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幽谷之中辗转与敌周旋的八一电话站，在入冬以来第一次飘雪的日子里，又一次来到了杀虎口山庄。
杀虎口山庄经历了近三个月敌人的反复扫荡，一部分房屋被敌人放火焚烧了，残存的部分房屋屹立在雪花飘飞的黑夜之中。八一电话站原来工作过的房舍，被敌人当做捕捉我方军民的诱饵，被保留了下来。当铁锚、大宋、二牛和民兵小队来到这个小庭院时，一切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房上被打开了一个大洞，屋内堆着一堆草木灰。
从迹象上判断，房顶上的大洞是敌人烤火取暖作为烟囱用的。地上的草木灰中混合着纸屑、饭粒、纸烟盒、瓶子盖、布片和粪便。一股异民族法西斯侵略军的臭气直呛人的鼻孔。听说八一电话站重到山庄，老村长李山多和他的老妻赵山月也赶过来了。大家忙着用铁锨大筐运走屋内的垃圾，点燃了野艾野蒿火绳驱除臭味。李山多愤愤地骂着：
他们这些东西哪里是人呵，是一伙牛马不如的野牲口。你们想想牛马也通点人情的呵。这些狗东西只懂得糟害人作践人。同志们，我们多盼望咱们八路军一下子把他们统统除尽呵。敌人这回占领新凉岗眼看快三个月啦……
二牛走过来说：李大爷，你还不知道八路军打的是游击战呵，敌强我弱不能跟敌人硬拚。咱们越打越强，迟早有一天一定会打败日本帝国主义！
我明白，二牛，可别小看了你李大爷，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也许还要多一些呵。
大道理我都明白。只不过有时候大道理管不住我们对洋鬼子的仇恨，要求早些消灭这些野兽的话就冒出来了。不说心里憋得慌，说了又惹得你们说我不理解八路军的游击战。哦，二牛，这些日子你们转悠到哪里去啦？好多天没来啦！
大宋接上话茬说：李大爷，不管我们左边转右边转，反正都是围着这个星月岮大山转。我们的工作就是盯住新凉岗的敌人，观察他们的动向、变化。一句话，左右左右离不开跟新凉岗的敌人泡蘑菇。我们早就想来咱们这个杀虎口山庄，只不过时机不到没有来。
现在时机到了口幺？大宋！李山多机密地说，你们的耳朵长，消息快，敌人有什么消息吗？咱们的上级有什么新命令吗？
没有呵，李大爷。大宋机密地反问说，你听到什么消息啦？
没有呵！我的耳朵上没安着电话呵。就是有点消息，也是树梢上的风，不可靠呵。李山多笑起来说，听说洋鬼子要逃跑，要撤出咱们的根据地。你们说这消息可靠吗？
大宋说：不管可靠不可靠。反正我们要小心敌人，抓紧时机狠狠打击敌人，让洋鬼子在这新凉岗多留几颗脑袋瓜！
打扫完了，赵山月大娘擦了擦手说：休息了，完工了，柿子也在水里洗好了，大家就动手吃吧，我早就知道你们又渴又饿啦。
大家听了忙围上来说：大娘，您慰劳我们来啦。你们够辛苦的啦，倒是我们该慰劳你们才对呀。
看说的！可别寒酸大娘啦，几个柿子算得上什么慰劳呵。快吃下去吧，不挡饥也挡一点渴呵！要是你们快点吃了，我还有你们急用的宝贝留给你们哩！可是，不吃不给！
大娘看见大家迟疑不动，就又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是，这柿子是大娘送来的，不是你们拿来的，吃吧，八路军讲究和群众打成一片，吃了就算打成一片，不吃就是脱离群众十万八千里！又专对铁锚说：你是班长，带头吃第一口，你不带头，大娘就不走！
大家只好欢乐地吞食如糖如蜜的大柿子，问起大娘那急用的宝贝是什么。
赵山月欢快地说：是你们急用的宝贝呵，它的名字叫电线。是上回我在路口拣到的，我把它藏在草棵里，洋鬼子横竖没有翻拾到它。我知道这是你们急用的宝贝，没有它接连不上电话！
李山多笑了一笑说：用你那么一点铁丝接电话呵，当晒条用不完，当电话线可太短啦！
现在正急用，铁锚说，多一尺一寸也是好的，也是宝贝！
赵山月大娘急忙带人到庄头草丛里去拿电线，却再也寻不到踪迹。李山多老村长追上来悄悄地说：
