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镜，妇人髯，红颜易逝，一梦六十年；朱漆台，泪无言，故人不再，一怒斩红莲。
清晨，武红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爬上不少皱纹，饶是修行可保容颜难老，现在的她也早已不是年轻女子了。
解开头顶的妇人髯，腰间青丝垂落，几多银发丛生，武红花看着梳妆台上的火云玉莲，一时间怔怔无言。
屋外，瘸老六的声音响起，“武教习，不好了！昨天晚上，李青山打伤打残十八名师兄弟……”
“砰！”武红花凶神恶煞般踹开房门，一声厉喝：“你说什么！”
瘸老六吓的一哆嗦，低下头，又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李青山，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武红花大喝着，一路怒如疯虎，冲向江一山的住所。
飞云峰上，大长老听完弟子的汇报，也是震怒万分，一掌把边上的雕花茶几拍成粉末，“竟然敢残害同门师兄弟，李青山这是没把我这个执法长老放在眼里！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正要冲出门外，汇报的弟子低声提醒了句，“掌门已经发话，说一切按门规处置。”
“门规？”大长老身形一停。
如果是按照门派规定，李青山因为还在外门，犯了错，理当由江一山来定罪。
想了一会，大长老哼道：“我倒要看看江一山如何处置他！”说完，拂袖飘向外门江一山的住所。
消息已经在众弟子中传开，大胆狂徒李青山竟然设计埋伏二十多个外门弟子，还打伤打残十八人。
外门内门，众人议论纷纷。
“李青山这下要倒大霉了，说不定会被逐出门派。”
“那最好不过，这小子神神叨叨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说话他一个练气四重的弟子如何打伤这么多人啊，听说连练气五重的师兄都被打伤了好多个……”
“肯定是使了诡计！”
此时，江一山所在之地无疑成了众人的焦点，不少弟子纷纷赶过去看热闹。
李老背着手慢悠悠的来了。
石万虎锁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来了。
武红花手持火焰大刀气冲冲的来了。
大长老也虎着脸从空中飘下。
不多时，二长老谷长河竟然也笑呵呵的来了。
反观竹林边上，江一山好整以暇的坐在石桌边，一脸的平静淡然，似乎根本没觉得有多大事。
“江一山！”武红花挥舞着火焰刀，大喝道：“你教的好弟子！把同门十八名师兄弟都打残了！你可有话说？”
江一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武教习换了一身打扮，倒是顺眼多了。”
这话一说，众人才发现武红花今天竟然没有戴大红花，面上也没了往日浓妆，一头长发垂腰，确实是好看了很多。
石万虎连忙附和，“红花，你今天真好看。”
“你懂个屁！”武红花一瞪眼，回头喝道：“江一山！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李老轻咳一声，开口道：“红花啊，两位长老都在呢，你先把刀收起来，咱们好好商议此事。”
武红花看了看默默旁观的大长老和二长老，悻悻的把火焰大刀收了起来，“有什么好商议的，这等大胆狂徒，废了修为，逐出凌云门！”
二长老谷长河笑呵呵的插了句，“我听说李青山是靠着一对九炼九制的法器才打败了这么多人，万虎，这事你可知情？”
石万虎犹豫好半天，“那是我帮他打造的。”
“什么！”武红花柳眉倒竖，“石万虎！你竟然跟李青山合伙对付我？”
“没有，没有的事。”石万虎慌忙摆手，“红花，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会对付你呢……”
武红花还要说话，谷长河率先道：“九炼九制的法器可是有些年头没有出现过了，万虎你是如何打造出来的？”
“这个……”
石万虎一阵心慌，他本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但之前他拿性命保证不向任何人说出古代炼器诀的事，现在被谷长河一提问，不禁额上冒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所幸，大长老帮他解了围，“长河，现在我们在说李青山触犯门规的事，一件无关紧要的法器有什么好问的？”
谷长河笑了笑，不再追问。
在凌云门的几位长老里，也就大长老一心修行，对炼器不感兴趣。
然而，对懂行的人来说，九炼九制的法器可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炼器之道，越是水平高超，越是难以精进。
九炼九制和八炼八制看起来相差不大，但是九九八十一和八八六十四，足足差了十七道阵纹，这之间有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跨越的。
