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几天“半夏秫米汤”,瓷朵果然觉得睡眠好些。
茉雅嬷嬷听说胤祥晚间和几个阿哥在书房饮酒,兄弟几人喝的醉醺醺的,八阿哥和九阿哥才走。立马蹿腾她去书房给胤祥请安,她虽扭捏着,终究还是走出了第一步。
其其格端着酸枣葛花根汤,瓷朵走在前面,绕过游廊,是春晖园的月牙池,再向西南角走,才是书房。主仆二人快近书房时,瓷朵的脚步越来越迟疑,磨蹭着停了下来。
其其格悄声道,“主子,进去啊!”催促她几次,瓷朵才勉强接过托盘,上了石阶。
到了书房外头,听见里头间或有声音,一个小厮模样的在外头嗑瓜子,见了她,立马打个千儿,“奴才常贵给青福晋请安!”
瓷朵第一次认真打量着他,中等身材,不十八九岁,皮肤黝黑,两个眉毛灵动的抖着,一脸诙谐。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里头隐隐约约有女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禁正色道,“里头除了爷还有什么人?”
常贵吞吞吐吐着,“还有……还有两个戏子,方才……为给八爷九爷逗乐!”说完低着头,眼珠子灵巧的来回转着,他未料到这个从不露面的福晋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造访书房。报也不是,不报也不是。
正在犹豫着,只听瓷朵道,“进去通报,我要见爷!”
常贵猛一抬头,诧异的望了她一眼,这压根不是刚入府时病恹恹的公主,也不是密林送别时寻死觅活的女子,只见一身苏锦掐花嵌银流云粉皑梨花白宫装,肤色如雪,体态婀娜。美丽之中带有三分威严,三分英气,三分俊美。
他不敢直视,一时慌了神儿,讷讷着喊了声,“青福晋……给爷请安来了!”
瓷朵紧随着他,常贵不等胤祥应声,便不由得开了门,掀起帘子。
瓷朵走进去时,胤祥正双眼迷离的半倚在东坡椅上,正盯着坐在下首的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正依依呀呀的唱着,瓷朵和常贵进来,两人都转过头来,先是一惊,有一红衣女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给主子请安!”
屋里灯光昏暗,瓷朵看的不甚真切,又走近了几步才看到红衣女子!她手里的托盘晃了一下,瞌目并未理会,一步一步稳稳走到案前,举着茶盘,盈盈福身,“妾身给爷请安!”
胤祥已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也是一脸诧异望着她,脚下三两下穿了靴子,走过来扶起她,“怎么是……是你!”
瓷朵慢慢抬起头来,正逢着他的双目,和鼻息间喷洒的酒气,她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稍微平复了一下,努力镇定道,“爷可是赠我秫米以安神,我就不该回报爷以酸枣葛花根汤醒酒?听丫头们说,今日是汉人的七巧节,妾身也学着做一回巧妇!”她故意说的亲密无碍。
胤祥连同两个女子都惊了,还是胤祥勾唇一乐,呵呵笑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伸手拉她到跟前。
瓷朵放下茶盘,将汤碗端给他,“臣妾冒昧过来,绕了爷听曲儿的兴致!听说爷今晚和兄弟几个在府里饮酒作乐,特地做了酸枣葛花根汤,既可以解暑,又能醒酒。只望爷看在这碗汤的面子上,不要怪罪我冒闯书房之罪!”
胤祥原本饮酒上脸,听她一席话,更是红了脸,两指搓着,又惊又喜,只傻傻笑着,“你身子好些了?我前儿进去,见你躺着,嬷嬷说你近来睡不踏实,对了,我送你的秫米喝了没有,那可是宫里新进贡的,统共也没有几瓮,我只拿了一些给你!”
瓷朵瞥着旁边的两个女子,不由脸上一热,“多谢爷的妙方,喝了两日,果觉好多了!”说完抬头,见胤祥正痴痴望着自己,低眉含羞,莞尔一笑,“汤放这里,爷若是想喝的时候尝一尝,不打扰爷的雅性,妾身告退!”福了福身,这才慢慢转身。
胤祥忙道,“什么雅性,方才八哥和九哥在,说今日七巧节,便一起饮酒,叫了两个乐女助兴而已!”又指着两个女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青福晋!”
红衣女子依旧垂首跪着,另一个翠绿百褶裙的女子也脆生生道了声“给福晋请安!”