别找啦，我想起来啦。三天以前早已叫小区委员石中玉拿去用啦！
她不当电话员拿它干什么用呵？
用处也还不小哩。等我们回去再说吧。在外面说话又透气又漏风，保守不住秘密！
回到电话站的小屋里，李山多悄悄地对铁锚和大宋说：那盘电线叫小区委员石中玉借用啦。她前三天在后山坡上架了一条线，说是电话线，也像电话线，说是专门引诱敌人袭击葫芦谷用的。她在葫芦谷那边摆好了地雷阵，就等着敌人中计上钩了。你们在拂晓傍晚都可以看到，她还派了两个人装扮成八路军电话员，时常在坡上装模作样地查线哩。她说敌人总想袭击咱们的电话站，我们就真真假假迷惑敌人让他去袭击……对啦，她走时还留下口信说，要你们最近几天不要走进葫芦谷，非走不可的时候，就绕着坡梁走好啦。
我们应该看看她，现在，她在哪里？
这几天她常在这里来去，今晚她得到消息说，星月潭那边有咱们的部队要来住，她大概到那里去张罗什么去了。
说到这里，大家开始了紧张的修复电话线路的工作。李山多夫妇在大家忙碌之中要求代替民兵站岗放哨。大家却要求他们早些离开山庄，警惕敌人拂晓偷袭。大家人多嘴多理多，终于说服这对老夫妇到山野隐蔽去了。
线路架通了，电话分机上的信号牌振翼作响，八一电话站的对外联络勾通了。
接近三个月来的反扫荡战争，八一电话站转移到杀虎口山庄工作，这大概是第八次了。
院中的小枣树，树叶早已落尽，枝丫处开始积存了雪花。
小庭院通向山坡的后门打开了，道路上消除了石头和瓦片。铁锚、大宋、二牛每个人都反复试探过，如果敌人迫近了前门，在分秒之间就可以抢出后门跃上山坡。山坡连接着星月岮广阔的山野。
矮小的石板房，是二牛在这里吃野菜长大的家。他现在是八路军的电话战士，正在热气蒸腾地对外呼唤联络。
夜九时，八一电话站先后和南邻苔岗五一电话站、西邻兰峪五四电话站取上了联系。只是东邻岩底七一电话站久呼不应。据南邻苔岗五一电话站的反映说：叫不应七一电话站是从太阳西落的时候开始的，已持续三四个小时了。责任距离之内的线路已经查过，线路是完好的。估计最大的可能是在敌情急速逼迫的情况下，来不及通知友邻就急忙转移了。
八一电话站的三个近邻电话站，在战时工作上虽然是独立自主的，每个站也都有指定的负责人。但铁锚究竟是他们的班长。这个班长不仅是在轮换集训时对大家负责，就在全班人分散到各个电话站独立工作时，铁锚也时刻关心他们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特别是对于处在敌情严重情况下的电话站，更为关切。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信号牌振翼作响，值班电话员常常听到铁锚的声音说：同志们都好吗？一个一个问明了情况之后又说：要提高警惕呵，要坚守岗位，要轮换着休息呵。经常嘱咐的话语，在特别的环境下，却变得那样亲切、温暖。现在，岩底七一电话站呼叫不应了，铁锚的关切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岩底七一电话站是星月岮山区通向东部敌占区要道上的电话站，是观察敌人进退、增减的我军重要耳目。是山中根据地电话网中的重要一环，关系重大。
大家的心情灼热，轮换着继续向岩底七一电话站呼唤。正在这时，哨上报告侦察员邢天飞来了，随后老邢走进了电话站。大冬天，他把帽子当做扇子摇，一边走一边摇着说：嗨！好热的天哪！你们这里凉快吧？
邢天飞进来了，电话站一时充满了欢笑。
哎，老邢，你从哪里飞来的呵？
呵哎，邢班长，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啦？
老邢，你的嗅觉真好，鼻子真灵，我们才到这里来，你就跟踪赶到啦。
一片热烈的欢迎问话，邢天飞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什么是好。反正，他心中有数，先拣重要的有趣的话来说就是了。
