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在新凉岗近处的电话站，代号是八一电话站。
八一电话站是太行山北部山区晋察冀敌后抗日根据地电话网中的一个普通电话站。每个电话站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代号。八一电话站虽也换过代号，但八一电话站这一老代号却被当地群众习惯地称呼它，一直保留了下来。这个电话站平时和战时都不在新凉岗。人们听传闻知道新凉岗有个电话站，那只不过是新凉岗是个闻名的山中古镇就是了。按照军事秘密的要求，这个电话站大多时间设在新凉岗侧旁僻处的杀虎口山庄。但是战争来了，敌情紧急了，杀虎口山庄受敌袭击不便坚持工作了，电话站的位置就变化无定。今天在杀虎口，明天也许在野马坡，后天也许在清水口……。它随着敌情变化和工作需要而变化，不拘驻地，不限山庄，有时这个电话站可能设在荒无人家的山涧崖塘上。
不过，不管电话站的驻处有着什么样的变化，但都不能超出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的范围。
新凉岗是晋察冀北部山区的重镇，是扫荡之敌的侵占目标。按一般规律，敌人常在这里集结或建立临时据点。在这近处观察敌人，从敌人的动向到敌人的兵力和装备，各方情报容易摸到，也比较可靠。八一电话站战时的工作重心是新凉岗，工作地点的变化必须和这点紧密相连。
另一条件，敌人重兵压境疯狂扫荡时期，其他机关、连队，可以机动灵活跳出敌人的合击圈。但是电话站却一般不能够这样，它作为我军指挥机关的耳目，敌人临近时，正是观察敌人的大好机会。电话站也要机动灵活避开敌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损失，但机动范围是有限制的，必须以新凉岗为中心这块方圆数十里的山区为准则。远离这块山区，就不能有效地掌握入侵新凉岗之敌的各种情况，就不能算是坚守岗位。
更为重要的条件是，电话站在这块方圆数十里的山区机动，不管在山庄、山崖、涧塘、坡野人家……都不受限制。但必须是电话站可以工作的地方。也就是说要有一条隐蔽的电话线经过的地方。这样可以及时地把敌情送到我军的指挥机关。
从广阔的山区敌后抗日根据地的电话网来说，八一电话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连结点。打开电话网的标图，我们就可以看到：每隔二三十里地，每一条山中要道中较大村镇之旁，都设有和八一电话站相类似的电话站。深山峡谷之中，到处闪亮着我军指挥机关的耳目。组成电话网、连接各个电话站的线路，有隐蔽线路和明设线路。明设线路易于被敌人破坏，大多是迷惑敌人用的。隐蔽线路可就不同了，它隐蔽于山岩、峡谷、峭壁、树丛之间，有时它从这一山巅飞架另一山巅，从这一峡谷蜿蜒到另一峡谷。
可以设想，在艰难困苦的战争条件下，在没有任何科学机械架设的条件下，全凭人力去4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架设，它付出多少电话战士的智慧和血汗呵！
这种隐蔽线路，有时因斜阳的反光闪耀在天际，像深秋之际太空中闪眼的银色秋丝。内行人指出这就是隐蔽的电话线路。大家仰观这种线路，满口称赞，暗中称奇。
八一电话站就是通过这种被同志们暗中称奇的电话线路，把我军的指挥机关和其他兄弟电话站连接起来的一个平平常常的电话站。
现在，年青英俊的电话班长铁锚，灵巧地越过了山溪之后，疾步奔向八一电话站来了。山谷传来的炮声，恰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催促了铁锚的脚步，一阵小跑之后，前边接近了杀虎口山庄。
