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沧桑，往事如烟。
日本飞行员坂井三郎，号称是日本海军航空队的一号王牌飞行员。到1945年日本投降时，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他在晚年口述的自传《天空的武士》一书中，记叙了当年他在中国作战的经历，特别是记录了1939年10月3日，在武汉遭到库里申科率领的苏联空军志愿队轰炸时的情景。我们不妨将其中内容摘录如下，从另一个角度来佐证日军遭受重创时的场景。
我是1938年9月，编入日本海军第12航空队参加对中国作战的。当时我们航空队驻扎在武汉。那些日子，日本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我首战告捷击落1架敌机的事迹。母亲特地给我写了1封信，她的自豪感跃入笔墨。与此同时，我表妹初代也来信了，她的信里写道：
“最近，我爸爸调任四国地方的德岛市做邮电局长，我现在也在德岛女高中读书。我从东京搬到德岛还不是很适应，你懂的。在新闻报道里看到你的消息让我兴奋不已。我们班上同学知道后也非常高兴。我们每天都在仔细看报查看你的最新消息，以免漏看了你在中国胜利的成绩。
“三郎，趁此机会，我想把我在德岛女高最要好的同学介绍给你。她叫美纪子，是我们班上最漂亮最聪明的。她爸爸是神户学院的教授。我给班上的同学看了你给我的来信后，美纪子最激动了。她求我无论如何要把她介绍给你认识。”
随信还附有1张照片，是初代和美纪子的合影，另附有美纪子写给我的短信。美纪子看上去和初代一样可爱。她的短信文笔优美，内容主要是自我介绍，以及她的家人和家乡状况。
收到家人的来信让我士气大振。我整天乐呵呵地哼哼着小调。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收信的日期和当时的情景。那天是1939年10月3日，我正在擦拭飞机上的机枪做保养。当时，机场上的每个人都很轻松的样子。确实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因为在我们印象中，已经把中国空军及其外籍飞行员打得落花流水。
突然，机场控制塔台对我们大声呼叫。我们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周围就是一片猛烈的爆炸声，烟尘滚滚，仿佛大地在颤抖，天地在燃烧，弹片横飞的尖啸声直刺耳膜。有人突然喊了声“空袭！”机场里也开始响起尖利的空袭警报声——可，太晚了！
没有时间往掩体逃了。炸弹到处都是，浓浓的烟雾，刺耳的弹片声。此时，另外有7名飞行员和我一起向掩体飞奔。我弯腰压低身体，避免被弹片削到。突然，我看见前面1个水箱，就纵身一跃到水箱边卧倒。还好我动作快，刚卧倒就听见不远处的弹药库噼里啪啦地爆炸起火。同时，1颗落地的炸弹滚过来就爆炸了。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尘土烟雾满嘴满眼。我要是晚跳1秒就肯定没命了……
坂井三郎在《自传》中叙述道：在他躲过第一轮轰炸后，他在水箱后面匍匐待了一阵，听见附近没有爆炸声了，这才小心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只听机场上到处都是炸弹爆炸声，还许多人的叫骂呻吟声。他周围的人都受了了重伤。过了一会儿，他试着想爬向离他最近的1个飞行员，但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大腿和屁股像刀割一样地疼痛。他用手一摸，裤子外面已渗出血来。虽然伤口很痛，但伤口还不是很深。
慌乱之中，他翻身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周围的伤员了，下意识地撒腿就向跑道跑去。边跑边抬起头向天空张望，只见头上有12架飞机编队仍在飞行。那些飞机飞得很高，高度大约在6000公尺左右，正在一起盘旋大转弯。坂井三郎只知道，这些飞机是苏制DB型双引擎飞机，这种型号的飞机是中国空军的主力机型。此时，他心里暗暗叫苦，不得不承认，中国空军的这次突袭轰炸是极其成功的，把他们炸得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在炸弹落地爆炸之前，竟然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欢乐和喜悦之中，没有一个人有丝毫察觉，也无防空预警。