瓷朵这次站在胤祥身旁,莞尔一笑,“起来罢!方才外头听着,唱得极好,听着像南边时兴的,我不懂这曲调,听着却也如莺玩转,余音绕梁!”定眼瞧着红衣女子,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妙言吗?想不到你有这样的功夫!”
妙言听到“功夫”俩字,听出言外之意,忙道,“请福晋赎罪,方才柳月姐姐说爷这里缺个唱曲儿的,拽了奴婢过来,福晋正在药浴,才没给福晋禀报!”
瓷朵心想,即便她在药浴,屋里还有嬷嬷和大丫头,跟谁不能说的,皱了下眉头,扶起她,“瞧你说的这话,这府里的主子丫头都是爷的人,伺候爷是咱们分内的事,如何会怪罪于你!不仅如此,还应该赏你呢,在我屋里几个月,不曾见你有这等功夫,难得你这样多才多艺!”又望着胤祥,“爷说呢?”
胤祥只望着瓷朵的芙蓉面,如柳眉,肌肤雪,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妖意,未见媚态。秀似空谷幽兰,清若凌波水仙。早已心神荡漾,未及多想,只对妙言道,“你如今能呆在倾云居,全凭青福晋的大度,无论如何,算是你的造化!”
妙言闻此言,咬了唇道,“多谢福晋的恩德,奴婢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瓷朵打量着她,“你的福祉全靠你自己的修为!”转而对胤祥道,“知道她口才好些,今儿才知还会唱曲儿,看来‘妙言’这个名字倒真正起的好。”
胤祥颔首一笑,似是有意岔开话题,指着另一个女子道,“这是阿瑶,八哥送我的两个歌女,一直住在库房那头的小院儿里,还有一个叫阿阮,今儿她正好病了,就拉了妙言来助兴!”说完手一让,示意她们下去。
瓷朵忽然道,“等一等!”略顿,转身对胤祥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爷准不准?”
胤祥挑眉道,“你尽管说!”
瓷朵杏目微阖,“妙言既然有这副好嗓子,在我屋里伺候了我几个月,我都没福气听她唱曲儿,今儿两个妙人儿凑到了一处,爷怎么就打发她们走了呢,何不把方才唱给爷的曲儿再唱一遍,让我借着爷的光,也开开眼。”
阿瑶和妙言都惊的抬眼望了望,胤祥已拉着瓷朵坐在榻上。
二人只好一个弹了琴,一个开口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唱毕,胤祥大喊声“好!”自咂了一口酒盏,朝她道,“这是《牡丹亭·第十出·惊梦》里的一出。”
瓷朵也不由得被这样的辞藻和曲调听迷了,悠悠道,“果然好曲,怪不得爷们儿喜欢!”
胤祥手一挥,妙言和阿瑶这才退了出去。
瓷朵尚在曲中,都是些情爱之语,怪不得妙言心思都不在做事上,想来这些东西最能移性儿,微微一叹息!
此时胤祥见她默默发呆,他一脚踩在椅子上,歪坐着,手中还情不自禁的打着节奏,口中哼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眼睛却迷离地望着瓷朵,他的这位侧福晋看起来越发不同,芊芊十指尽染蔻丹、眉眼里添些莫名愁绪、淡妆裹面却美胜世上铅华,嫣红的唇、沿上嘴角、只是珉然意蕴、仿是偶染了烟霞。
他突然脑中都是戏词一般,走过去,一手扶着她流云鬓毕,正好俯看到她红唇轻抿,墨瞳淡淡潋滟氤氲。
她的手本能的推开他,露出白皙玉腕和腕间那对翡翠玉镯。
胤祥一眼便认出来了,心道,“她终于肯戴着它了”
瓷朵见胤祥醉意已浓了几分,虎目不在,剑眉朗朗,双眸含情,唇角分明勾起一抹笑意,她轻声说道,“爷用心待我,我又岂能不知呢!”她欲迎还拒,“爷,把汤喝了罢!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胤祥从来不曾听她说过这么乖觉的话,一只手端过汤碗,咕咚咕咚大口喝尽,捧着她的脸颊,“都听你的!”