我老邢早说过啦，说书人的嘴，侦察员的腿。我叫邢天飞，哪里是飞的，是一步一步走的。我这些日子走完了平原走山地，串了前线也串了后方。今天我到这里来，仍然是老主意、老任务，第一件事是找情报通电话，做好部队的耳目。哎，这两天哪，差点把我的脑袋给困掉啦。现在，到站如到家，我可该甜甜美美地睡个大足觉啦！
老邢，我们觉得你像燕子。燕子贴着水皮飞，雷雨就快来了。铁锚俏皮地说，你来到我们电话站，我们就觉得新的任务快来了。是吗？老邢，你的行动不是孤立的一个人的行动，你的行动往往是我们大批同志行动的前兆。
哎呀，铁锚班长，我才说完我邢天飞不会飞，是一步一步走的。你又把我比成了燕子，我又飞起来了。是呵，侦察员的行动不是孤立的，是紧紧联系他的部队的，是根据部队的任务行动的。老邢放低了声音机密地说，我们的部队今天夜晚在星月潭一带集中待命。上级指示说，我们跳到外线的部队，乘敌人的后方空虚，连续袭击了敌人的城镇据点，开展了破交运动，断绝了敌人的交通，火烧了敌人的军火仓库……山区和平原紧紧配合夹击敌人，敌人支持不住，眼看就要撤退逃跑了，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消灭撤退之敌。坚决粉碎敌人的扫荡！我来这里的任务仍然是和你们一起监视新凉岗的敌人，不能让他们耗子一样偷偷溜走了。上级指示说：敌人这次扫荡抗日根据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好几个地方制造了惨案，这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不能让敌人轻易溜出根据地，要尽一切努力寻找战机，消灭敌人。为了给部队当好耳目抓住战机，我们又在一起搭伙计了。
我们能够又在一起搭伙计，大家多高兴呵。可是，敌人撤走了，你们的部队也就该走了，你也就走了。老邢，你的腿比我们的腿长得很哪！铁锚感慨地说，干革命总要有分工，干什么就一定要把什么干好，要干一行爱一行。上级不调动我们，我们就坚决守着这个星月岮大山。敌人什么时来扫荡，我们就对敌人奉陪到底！等到德、意、日法西斯全都被打败了，抗日战争胜利了，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都推翻了，全国人民解放了翻身了，我们向着新的征程迈进了……那时候，我们回想起太行山，回想起这座星月岮大山，回想起我们经历过的艰苦顽强的斗争，回想起我们的战斗友谊，那该多有意思呵。那该是多大的幸福呵。……不过，我们的敌人还没有被打败、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变动之前，老邢，我们在这个星月岮山下随时等着你，不管是平时是战时，都欢迎你再来！
是呵，铁班长，是敌人的残酷扫荡，是我军的战斗任务把我们凑在一起搭伙计的呵！为革命我们要干一行爱一行，干哪行爱那行。我们这一行机动灵活是好的，要比电话站的工作有很大的灵活性，可是呵！我们又太灵活啦，过去的不说啦，就说今天吧，除了皮净算也走了一百里路挂零啦！
是呵，老邢，干哪行有那行的难处呵。今天你太辛苦啦，等一会吃了饭你就好好地休息吧。铁锚又吐露自己的思绪说：干我们这一行，线路通畅的时候，我们称心如意。传达胜利消息的时候，我们最先欢天喜地。我们的工作是我们部队的神经和感官。工作是重要的，责任是重大的。我爱这一行，我要努力干好这一行。老邢，你大概也听见人们议论过我吧？说我是长征过来的红军老战士，当个电话班长不大相当。是不是上级有意压低我？是不是我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我历史上有什么污点？老邢，你是知道的，这些猜测和我全不相干。电讯这门技术工作离不开我，我就干好这一行，热爱这一行。我一定要学好毛主席著作，藐视地位观念，打掉地位观念！毛主席号召我们学习白求恩同志，我们要切切实实地学好。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对同志对工作极端热情。我们为革命战争工作，不管干哪一行都是光荣的……可是呵，老邢，干我们这一行糟心的时候也多得很哪。特别是线路不通呼叫不应的时候。老邢，你知道，岩底七一电话站已经三四个小时呼叫不应了，他们和别的站也失掉了联系。