杀虎口山庄坐落在新凉岗的河滩对岸，在一条沟岔的曲折转弯处。因为山峦作屏，树丛掩映，又有新凉岗座镇路口，杀虎口山庄隐形敛迹，一向不为人知。它是二三十户人家的山庄。论历史，都是四乡来的逃荒户组成的。过去它是新凉岗的佃户山庄，是侍立在新凉岗身边的奴仆。共产党八路军来了，这个山庄最先伸出欢迎的热情双手，从此以后也开始变化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管平时和战时，它都是共产党人秘密集会的地点。在军事上，它又被八路军的情报、侦察、通讯部门所看重。八一电话站就以它为基点设在这里。
此刻，电话站的门里门外，聚集着许多农民，他们有的蹲着，有的站着，都在静静地吸着旱烟袋。他们大多是正在地里劳动，听见山那边炮声隆隆，放心不下，来电话站打听敌情的。他们知道电话站要守密，要安静，所以只在门里门外等候电话员出来说点什么消息。人们一眼看见电话班长铁锚来了，就纷纷问道：
有什么情况吗？老铁！
班长，敌人到了哪里啦？
铁锚微微笑着说：我外出才回来，耳朵和大家的一般长，听到的也只是大炮响，等我问问大宋就知道啦。
正在这时，大宋从工作室内探头出来说：
乡亲们，没有什么新情况。敌人仍在大木台、莺儿里一带，没有前进。乡亲们赶快干活去吧，要快收，快打，快藏，做好坚壁清野工作，让老洋鬼子来山沟里喝山泉水喝西北风吧。
几句话说得大家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大家说说笑笑又各自下地秋收去了。
铁锚来到站上。
电话站设在杀虎口山庄最北边沿的一个小庭院里。院中有一棵年轻的枣树和柿树，树上的果实红黄交辉，累累满枝。树下有一张石板桌，桌旁有泥制的小火炉，炉上有双耳铁锅。这是电话站经常在这里做饭、开饭、喝水和开会的地方。石桌的十步远以外，是一座用石块砌成的三间起脊房。侧旁是一间随手搭成的柴草房。两房之间的侧后，有一个小小的后门。门外有一座生有松柏树的小山，别看这座山小，它却紧紧连接着这一带山峦的主峰——星月岮。
有后门可以机动，这是抗日时期游击队员特别看重的驻地条件。何况从这个后门可以一跃登山，在敌人迫近前门的一刹那，可以如意地摆脱敌人。
铁锚来到站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去替换二牛、南岭到达了岩底七一电话站了没有？大宋回答说，才打听过，还没有赶到。
班长，这是大墩子给你买来的上等大叶烟，你尝尝好不好？大宋拿过一个盛烟叶的柳条小筐说。二牛、南岭两个都是老电话兵了，保管路上出不了问题。班长，你歇歇脚吧，等一会我再要电话问问。
铁锚点燃了烟草，沉思着，端详着压满枝头的红枣。头脑里却想的是即将到来的敌人大扫荡，在粉碎敌人扫荡中的电话站的严重任务。
八一电话站虽然是山区抗日根据地电话网中的一个普通电话站，但从新凉岗是这一带重要集镇的地位来说，从每次换班都是电话班长在这里坚持工作来说，显然它是这一带方圆数十里内的中心电话站。
按照电话站分期换班的规定，今春三月铁锚来到八一电话站工作。
他们全班十二个人，按照前例，三个人为一组，各自分管一个电话站的工作。这样，他们全班人分开，成四组散落在方圆数十华里的深山中。以新凉岗为中心，处在东面的是设在岩底的七一电话站，由英儿主管；南面，设在苔岗的五一电话站，由三群主管；西面，设在兰峪的五四电话站，由铁柱主管。这三个站都是铁锚班上的成员。这一班人各自相隔二十里、三十里、四十里工作着、生活着。只有短时的集训或集会期间，他们之中的部分成员才能见到面。尽管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却有机会在电话上问讯情况，打打招呼，说几句玩笑话。
