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泽和乔乔都是很坚持的人,从前被唠叨逼婚许多年,即使年岁渐长,即使来自社会和家人的压力山大,但你自苦口婆心,我自岿然不动,一直以来也没有动摇过,所以最终外婆还是被乔乔劝下楼去了。
把外婆送下去再返回来,乔乔给陆泽打了个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腻了一会儿,想了想乔乔还是和陆泽提到:“你还是和你外婆说清楚嘛,不用替我背锅的。就说是我不愿意结婚,不要说是你。男方说这种话显得很不负责任似的,何况本来就是我不想结婚。”
听到乔乔这么说,电话那头的陆泽顿了一顿,轻轻喊她的名字:“乔乔。”
“嗯?”乔乔应道。
陆泽没有急着接话,乔乔也没有催他。她其实明明是个不喜欢冷场的人,遇到这种通话里沉默的场景,她往往就要找个话题接下去。
可是此刻她听到手机里陆泽淡淡的呼吸声,乔乔用下巴蹭蹭抱在怀里的枕头,觉得这种安静好像也不尴尬不难受,觉得挺安心的,就这么握着手机静静地听到他的呼吸也很好。
“乔乔。”陆泽又低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听到乔乔依然轻轻嗯了一声回答他,他接着说下去:“我不是替你背锅。我之前不止没有想过要孩子,我不止没有想过要结婚,我甚至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不管是努力赚钱拼事业,还是娶妻生子养育下一代,最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乔乔看着卧室窗外的城市夜景,静静地听陆泽说话。她想起在墓园里看到雨里独坐很久的陆泽时,曾经隐隐摸到过他特别消极的一面。但是陆泽当时一句话不说,既没有提到他的过去,也没有说过他的心情,就只是沉默地一直抱着她,于是乔乔也就从来都没有问过。
就像陆泽其实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为什么总是****夜夜地失眠,一切都是乔乔自己根据听到赵奶奶说的往事脑补的。
乔乔其实一直都觉得相对自己而言,陆泽对待生活要消极许多,空荡荡的家里,空荡荡的手机,空荡荡的电脑,没有歌曲没有电影没有游戏,他根本没什么娱乐,完成学业是因为父亲的愿望,九年的学生时代寡淡无奇,熟识的同学更像是运动的伙伴而不是朋友,赵爷爷赵奶奶唠叨他也就是听着,衣食无忧也不用上班,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除了天天在球场里挥洒汗水。
但是乔乔觉得扒伤口并不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除非陆泽自己主动想说,那她就安静地听他说。
可后来谈恋爱的时候,每天不是忙忙碌碌的上班工作,就是甜甜腻腻的情侣日常,也不会特地想要去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陆泽低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所以我是真的不在乎结婚生子这些东西,我也不在乎别人觉得不结婚是不是不负责,不在乎老了怎么办,不在乎没有孩子以后公司给谁房子给谁遗产给谁,人都死了,管死后怎么样?这些事情,你不用觉得我让步所以有压力,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想要过。”
“陆泽。”乔乔轻轻地喊他。
陆泽应了一声,问乔乔怎么了,然后听到了一句他未曾想过会听到的话。
乔乔和他说:“我想见你。”
陆泽是个行动派,他顿了三秒,告诉乔乔:“别挂电话,十五分钟之内。”
乔乔握着手机微微地笑:“那我去楼下等你,开车慢点,开车的时候不要打电话。”
“我开车很小心的,开车的时候也不打电话,我只是不想挂掉。”陆泽回道,他离乔乔家的车程确实不到十五分钟。
乔乔嗯了一声,跳下床,拿起钥匙,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傻兮兮的事情,明明自己从前还对陆泽说过不讲话还打电话是浪费电话费,可是刚刚如果不是考虑到陆泽要开车,她也不想挂电话,也不是要和陆泽说什么,她就只是不想挂电话。
明明下午陆泽送她到楼下时两人才分开,而且明天一大早他就要来接自己,结果自己晚上就打电话说想见他,然后他提出立刻开车过来她也没有理智地推拒说不用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很想见他,还好他家离得并不太远。
乔乔握着手机站在楼下等陆泽,陆泽在开车,所以谁也没有说话,没挂断的电话里只能听到彼此淡淡的呼吸声。
夏日夜里的暖风缓缓地吹来,乔乔仰头,望着茂密的深绿色的心形梧桐叶,以及穿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的暖黄色月光和灯光,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正在开车的陆泽听到她的笑声,轻声问她:“乔乔,怎么了?”