石万虎打造这么一对法器，也是费劲了心血，花费了大量时间。别得不说，光是罕见的材料便用了一大堆，这么一件法器比一件法宝还要贵重。
但一切，他都不能说出去。
大长老看了眼神情淡然的江一山，哼道：“此次，李青山打伤同门师兄弟，性质非常恶劣，我可不希望有人纵容包庇。”
江一山微微颌首，“大长老说的是，此事自当按照门规处理，绝不姑息。不过，在定罪之前，我们应该先听听李青山可有话说。”
大长老喝道：“这小子人呢！”
武红花气哼哼道：“定是知道闯了大祸，畏罪潜逃了！我看，应当发布门派追杀令……”
话没说完，远处众弟子一阵哗然，“来了！李青山回来了！”
呼啦啦，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李青山优哉游哉的走来，不仅丝毫没有慌乱，手中还抱着半块烧鸡，一路啃一路丢着骨头，完全一副没事人模样。
“李青山你还吃鸡！”武红花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别人吃剩下的，扔了太浪费。”李青山一脸认真。
“臭小子！胆子不小。”大长老忍不住骂道。
李青山啃完烧鸡，也走到了竹林前，站定身形，目光落到了江一山身上。
而江一山也静静的看着他。
自从上次杀死朱有财之后，两人再没有照面过，此时相见，似乎是过去了很多年一般。
无声无息中，两人似乎完成了某种交流，或者说对峙。
对于李青山来说，江一山或许是一个尽心尽力的良师，却不是一个能完全信任的良师。
尤其他经过调查，已经查明江一山的来历，对其进入凌云门的目的非常怀疑，甚至能确定，当年青月妖狐事件跟江一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同样，对于江一山来说，李青山或许是一个优秀的弟子，却不是一个能信任的弟子。
因为，在朱有财惨死之后，李青山似乎完成了某种惊人的蜕变，变化之大完全出乎他意料。如果说之前的李青山是一条活泼跳跃的小溪，现在的李青山就像一汪潭水，看似清澈，却不知道有多深。
好像是一种默契，两人都不信任对方，却又都明白对方也不信任自己……
李青山表情淡定，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在给我定罪之前，有几件事需要先说。这是青月湖湖神提出的赔偿清单，大长老，你先看看。”
大长老一脸怀疑，“那只鱼妖？你是跟他见过面？”
李青山摆摆手，“倒没有直接见面……具体的细节不重要。但是我得强调一下，这张清单可是我花了大力气讨价还价的结果，大长老你看看可满意？”
大长老哼了一声，大袖一卷，将那张清单卷到手中，一眼扫过，却是满脸愕然，转手递给二长老。
二长老疑惑的接过来一看，也是一阵愣神，过了好半天，轻咳了一声，“青山啊，这件事你办得不错，算是立了一功。”
武红花一听，顿时有些着急，怎么回事！这处罚还没处罚，怎么先记了一功？连忙道：“大长老，李青山这小子诡计多端，说不定这清单是假的！”
大长老摆摆手，“我跟那鱼妖照过面，这上面有他的金池印记，不会有错的。这件事，确实可以为李青山记上一功。当然！立功是立功，犯错是犯错。李青山下面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周围一圈人都把目光投向二长老手中的清单，个个好奇无比，到底这清单上写了什么？竟然给李青山记了一功！
“第二件事，哎……”李青山叹了口气，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身为凌云门弟子，我个人要对此事表达强烈的愤慨和抗议！我们可是团结友爱的一家人，上上下下理当同心协力……”
“少废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长老瞪着眼大喝。
李青山正正脸色，“本来我是在追查青月妖狐的事件，谁知，这一查，拔起萝卜带出泥，哎……两位长老应该知道，我们门派阵法在东北方向有一处缺陷，数十年来一直没人发现。事实上，门派内早有人知晓此事，并经常利用此缺陷暗中进出凌云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关键，此人还是一名金池境修士！”
这话一说，一片哗然。
凌云门内，金池境修士一共就那几个人，除了掌门，就是四位本门长老，还有两位客卿长老，一共七名金池修士。
如果真如李青山所说，那这人不是掌门，就是长老啊？
大长老怒了，“大胆李青山！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证据，你就是在污蔑门内长老！”
“污蔑？这是堂堂正正的指控！当着众弟子的面，我也不想说出具体的名字，但是我要强调，为了一点私利，置整个门派的安危与不顾，这是自私！这是失职！这是犯罪！回头，我希望那位长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
李青山满脸正气，语调威严，俨然从一名被审之人变成审人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