这种在电话上说的玩笑话，必须是顺便的短促的。稍一拉长，碰巧就会在电话听筒里传来连长的插话。那插话是直截了当指名道姓的批评。如果是二牛和小马在电话上说笑，那插话就是：
哎，二牛、小马，你们瞎聊个什么！不知道节约电池吗？你们能够忘记这些物资是同志们用鲜血换来的吗！
远在数十里之外，各自拿着电话听筒的二牛和小马，在同一时间内各自伸长了舌头，扮了一个小鬼脸，缩了缩脖子，赶快放下了听筒或转换了话题。
对于高度分散的电话班，班长如何领导他的全班人呢？如何管理全班人的政治思想工作和生活安排呢？平时，铁锚在这方面的做法是：尽可能到各个站上看看、谈谈，了解大家的思想、学习、工作和生活状况。另外不管白天、黑夜，不定时地向这三个方面的电话站询问情况，检查工作。特别要求各个电话站要密切联系群众，做好群众工作。要努力熟悉自己机动回旋地区的道路、山庄、地形地物，平时要为战时做好准备。
敌人的大扫荡已经在山那边进行了。要赶着做好迎接战争的一切工作。铁锚全班最大的问题还是对自己机动回旋地区熟悉不够。不管对群众、山庄、山中小路等等都是一样，为了补救这一问题，连队领导同意铁锚的建议，让本乡本土的电话员到家门口来坚持工作。
二牛和南岭的对调，就是为了这一目的进行的。
刚才铁锚进站急切询问大宋的内容，就是南岭和二牛的对调。他们双方离站两三个小时了，为什么他们双方都没有到达目的地呢？实在令人放心不下，铁锚要大宋再一次询问岩底七一电话站。
远在二十里以外，电话听筒里响着岩底七一电话站英儿的声音。铁锚和他通话：
6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问：南岭到了你们那里没有呵？
答：没有哪。班长，要是他不愿意来，就别让他再来啦。
铁锚：你们不欢迎南岭吗？他可是个能联系群众，能吃苦耐劳又熟悉当地情况的同志呵。
英儿：欢迎，我们十分欢迎！就是这里大家不愿意让二牛走。他也不愿意走。他和这里的民兵、群众团结得很热乎，调他走群众有意见，舍不得让他走！
铁锚：那么你把南岭、二牛都留在你们站上好啦。
英儿：哈哈！班长，我是说着逗笑哩。上级的命令哪有讲价钱打折扣的道理。不信，你到坡梁上望望，二牛马上就到了，现在，南岭才进门，背包还没有放下来咧。
说巧正巧，电话刚说到这里，二牛满脸通红、流着汗珠进来了，举手敬礼说：班长，二牛向你报到。一眼瞥见正在值班的大宋，又说：大宋，你辛苦啦，我给你敬礼！
这个小庭院立刻充满了欢乐和热闹。大宋说：班长，你来替我值一会勤，让我给二牛做点好的吃。让我们向二牛表示欢迎！二牛，你喜欢吃鱼吗？听说你要来，我和南岭早在河沟里掏来了十多条小鱼。你瞧，鱼在小缸里，还跳哩。
铁锚友爱地反对说：大宋，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口幺？大海大江边上的人，还有不会做鱼菜的，这鱼包给我了！
二牛在热烈的友爱之中，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一眼瞧见院中满树满枝的红枣就说：我们就吃枣儿粥吧，这枣儿熟得多好呵！说着就攀登树枝。
铁锚连忙上前阻拦说：这枣是大牛和小牛的。二牛，你是个革命军人了，你没有参加劳动，你不该摘！
大宋也阻止说：二牛，你不能背着大牛、小牛来摘枣，至少你要想到这枣不是你一个人的！哎，看你满脸是汗是土，赶快洗洗脸吧。
二牛忙着打水洗脸。一边细细打量这个小庭院。
这个小院原来就是二牛的家。这一回他不但回到了家乡，还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了。