乔乔乐:“我得再上去一趟喷花露水,我透过路灯看到蚊子了,我不要被咬。”
握着手机听到陆泽淡淡的笑声,乔乔又悄悄跑上去,喷了一身花露水又跑了下来等他。
等陆泽的车停在乔乔面前时,他还塞着开车时戴着的蓝牙耳机,推门下来,于是还握着手机的乔乔立刻就迎面被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炎炎夏日贴着抱在一起很热,可是乔乔环着他的腰并不想松手。
陆泽抱着一只周身萦绕着花露水味道的女朋友,轻轻抚摸她脑后的长发,问她:“你很难过吗?”
他以为乔乔突然想见他,是因为明天,所以今天晚上会难过,会不想一个人。
乔乔想,陆泽除了和自己提过他失眠,除了问自己能不能去墓园陪他,其实也基本没有跟自己说过别的他难过的事或者不好的心情,也没有向她倾泻过负面的情绪。
但是乔乔刚刚听到他的话,明明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不要在意逼婚,也不要在意他是不是为了她在让步结婚生子的事情,因为其实他自己也不在意这些事。
可是乔乔就是觉得再次摸到了陆泽对人生非常消极的一面,他总是觉得人生活着其实没什么意义,终不过一死而已。
乔乔闷在陆泽怀里摇了摇头,然后仰头踮脚吻了一下他。乔乔伸手摸了摸陆泽的侧脸,专注望他的盈盈目光里,倒映着路灯和月光洒落下来的点点光芒,她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陆泽,我没有难过,我刚才听你说话,我觉得你有点难过,所以我想见你。”
陆泽听到乔乔这么说,抱着她的手臂都收紧了,他低头贴着乔乔耳边轻语:“乔乔,你这样,我更不想回去了。”
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想回他自己一个人的家了,不管是哪里的家,如果那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
明明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很久了。
闻言乔乔反手把陆泽环着自己腰的手扒了下来,陆泽本想解释他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要赖在她家,毕竟她家人都在二楼住着呢。
可是乔乔十指紧扣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回身刷开了门禁。
陆泽被她牵着一起上楼,说话的声音虽轻,却隐隐带着愉悦,“乔乔,被你外公外婆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都睡了。”乔乔小小声回道。
“那明早发现了怎么办?”陆泽心情很好。
乔乔拉着他进屋,落了个反锁,怕明天早上有钥匙的外婆起得太早喜欢来她这里,进来之后把老人家吓一跳。然后乔乔回身望着陆泽,微扬下巴问他:“那你住不住?”
问话的乔乔再次被闷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头顶上低笑的声音回答乔乔:“住,你已经赶不出去了。”
陆泽从她背后把乔乔环住,又化身成了贴在她背后的膏药,抱着她把她在A市的家也参观了一遍,
其实不管是陆泽不想回他自己家,还是乔乔想留他下来,实际上也无关什么欲望,只是单纯地在这样的前夜里有人陪伴罢了。陆泽坐在沙发上,环着窝在他怀里的乔乔一起继续翻看她的相册。
“其实这些照片,当年我都翻拍到电脑里存起来了,可是我基本上都没怎么再看了。”乔乔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但是情绪也还好,她已经慢慢地开始可以回望这些过去了,虽然状态不会那么活跃开心,但是也不至于崩溃大哭,只是会在这种纪念的日子里,翻出来相册看看。
看着这本只有单人或是双人照片的相册,陆泽腾出环住怀里的乔乔的右手,手指在相册上轻轻描摹过照片里年少的乔乔。他没有对着乔乔母亲的照片许诺会照顾她女儿这么煽情的想法,所以他只是轻轻吻了吻怀中乔乔的额角,低声告诉她:“乔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陆泽。”怀里的乔乔仰头,伸手去摸摸陆泽的脑袋,“你要是不开心了也可以和我说的。”
乔乔想想,觉得陆泽不爱说这些,于是又补充道:“不想说,你让我陪着你可以。”
一头短发被乔乔摸得乱糟糟的陆泽也伸手摸摸乔乔的脑袋,答应她:“好。”
第二天早上乔乔很早就醒了,然后发现陆泽依然醒的比她早。
“还是失眠吗?没睡好吗?”乔乔问陆泽。
“没有,就是习惯了,睡得不久。”陆泽低头轻轻给她一个早安吻。
乔乔每次忌日都是一个人上午去的,她不想和家里其他人一起去,因为想要一个比较私人的空间,这是她第一次带人去。
可是陆泽抱着花束下车去牵她手的时候,乔乔站在车前迟迟不愿意挪步。她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一眼找到她妈妈的墓,然后认出她妈妈墓前那个男人的背影是谁。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也不能圈地一划,从此不允许他来扫墓,不允许他老是跑来祭奠他的良心。她妈妈甚至名义上是他的亡妻,而不是前妻。甚至那人回望,然后犹豫迈步下来的样子,似乎就是专门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