她第一次见胤祥如此境况,倒不比之前的骄横。
再说胤祥天生洒脱,此情此景,已是面红耳赤,俯唇寻来,闻着瓷朵身上药浴过的味道,情难自抑,发狂般的擎着瓷朵面颊,缠绵灼烈的**令她无法喘息。
胤祥只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团火,怀里的女人如烈焰般攫住他的舌,含糊着道,“你身上,还是那晚的味道!”他想起那晚她光滑的肌肤,纵然有些微醉,体内潜藏许久的欲望早被勾挑了出来,他惊叹又恐惧这欲望的汹涌而出,酒精的眩晕又开始隐隐发作,眼前似乎幻化出他们成亲那日起她的百般不愿和他的不甘心,二人几个月的争吵与较量,她的痛不欲生,他的暗自烦恼,心中无限感慨,这***不自禁的失控,几番温柔掳掠欲罢不能,滚烫的身子拥住瓷朵只要与她抵死缠绵,惟愿将自己镌刻在她心上。
再说茉雅嬷嬷筹谋多时,守在院子里等好消息。在廊下来回踱步,只不见胤祥过来,连福晋和其其格的也不见了。
天色暗下来了,才听到门吱呀一声,只进来了其其格和妙言。
其其格过来在茉雅耳边说了几句,只听得茉雅唾了一口,“这个狐媚东西,真正不要脸,一看就是个小妖精,福晋还好心留着她。”突然抬头盯着其其格,“福晋呢,怎么还在书房?难不成和爷又吵起来了?”
其其格惊恐的摇摇头,瞪大眼睛,“呃~~,奴婢不知,里头没有大动静儿,我看到妙言和一个妖艳的女人一起出来了,才被那个管家一起打发回来。”
茉雅嬷嬷戳了她一指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么些日子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爷好好的在书房养着两个妖精作什么,依咱们那位主子的脾气,好好的都能闹僵了,别说这种事,搁在哪个福晋身上都受不了,更别说咱们这位倔脾气。”
其其格被茉雅数落了好一阵,这才发现自己失误,风风火火向外走,“那我再去瞧瞧去!”
正要冲出去,却看到胤祥正横抱着福晋进了大门,茉雅和其其格惊呆了,廊下的丫头婆子一起道,“给爷请安!”
胤祥径直向里走,其其格踩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福晋这是怎么了?”
胤祥不言语,把她抱进屋子,又转向大门口站了站,看起来并无怒意。
其其格原担心瓷朵受了伤,只见她低着头,紧紧埋首在胤祥的颈窝里,双腮红到耳根子后头。直到胤祥将人放倒床上并未立马走开,而瓷朵的双手一直攀着他的脖子。
其其格还要再问,“主子她——”尚未出口已被茉雅嬷嬷一把拽了出去,只留二人在内屋。
且说妙言自从二次进了倾云居,无非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起先因为使命不得不接近胤祥,后来时日久了,自己竟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了这个莽撞的十三爷。她相信凭她的姿色和才情一定不输于其他福晋,阿阮装病不能唱曲儿,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想一展技艺,从而趁着醉意俘获胤祥之心,事已即成,不想被瓷朵破坏。
她回到房间,自是闷闷不乐,子规以为她伺候爷们儿唱曲儿乏累了,问了几遍她只是不理会。
妙言独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越想越恨。忽然听到大门里一阵吵嚷,从窗户上看出去,胤祥正横抱着瓷朵进了院子,她恨的钻紧了双手,发誓要想出个法子。
次日,胤祥辰时才起来,在案前看到瓷朵昨日随手写的诗,连连摇头,“终是太过悲凉!”沾墨凝思,略一思忖,笔下已是钟王小楷:“菊花幽香眠野径、玫瑰无力戏粉蝶、好花风语一宵狂、无数残花铺地锦。”
提笔一搁,嘴角始终脉脉一笑,大步出了屋子。
瓷朵起来,对着菱花镜儿、翕唇瞧了瞧、不施粉黛两腮自如桃花,不思情愫双目如露如诉,如樱薄唇勾起,不胜娇羞。
正欲倌起发髻,小福子突然在门口道,“爷有句话儿给福晋!”说时已递进来一张纸。
瓷朵接过来一看,想起他昨夜在书房缠绵时含糊说过的话,咬着下唇,“他当真了!”
茉雅不敢接过来细看,只是不解问,“什么当真了?”
瓷朵先对小福子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等小福子走了才对茉雅悄声道,“一会儿我要出府一趟,若是有人来造访,就说我身子不好,躺着不便见人!”
茉雅见她并不说明,也不再细问,郑重点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