现在，要问八一电话站的房东还有哪些人？回答很简单：只有男的，没有女的。只有青少年，没有中年，也没有老年。
最大的房主人，二十二岁，名叫大牛。因为做事认真，说话莽直，力气过人，外号叫莽牛。在农村，一个外号叫响了嘴，叫顺了口，真正的名字就被淹没了。莽牛小时候帮助本村的一位中医上山采过药。中医喜欢他，为了上山采药安全，教给他一套武术。
共产党八路军来了，他欢乐无边，热衷于革命工作。村中的党支部秘密发展了他。又选举他为民兵小队长。在历次粉碎敌人的扫荡战中，实际上他是电话站的保卫队长。
现在，为了杀虎口山庄秋收工作快收快打快藏，做好坚壁清野工作，莽牛带领民兵小队集体秋收去了。他们的笑声和歌声时常传到电话站上来。听，清风送来他们的歌声：
战斗生产，战斗生产，抗日根据地的军民越打越勇敢。
一只手拿锄头，一只手拿枪杆，英勇战斗在太行山。
最小的房主人，名叫小牛，十二岁，儿童团的小干部。因为电话站设在他家，和电话员们厮混得烂熟，他经常是电话站的小助手，早就醉心于当一名电话兵。但因为个头太小，年纪不够，无计奈何。他的母亲早死于多年以前的饥荒。去年，父亲为追赶一只脱缰的毛驴，不幸撞上了日本兵，无辜被杀害了。因为哥哥莽牛时常和民兵小队集体吃饭，三天两头出门，他就依靠近邻石中玉母女一家起炊做饭。他和葬牛身上穿的、脚下蹬的，都是石中玉母女手中的针线活计。实际上这是农村中萌芽状态的互助合作组。
房主人除了莽牛和小牛之外，就是现在刚刚到站的二牛。他在三年之前十五岁时就参加了八路军。去年受了训练，当了电话兵。三年以来，他长大了。舒舒佻佻的身个，抹了红霞一般鲜亮的面孔，要不是他的圆脸盘，高鼻梁长得突出鲜明，他和铁锚站在一起高低相等，人们要误会他们是一对弟兄哩。
二牛洗完了脸，坐定之后，铁锚说：南岭去替换你，在路上碰面了吧？他和你都是一样的性子，一条板凳坐热了，就不想变动了。听英儿说，岩底的群众不愿意让你走。
不让走也得走，你们的对换，可是上级同意了的。上级说：电话站为了熟知当地的情况，敌人扫荡来了便于执行任务，要对调本地人回到本地坚持工作。人熟是个宝，地熟也是个宝，一宝加一宝，胜利跑不了！
班长，这里是我的家乡，为了粉碎敌人的扫荡，为了电话站当好指挥机关耳目，执行好任务，我能不愿意回来吗？二牛感慨地说。可是部队领导天天讲要有四海为家的思想，要反对家乡观念。我和家乡观念的斗争刚开了个头，现在又回到家乡来了，又住到自己家里来了。我这家乡观念像野草一样烧不尽也拔不完了。班长，我能像你这样多好呵，你从江南从海边几千里以外来到我们这里打游击，不用说，你的家乡观念不用反就自己跑得净光了。
别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反对家乡观念啦。铁锚站起来抒情地说，谁没有个从小在那里长大的故乡呵。只是为了革命，为了翻身求解放，为了抗战打日本鬼，要有四海为家为革命的思想就是了。我呵，我战斗在太行山，可是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我的家乡，忘不了那看不到边际的大海！忘不了那滔滔无尽的江水！哈，那海里江里多少鱼虾呵。
我自小就生活在渔船上，我们全家人靠渔船生活！
班长，什么是船呵？二牛孩子般地问道，我们这里有山岭有溪水，就是没有船。
船是方的、长的、圆的？
在落后的旧中国，山里的穷孩子连画里的船都没有见到过呵。
铁锚坐下来认真地回答说：不方也不圆，是长方的，是上宽下窄能在水面上行走的。船上有舵、有舱、有桨、有帆，还有铁锚哩。你知道我叫铁锚是什么意思吗？大海边上的人一听，就知道我是渔家的孩子！