在升腾的浓烟和耀眼的火光中，三坂井郎跑到停机坪前一看，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日本海军和陆军的200多架飞机，本来都是机翼贴机翼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现在大多数都在起火燃烧。火焰从飞机油箱里蹿了出来，无情地舔舐着天空。同时他看见，还没来得及着火的飞机机身上，也满是弹孔，汽油从油箱的弹孔中哗哗流到地上。火焰则顺着汽油一直延烧而去，迅速从这架飞机烧到那架飞机上，造成了火烧连营的效果——突然，坂井三郎一惊，又一下趴在了地上！在他前面不远处，一长溜的轰炸机、战斗机纷纷起火爆炸燃烧，爆炸声此起彼伏，蘑菇状的火焰冲天而起格外刺眼。轰炸机爆炸起来像在放爆竹，战斗机烧起来就像火柴盒子被点燃一样！
坂井三郎接着叙述道：
过了许久，爆炸声小了一些，我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像发疯般围着燃烧的飞机乱跑，拼命想寻找1架没燃着的飞机——奇迹出现了，有几架战斗机孤零零地停在一个角落里，还没有受到株连。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拼命地爬进1架战斗机的驾驶舱，发动引擎，顾不得热机等待时间，就把飞机开上了跑道。
我的战机迅速升空的时候，敌军轰炸机群还在缓慢升高。我把油门打到最大，在烟雾缭绕的机场上空小心地接近敌机群。20分钟后我到达敌机群高度，这时我想寻找机会从敌机群下方对着敌机腹开火射击。
实际上我是惟一1架战机在攻击敌机群，我一点不害怕。我这架小小的战斗机实际上根本不是12架轰炸机的对手。现在下面陆地是长江上的城市——宜昌。宜昌此时据守在中国军队手里。如果此战被击落的话，不是摔死也会被俘于国民党部队，被俘对于我来说比死还难受。没有时间多想了。这时候主导我行动的是武士精神，不怕死。
我从后面和下面接近敌机群的长机。此时他们已经发现我了。一等我靠近，机尾射手就向我开枪。不过他们射来射去还是没有把我打中，我反正是尽量靠上去。在掠过长机的那一瞬间，我对准其左引擎开火射击。掠过之后我把飞机拉起来朝后看，只见这架飞机的引擎冒烟了。这架轰炸机不断下降高度，我也转而俯冲想干掉它，但接下来我没抓住更好的机会，还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这时候我不得不考虑到宜昌到汉口距离有好几百公里，再这样下去恐怕机上就没有足够的汽油让我返航了，就会迫降在中国部队的防区里。
勇敢战斗和随便牺牲生命和战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继续这样格斗下去简直就是自杀行为。显然，目前的态势还没有到这种程度。我这样一想就驾机返航了。那架苏制轰炸机最后有没有安全着陆我不清楚，最坏也就是坠毁于其友军区域，机员跳伞逃命应该没有问题。
回过头来说武汉机场。整个被轰炸得惨不忍睹。几乎所有的飞机都被炸坏或烧毁，空军司令官也被炸断了左手，还有好几名军官也被炸死或炸残了。
我驾机追杀的时候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伤痛，但返航降落后一爬出驾驶舱就昏倒在跑道上。
伤口愈合得很慢。一周之后，我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突然接到初代的来信，信中的消息不亚于让我第二次受伤。信里是这样写的：
“我实在是非常抱歉，不得不给你写信。这实在是让你痛苦万分的消息。我最亲密的朋友美纪子在10月1日出车祸去世了。我实在悲痛得不知道怎么写才好，我要疯掉了。我向老天爷诅咒，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可爱动人的美纪子才16岁啊，不是她的错啊！我实在不想写信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但谁叫我是你们之间惟一的知情者呢！”
初代的信里还夹着美纪子母亲的一封信。她是这样写的：
“美纪子每天都在与初代和我们聊起你的事迹，上次初代寄给你她的信之后，她每天都在盼着你的复信。但是，这次我们收到你的复信的时候，美纪子却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让她来念给我听你的来信该多好！她是我的好女儿，温柔、聪明可爱！
“可能是老天爷嫉妒吧，这么早就把她收了回去。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残酷，哭了好几天。不知是否妥当，我把你的复信放进了她的灵柩，希望能一路护送她上天堂……”
纵观坂井三郎的整本自传，其中尽管有着沾沾自喜和自吹自擂的味道，但说到底就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生剧本。人类的战争，无论对胜利者和失败者，还是对加害者和被害者而言，其实都是一场悲剧——说到底，战争对人类来说，它只是一小撮有着野心的人手里玩弄的政治工具；它造成的结果，只有失败者，永远都不会有胜利者！
和平，应该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