我们正为这个糟心哩……
正在这时，二牛回身喊道：
班长，你瞧，信号牌掉下来了，岩底七一电话站的信号来了！
大家走近了电话分机，倾听着远方和二牛的通话。
二牛兴奋得两颊绯红，站起来把话筒交给铁锚说：班长，七一电话站通了！南岭要和你说话！
哈，南岭，是你呵！铁锚狂喜地压低了声音说，怎么样呵？和你们失掉联系三四个小时啦，你们都好吗？
班长，我们都好……。电话听筒里传来南岭吞吞吐吐的声音。远隔二十里外铁锚仿佛看见了南岭满脸涨红在寻找词句说话。他知道南岭宁愿承受一切困难，不愿意在困难中叫苦叫难的脾气。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南岭，发生了什么就说吧！革命军人、共产党员敢于面对残酷的现实，任何时候都要实事求是！
班长，一群疯狗咬了我们一下。南岭终于说出了他所处的真实情况。
说被疯狗咬了一下，是遭受了敌人袭击的暗语。电话员在使用关键性的词句上，如驻地位置、行动路线、我军调动等等，为了避免失密，总要使用暗语。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们站上的人都好吗？
是傍晚时候发生的。天黑了，我才摆脱了疯狗的追击。
接着铁锚发问了一连串问题。远方南岭回答了一连串问题。总括起来，铁锚了解到岩底七一电话站受袭击的情况是这样：四个敌伪军化装为我方八路军人员，一个先头探问，两个假装扶助一个伤员紧紧随后。他们骗过了民兵岗哨，夺取了武器，后续敌人蜂拥赶来。敌人冲进了电话站，和电话员、民兵发生了搏斗。七一电话站的主要负责人英儿和民兵王根柱和敌人扭击在一起，最后英儿拉响了手榴弹……呵！是真的吗？英儿他……永远离开我们啦？
是呵，班长，他用手榴弹掩护我们抢出了电话机，跳出了疯狗的包围！班长，英儿和根柱用生命掩护了我们！铁锚听到这里拿电话听筒的手沉下来了，两眼痴呆，沉默下来了……让我们远远地向英儿和根柱致敬默哀！
铁锚沉痛地说着站了起来。于是，大宋、二牛和侦察员邢天飞都一齐站立起来。
大家一齐摘掉了帽子，低下头来，向烈士致哀。
喂，南岭，现在你们站上还有几个人呢？铁锚当先擦干了眼泪，坐下来，继续和南岭通话。
我们呀……
我说过了革命军人、共产党员敢于面对残酷的现实，要实事求是，要真实地反映情况！
突围时，大家分头跳出了电话站。现在，大家还没有集合起来！
你干脆一点告诉我，在你左右前后还有几个人？
班长，就我一个人。南岭说，一个人怕什么呀！一个人照样能够坚持工作。我们不是唱过这样的歌吗：我们要一当十，百当千，我们没有退后，只有向前！前进，中国的青年！
南岭！铁锚热情地呼唤着，紧接着说：你不怕困难，顽强坚持工作的精神是好的。大家应该向你学习。共产党员应该有这种精神！可是，我是你们的班长，从革命的利益出发，我不能不管这个。现在，按照我们以前规定下的记号，告诉我你所在的位置，我们马上派人支援你！
班长！南岭坚持说，我不要支援，被敌人冲散的同志们也许快要集合过来了。
说吧，南岭，你的位置，你的位置记号！
红石口三号！
和南岭的通话结束了。接着铁锚、大宋和二牛商议着谁去支援南岭。铁锚当先提出他要亲自去一趟。
二牛说：班长，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正是斗争的中心。还是让我去吧。
我本来是岩底七一电话站上的电话员，敌人大扫荡开始的时候，我才和南岭对调过来的，七一电话站上有困难，我应该去支援。