8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二牛恍然大悟地说：班长，你原来是船上的铁锚呵。在这以前，我总认为你是能上房会攀树最懂得捉耗子的铁猫哩！你那个铁锚的铁字，我还以为是表示坚决顽强捉住耗子的意思哩！
铁锚：二牛，你真想得新鲜呵！我哪里能会上房攀树捉耗子呵！你就忘记我们这几个电话站常用的暗语啦。我们管出发转移叫起锚，管停下来安摊工作叫抛锚。
这些都是引用我们渔家的行话。你知道铁锚是固定船身用的，是铁打的，分量很重，有三个大铁爪，只要抓住了岸上的土地，船身就牢稳啦，风浪就不易把船漂走啦。听明白了吗？二牛？
二牛：听明白啦。班长，你这个铁锚的名字多么有意思呵，多么革命化呵。船上没有铁锚就经受不住风浪。我们没有你也不能够沉着地坚持工作呵。我们听你讲过红军长征的故事，毛主席领导红军过雪山草地的故事，却没有听你讲过海水江水和渔船的故事哩。有时间你讲给我们听听吧……
铁锚：二牛，你才走了路，快喝点水去吧。现在，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要说大海大江，要说渔民的斗争，我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这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快喝点水。替大宋值班，让他活动活动，办点别的事。
大宋、二牛交接了班，还亲热地互相拍打了几下，大宋从值班座位上解脱出来了。
大宋名叫宋大明。是全电话站身躯最大的战士。一副总是谦逊的微笑的大脸盘。
叫他大宋，是因为身材大，脸盘大。实际上他也只是二十三四的青年人。他在贫苦的农舍中长大。忠诚苦干，任劳任怨，长于管理炊事，关心同志是他的特点。在站上，他主动地担负起大家的生活管理，只要他在家，总是把炊事工作包下来。平日，他多方设计改善大家的生活。春天，第一棵野蒜刚一露出新芽，十天以后，站上就可以吃到野蒜调春柳了。北方的谚语说：立了夏，杨叶会说话。当第一阵暖风在杨树叶间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就炮制好了酸杨叶菜。这种杨叶菜，在艰苦年月的春天，只要有盐有辣椒，美过苔下之韭，鲜过十月之藕。
大宋从值班座位上走下来，这才有机会和铁锚在石桌旁坐下来。一边忙着杀鱼一边说：班长，你见到连长、指导员了吆？
铁锚：见过了，他们赶路去开会，不能到我们这里来，叫我去谈谈，谈完他们就从南山梁上插过去了。
大宋：连首长有新的指示吗？
铁锚：有。第一件就是批评我本地话学得不好，本地的情况熟悉得不够。还问了问大家的思想、学习、工作情况。
大宋：说了敌人的新情况吗？
铁锚：他们走在路上，哪里会知道敌人的新情况哩，倒是问我听到大木台那里有新的情况没有？哎，大宋，你和大木台电话站联络得怎样？有新的情况吗？
大宋：联络过了，他们说有五六架敌机轮番在大木台一带轰炸。敌人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正在进入大木台。游击队和民兵正在引逗敌人。听话音我们主力部队早在今天拂晓以前就跳出了敌人的合围圈了。大木台电话站正在观察敌人的动向，他们已经转移到三号隐藏地去了。
铁锚：这一回敌人来势不善。连首长传达上级指示说：这一回侵入根据地扫荡
