见她方寸大乱的模样,赵璟之不由笑出了声。见她态度和善,心中又蠢动起来,临末故意无比暧昧道:“有道是熟能生巧,为夫定会刻苦研习,力求娘子满意……”
青鸾见他借机逾越,心头羞恼不已,不由骂道:“厚颜无耻!你休要再胡说八道!”
赵璟之低低一笑,俊眸掠过她愠怒的神色,修长的手指在她光洁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突然一个俯身,狠狠覆上了微启的唇瓣。
房中霎时一片沉寂,唯有烛火芯子在夜空中偶然作响。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飞舞,屋顶房檐处的雪光映得整间屋子通亮。
“月儿,娘子……”他嘶哑的唤着,身上特有的药香气息铺天盖地,笼罩着她,吞噬着她。
青鸾惶惶挣脱着,偏又动不了分毫。眼睁睁看着如困兽般的赵璟之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吓得只想逃避。
颤巍巍阖上睫毛,心头突突跳个不停。
这疯了般的偏执,这疯了般的痴念……
恍惚间,似听得他一声叹息,在她耳际轻道:“月儿,我爱你,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