大宋说：班长，我同意二牛的意见，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里。可是二牛也不能去那里。你记得不？不就是因为他熟悉这一带不熟悉那一带，才和南岭对调的吗？岩底那一带我熟悉，我大舅就是岩底的，我常去那里。再说，我过去还在岩底七一电话站工作过快一年哩！
铁锚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要坚决支援南岭搞好七一电话站的工作是肯定的。
不管谁去，我们总要去一个人，不管谁去，也总要知道这个支援的重要性。又说：岩底这条山沟是敌人经常经过的地方。在那里掌握敌情十分重要。我们的部队要在敌人逃跑的时候，向敌人讨还血债，我们的七一电话站在这个问题上担负的任务很大！
铁锚说到这里又对大宋说：大宋，你去吧。二牛就不用争啦。记住南岭的位置：
红石口三号。到了那里要马上打个电话来。路上要多加小心，要提高警惕！
大宋急忙归置了夜炊的家具，整理了背包，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离开小庭院时说：班长、二牛、老邢，我走啦。大家都要提高警惕呵。到了那里我马上就来电话。
……
外边是漆黑的夜，空中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落地的雪花大部分融化了，只有树枝上积存的雪花闪着光亮。土地和空气都是湿润的。大宋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觉得精神振奋，浑身是劲。他面前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走路，一个人要走二十多里山路，迅速和南岭会合。走路，走山路，走夜路，走险路，是家常便饭，这些不必多想，现在令他多所思考的却是同志们的生活。他承担站上的炊事工作时间长了，好像他一离开这里，同志们的日子就过得更加困难一些。这种思想使他放心不下，腿脚上好像绊了绳索，走了几步，又回来说：
班长，玉米饼干粮放在小箩筐里，可不要忘了。你喜欢吃的辣椒，还有剩下的盐，全放在那条米袋的一头。我走啦，再见！说完，转身要走。这时候，邢天飞拿起了他的帽子和提袋说：大宋，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做伴走好啦。等你进了长巷峪，我就回来了。
老邢，我们各人有各人的任务。你陪我干什么呀！我胆子大，不怕走黑路。大宋反对说，你是做侦察工作的，不是电话员，不要给忘了。
老邢嘻嘻笑起来说：大宋，当侦察员的不能躺在炕上侦察呀！走路，绕着敌人的据点走路，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听，一边问，就是侦察员的工作本行，我们一起走吧。
大宋，跟你走这一趟路，就像渔人到江河里撒网，捞不出大鱼，小鱼小虾总会捞到的吧？
干侦察工作也是一份劳动一分收获呵。说到这里又回身向铁锚说：这条炕先欠下我两个小时的觉，回来再睡吧。两个小时我就回来了。再见，我们上路啦！
不再听任何人的劝告和反对，邢天飞拉着大宋上路去了。
邢天飞上路了。他刚进电话站的神采还留在大家的眼前：他把帽子当做扇子摇，开着玩笑说了一大堆当侦察员的难处。说他这一天走了一百挂零了，腰酸、腿痛、眼发涩，实在该睡一大觉补补亏空了。现在应该补亏空的时候，他却拍了拍帽子和大宋一起出发了。铁锚不禁感慨地说：八路军的侦察员，铁打的英雄好汉！
山庄的夜空星星片片地飞舞着雪花。夜深了，回来看家的农民为避免敌人的拂晓袭击，都先先后后回到深山僻处去了。民兵在来往巡逻，警惕地注视着通向新凉岗敌据点的道路。