的敌伪军有五六万人，华北的敌人的大头目冈村宁次亲自来指挥。我们的游击队在东流水打伏击，缴获了敌人的秘密文件。文件上把这次扫荡称为毁灭性的大扫荡，要把抗日根据地杀光、抢光、烧光。还狂妄地想把华北变成他们的太平洋东南亚战争的大东亚兵站基地。上级说：边区军民要坚决地粉碎敌人的大扫荡。困难，仅是暂时的困难。我们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迎接大反攻的胜利。我们电话站要坚决做好指挥机关的耳目。看形势，敌人的扫荡快扫到我们这里来了。大宋，你多想一想，我们哪一方面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
大宋：站上的各种工作都准备好啦，储备器材的洞口伪装好了。电话单机我们又修好了一架破的。今后行动起来，我们可以每一个人都能背上电话机子了。这样我们要是被敌人冲散了，可以人自为战，独立坚持工作。我们跟敌人绕山转吧，他总绕不过我们。他们人生地不熟，又聋又瞎。我们民兵的大地雷在等着他们。噢，对啦，班长，你走之后还有一个人要求到站上来当民兵，发誓赌咒说，他忠于共产党、八路军，把他的骨头磨成灰，也离不开共产党、八路军。他说跟你也要求过。他的长相是：中等高一点身个，方脸盘，秤钩鼻子……
铁锚想了想说：你说的莫不是那个姓胡的，名叫胡获禄的吗？
对啦，就是他。大宋喊道。他还有个外号叫呱呱鸡哩！
铁锚：哈哈，不错，他还有另一个外号叫呼呼噜哩。孩子们逗他，给他编了四句唱词说：呼呼噜，睡大觉，假闭眼，真瞅着。我见过他，他时常走家串户地要给人家锻磨子干石匠活。看外表，他对我们还是亲近的。你说说，大家对他的反映议论是些什么？
大宋：对他的反映议论可真不少哩。有人说：他对我们亲近是假的，真正亲近的是新凉岗的地主卢万福。有人说：过去他靠近地主是为生活所迫，主要应该看现在，看他对革命的态度。更有人反对说：看一个人要看他的全部历史。过去，他哥哥：是给地主看家守院拿枪的狗腿子，放驴打滚的高利贷。临到他，他不拿明枪拿暗枪，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一边脸是金的，一边脸是黑的！不能单看他一时一事的态度！
看法完全不同！铁锚说，还相当尖锐哩！
正在这时，外边有赤脚孩子跑步的噼啪声，镰刀在墙壁上的敲打声。有人推开大门跑进庭院来了。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竹布短衣短裤，却光腿打着一付绑带，腰系一条自造的皮带。圆脸盘，高鼻梁，两眼雪亮，两腮通红，一手拿镰，一手持红缨枪，一脚闯进门里，悄悄地又气呼呼地说：
报告铁锚班长，外边有人偷听电话啦！
听脚步声，铁锚判断来人是小牛。果然不错，进来的是小牛。
铁锚看着这个电话站最勤快的小助手，年纪幼小天天盼长大当一名电话兵的农家少年，笑微微地说：是谁呵？小牛，来，来坐下慢慢地说。又添加上一句表示亲近爱抚的话说：
喝！小牛，你这支红缨枪的缨可红得像火呵，我猜准是才染过的。
这时候小牛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专心控告有人偷听电话的事。他说：是谁？一提你就知道啦！就是上回来过的，要求上站当民兵的，说起话来叫人听了倒牙的……他是呱呱鸡，是呼呼噜！你听人唱过吗？呼呼噜，睡大觉，假合眼，真瞅着！就是他，他赖在隔壁石婶家里，说是要给人家锻磨子干石匠活，其实呀人家的磨子莽牛哥早就给锻过啦，哪用得着他哩。嘿，他那两只专抱地主粗腿的手会锻磨子呀？他是打着锻磨子的招牌，竖起耳朵偷听电话哩！
这时候，门外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小牛又说：就是他，呼呼噜，他来了，让他自己说说吧。
门开处，一个人停止脚步站在门口说：
班长，我向您报告，我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就走了。
来人正是胡获禄。他长方脸，秤钩鼻，一身蓝布裤褂，浑身上下打扮得妥帖、利落。
他手拿铁钻和锤子，满脸赔笑地说下去：
班长，不经过你答应，我本来不应该到站上来。可是，这位小牛兄弟说我是偷听电话来了，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了，我是来说明道理的。我这点石匠手艺，这一带家家户户都知道。难道我到石婶家中问问她家该不该锻磨就不行口幺。这位小牛兄弟说我偷听电话，其实啊，我想给电话站保密还不知道从哪里出力哩。我敢赌咒，我胡获禄就是死了骨头磨成灰，它也是拥护共产党八路军的。我请求到站上当执勤民兵已经好几回了。请班长和大家来考验我。俗话说：真金不怕火来炼，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口幺。咱们和日本鬼子打的是持久战，考验我的日子还长着哩，我等着给电话站出力卖命！我的话说完了，班长，再见，我走了！
胡获禄说到这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转身回来说：哈，小牛，好兄弟，你来告状我一点也不怪你。你的革命警惕性值得我向你学习。这不是我多呆的地方，再见，小牛兄弟，我走了！
小牛：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外号叫呱呱鸡，光叫不下蛋谁不知道！要走，你就屎壳郎推车——滚蛋吧。这里不是你耍嘴的地方！
胡获禄想走不能，又停下来说：唉，这真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好啦，我走啦，光说嘴不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敢在这里打赌比赛，看谁对共产党八路军忠心耿耿，风吹不散，雨淋不烂！
小牛：你走！你走！你快一点走！谁留着你哩！
胡获禄搭讪着，举手致意说：不用赶。我走，我就走！说着一摇一摆地走了。
正在值班的二牛，在接连电话的间隙，早听见小牛的说话声，向小牛招呼说：小牛，你在站岗凸幺？
小牛这时候才发现了二牛，赶到跟前，拍了一把说：二哥，你来得好快呵，才听说调你回来，你就真的回来啦。回到咱家里来啦。以后别再吹什么干革命四海为家啦，好男儿志在四方啦。今天夜里就睡在我们翻跟头的那条炕上，在炕头上老老实实地闹革命吧！
二牛瞪了小牛一眼说：才见面你就给我泼凉水！告诉你吧，小牛，就是一年二年睡在我们那条炕上，也损害不了我四海为家的革命思想。干革命就得要打掉家乡观念。这是红军老同志给我们讲的，你敢抬杠吗！
小牛撇了撇嘴唇说：你当了几年兵啦，连毛主席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不懂，你就忘记革命军人说话要和气啦！
二牛连忙赔笑说：好啦，好啦，和气！和气！我就向你赔不是！
小牛趁热打铁说：你懂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好，一个革命军人还应该懂得拥政爱民，带领民兵，关心革命群众团体。不瞒你说，我早就是儿童团的干部啦。腰里就少一条像样的皮带，你把你腰间的这条皮带换给我吧，好二哥！你要是觉得换得不合算，我再搭上五个子弹壳，再不行，我还有一粒崭新的绿屁股的步枪子弹哩。那子弹是洋鬼子丢在草棵里我割草拣来的。革命军人要把它装在枪膛里一扣扳机，砰！准能要一个老洋鬼子的命！说着，摸索着二牛腰间的皮带。那是一条紫红透亮的皮带，是战利品。是二牛费了九牛二虎的工夫讨换来的。比起小牛腰间自制的皮带，漂亮得多啦。