杀虎口山庄在寂静之中。八一电话站对外联系的呼叫声，时常随着风丝雪片飞上山坡。铁锚连续和南岭通电话，问讯南岭看见大宋了没有？有什么讯号没有？当铁锚问到有没有遮蔽雨雪的地方，南岭细小的声音回答说：
有避雨雪的地方呵，班长，你忘啦？这里有石崖有山洞，你还夸过这地方是天然的电话站的宝地哩！
那么，有啥吃的东西没有呵？
有，多得很哩，这里到处是野酸枣，红满树枝，都熟透了。
说到这里，电话忽然中断了。几分钟后又勉强可以通话，但随后又断了。
这种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的通话，电话员凭经验判断这是线路发生了某种故障。这种故障不属于电线完全断折，而是由于电线接触某种东西，因为风力摇曳或其他原因磨损了。如不排除这种故障，这种磕磕绊绊的通话也不会维持多久。铁锚和二牛判断这种故障可能发生在距八一电话站较近的地方，必须立即设法进行排除。
排除电话线路的故障，是电话站中的一项艰苦的而又常常出现的任务。特别在敌情严重战情紧急风雪之夜执行这种任务，是对电话员的一种严峻的锻炼和考验。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敌后根据地，没有任何科学器械去探测电话线路的故障发生在哪里。
查线的电话员只凭一根长杆敲击线路，凭听觉凭经验判断故障发生在何处。战争时期的电话线路，为了保守机密，为了避免敌特破坏，线路经过的地方，决不选择较为开阔的山野。而是选择那种人迹罕到狐兔为家的地方，选择那种草木昌茂怪石横出令人望之止步的地方。风雨风雪之夜在这种地方寻找线路，寒冷潮湿就不必说了，脚下还要克服多大的困难呵，要踏过多少险崖多少荆棘呵。出发时一双完好的山鞋，返回来时差不多底帮全非了。至于路上其他的艰险难处，就更不在话下了。
为了及早排除故障，为了把困难留给自己，电话员们总是争先抢行去查线。按照规定，两站之间发生了线路故障，两站都要及时派人去查，各自负责修好自己范围内的线段。可是最先到达分界线的一方，不管界线不界线，就一直查下去，直到电话沟通了，或是查线的两方相遇了，才带着完成任务的快乐返回去。友邻电话站的阶级友情，也常常在查线的任务中加深了一层。
通向岩底的七一电话站的线路故障谁去排除？在听到班长和南岭的讲话之后，二牛早已背好了电话单机，手拿一条光滑的白拉木杆，也披好一块遮避雨雪的油布。陪二牛一起去查线的民兵大墩子也背好了一支只有两发子弹的步枪。
二牛当先说：班长，你一个人值勤吧。有民兵石虎子和高望给你放警戒。，你小心着点，我们不久就会回来。
铁锚在值勤的石凳上站了起来说：去吧，二牛，大墩子。在路上要用电话单机常和我联系着点。这条线路你们都熟，在熟悉的地方更不要放松警惕。
二牛、大墩子走出了杀虎口山庄，行进在星月岮山区的夜色之中。二牛不时敲击着电线，寻找故障的所在。从杀虎口山庄到岩底，从海拔高度上说，是缓缓的下坡道路。但山中的路由于山峦起伏，不是一直就是下坡的，中间上山又下山，下山又上山，上上下下曲曲折折。两个小时之前，大宋和邢天飞是沿着某条山路走的。但二牛和大墩子却必须沿着线路走，走的都不是路，是坡坡岭岭，沟沟坎坎，丛林、怪石、茂草、荆棘丛……他们默默悄悄地走着，夜空飞舞着雪花，打湿了他们的脸庞。轻轻被敲击的电线发出铮铮的音响，时常打破寂静。他们一心一意的倾听找寻线路故障在哪里，全没有想到故障是敌人有意制造的。胡亲善和胡提携(呱呱鸡胡获禄)兄弟挖空心思寻找电话站，阴谋扑灭电话站，打掉我军指挥机关和主力部队的耳目，给日本侵略军造成打好退兵之战的条件。他们制造了线路故障，设下了阴谋诡计，等待八路军的电话员走进他们的圈套……二牛、大墩子一面敲击着电线，一步一步地跨过石岩、溪流、荆棘丛、茂草，也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敌人的圈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