要是把它扎在腰里迈开正步走，喝！够威武的呵！
二牛眨巴了两下眼睛，皱了皱眉毛，装了个像是喝了半碗醋的样子说：小牛，你别让我醋心啦，你那条皮带能束在一个革命军人腰里呵！不束它还好，束了它，唉，革命军人的威武姿态一下子就给束完啦！幸亏是你能够雄赳赳地束着它上大街！说真的，你这条皮带要是束在一个稻草人身上，连麻雀也敢在它身上住宿过夜，你知道吗？我这条皮带可不能换给你，它是借用一个战友的，那战友调到战斗连去了，他说等缴了更好的皮带，这条皮带才正正经经的归我哩。现在我还没有主权，这可不能换！
大宋在忙着那十几条小鱼等炊事工作。铁锚在小石桌一旁一直在静听着这一对兄弟斗嘴。他恐伯这场斗嘴逗恼了，就上前说：二牛，我来替换你一下，你和小牛拉一会话吧，你们兄弟俩个好久不见啦。
二牛说，班长，我调回家乡来了，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以后和小牛说话见面的时间多着哩。班长，你的事忙，别管我们。小牛，你去站岗去吧，要坚守岗位，有机会我给你捉个腊嘴鸟儿玩好吗？
小牛装作委屈的样子说：别小看人，我长大了，又是打仗的时候，谁稀罕玩那臭腊嘴！说真格的，二哥，我就是想换你的皮带，要是你今天不想换，明天换后天换都能行！
再不，借给我扎几天也行！好吧，再见！说着纵身跳出大门以外去了。
站上，片刻宁静。小火炉上冒出晚炊的青烟。
电话分机上的信号牌又一次振翼作响。二牛在电话筒上连声应诺了两句之后，转身呼唤铁锚说：班长，连长找你讲话。
铁锚认真地细听电话，不断地回答说：知道了…明白了…记住了…我们一定要做好。说完把电话听筒交给二牛，然后对大宋和二牛说：
连长说，他刚才接到上级的指示：敌人在大木台的铁壁合围已经落了空，我军取得了粉碎敌人扫荡第一个回合的胜利。根据各种迹象和敌人的情报来判断，敌人的第二个铁壁合围即将开始。可能明天一早敌人就扑到新凉岗。要我们全力做好准备工作。大宋，你快去通知村长李山多，还有民兵小队和屋顶广播员，要大家赶快检查做好坚壁清野和粉碎敌人扫荡的一切准备工作。随后又说：大宋，对啦，你还要帮助广播员共同起草一篇屋顶广播稿哩。
大宋应声而去。临走还嘱咐班长要当心小猫偷走了小鱼。铁锚接替大宋添火起炊。蓝色的青烟缓缓地升上天空。
山那边，远远地传来闷雷一般的炮声。
不久，屋顶广播员手拿大喇叭筒，清脆地喊道：
乡亲们，同志们，请注意：敌人明天一早可能侵占我们这一带。有地雷的准备好地雷，有枪的准备好弹药，我们要加快秋收，彻底坚壁清野，加快做好一切迎接战斗的准备工作，我们要团结起来，武装起来，行动起来，密切配合我们的八路军，坚决粉碎敌人的疯狂扫荡……
战争时期根据地迅速，一泛地传递某一消息，就是使用的这种屋顶广播。担任广播员的大都是声音清脆又有气势的青年妇女。一地广播声起，很快，另一地的屋顶上也出现了这样的广播员。逐字逐句地照样传播，这样就形成了联播。这种联播，还往往从这一山庄联播到另一山庄，扩展到深远的山沟。
清脆的广播声穿过淡蓝色的秋霭，在山谷中回荡。
这一夜是新凉岗山区的月明之夜。山上山下一片忙碌景象。游击队忙着察看地形、进入阵地。民兵队忙着集会，检查武器。家家户户忙着坚壁清野、准备干粮……杀虎口山庄的大公鸡因为人声嘈杂，误认为天明了，赶快报晓。其实，从天上的星象去判断，正是沉沉的午夜。铁锚在值班座位上，和东邻的岩底七一电话站、南邻的苔岗五一电话站、西邻的兰峪五四电话站连续通话。这几个电话站都是他们班里人。他在电话站上用短促的话语检查他们的工作，鼓舞他们坚守岗位。并着重说明八一电话站已经做好了迎接战斗的一切准备，请他们放心勿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