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胡乱的合衣过了一夜,次日瓷朵身上乏,午间补了一觉,茉雅熬了一锅梨汤,给她喝了些,又留了些。
其其格不解,“嬷嬷今日怎么熬这么多梨汤,主子素来用的少!”
茉雅瞅着她笑了笑,只含笑道,“兴许还有别人要喝呢,我就一起熬了备着!”
直到夜里,茉雅总瞅着门口,不由叹息,最后才对其其格道,“算了,把梨汤端过来,你们几个丫头分了吧,算是沾你主子的光!”
瓷朵悄悄道,“嬷嬷,我努力试过了,我做不到——”她摇着头,始终不能说服自己。
“只要有真心,再冷的石头都能捂热了!”
正说着,外头小福子兴高采烈道,“给爷请安!”
只听胤祥抬脚虚踢了他一下,“你个小兔崽子!”
瓷朵未料到胤祥今晚还来,自己愣了。
倒是茉雅嬷嬷,忙从其其格手里夺过紫砂罐子,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隐青的碗,“爷吉祥!爷可真有口福,福晋正念叨着给您留点梨汤呢,您可就来了!”
瓷朵听的浑身酥麻,六神无主的瞧着窗外。
胤祥亦是一怔,在中厅撩袍落座,弹着裙襟,口中道,“都是嬷嬷近来引导的好,回头定然要赏你的!”
茉雅笑盈盈的端了汤给胤祥,“哪里有老奴的功劳,不过是福晋体谅爷,早早熬好了等着爷!”说完福身退了出去。
瓷朵面红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胤祥大口喝着汤,三两口便喝完一碗,将空碗递给瓷朵。
她这才会意,讪讪的接过碗,再去盛,背对着他道,“你今儿还出去了?”
胤祥深望了她一眼,戏谑着,“嗯,手艺不错!敢情熬了好些时辰?”
瓷朵看他一脸得意,自己倒有些巴结他的意味,“别不自知,我们这些人粗陋,不会煮汤啊水啊的,爷若是想喝好的,请往别处去罢!”
胤祥也不生气,反而嗔怪着盯着她,“见爷落难了,便挤兑爷?嗯?”
瓷朵仰着脸迎着他的眸子,又羞赧着戏谑,“落难的人见了不少,就是没见过你如此蛮狠的!”
其其格在门外听着,里头和和气气的,朝外头的茉雅嬷嬷点点头。才故意干咳几声,“爷,快喝了吧,我端了盆热水进来,请福晋再给您上药!”
瓷朵才知一时忘情,又急又羞,起身躲到内屋来了。
胤祥无所顾忌还不忘调笑她,“哼!还不如一个丫头懂事。算了,爷大度,不和你计较。”
他喝完梨汤,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进内屋,依旧在她身边坐了,身子向后倚了倚,歪靠着,“咦,是不是憋久了的缘故,你竟然话多了,自打你进府,你的话一字千金都难买。”
“还爷呢,真没良心,我帮你包伤口,你还数落我!”
“其其格,把爷的那匹马拉过来!”胤祥突然高声一嚷。瓷朵和门口的其其格都懵了。只听胤祥又勾唇笑道,“瞧你家福晋嘴嘟成那样儿,把府里的拴马桩都拆了,直接拴在福晋的嘴巴上。”
瓷朵被他戏谑,心里如何能服,准备向外走去。
胤祥见势拉着她一只手猛然一撤,几乎让她一个踉跄倒在他的怀里,对上她的眸子,温道,“还真吃心了?好了,不闹了,平日里都是爷看你脸色,今日你就行行好,再把你那上好的灵丹妙药给爷涂一次!”
“我可不是陪爷逗乐子的人。”瓷朵嘴里说着,低下头,避开他,从旁端了小罐子,依旧仔细给他上了药。
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雨势比前几日小了许多,只是一直不停。夜里又说了一会子话,说到胤祥的伤口。他撑着胳膊,皱着眉头,“雨势一直很大,黄河发大水都淹了好几个州县,四哥一直在忙着赈灾,却差点儿送了命,那帮黑心的狗官。”
“修河堤的款子每年都拨,只是大都被公保私囊了,不发水还好,今年上游青铜峡的水涨了三尺,下游地区就涨了三丈,河堤如一滩烂泥,四哥亲自前往堤坝上查看汛情,差点儿被突然而来的浑水卷走,那帮狗官钻了后面还临阵脱逃,开走了的大船。若我在场,非把他们的皮给接了,挂在城墙上喂狗”他突然眼内冒着绿光,甚是吓人。
“那四爷现在怎么样了?”
“四哥被一个忠心的奴才护着坐在一个大缸里逃了命,老天开眼,那帮狗官的船却被卷走了。”
“真是报应!”她感慨道,“四爷大难不死,自有后福!”
“四哥有那么一个忠心的奴才,真是难得,是他爬在缸的边沿,推着四哥上了岸的。”他又恢复了平静。
“忠心,本来就是做奴才的该有的,只有坏了心的才背主求荣。”瓷朵自小在王庭,见惯了这起子小人。
“有些事儿没那么简单,哦,是了,妙言的事,虽然她有很多毛病,可终究是宜妃娘娘的人,没大错处,不能把她打发了!”
“这事既然爷知道了,我也不避讳什么,莫非娘娘是打算让她服侍你的?”
胤祥突然瞪了她一眼,“你们女人每日里总在这些事上头花心思,枉你还是姑母调教出来的人儿。”他不屑的望着她,撇着嘴,过一会儿才又道,“罢了,这里面原有好些事儿你还不知道,别看我们兄弟人多,好呢,是皇阿玛的福,不好呢,每天闹的跟个乌眼鸡似的。哥哥们都喜欢给其他兄弟府里偷偷塞个自己的人!”
“什么?这是什么缘故?”瓷朵曾听说过,康熙有二十几个儿子,兄弟之间难免不合,却没料到如此严重。心下不解,突然坐了起来。
胤祥轻松的一笑,似乎有意避开话题。抬了抬下巴指着棋桌,“搬上来吧,不说这些事了,爷陪你玩一会儿棋子。”
她再不好往下追问。于是陪着他在床上连下了三局,每局都战得极为激烈,一方步步紧逼,一方步步为营,来回三局下来,胤祥先胜两盘,最后一盘是平局,显然胤祥有意让着她。
她赌气将棋子一推,“真无趣,爷自以为棋艺了得,故意让着人家,真正无趣的紧!”
胤祥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笑着连连摇头,指着她,“你瞧瞧你,臭棋篓子不说了,还输了牌品!”
瓷朵本就不善棋艺,被胤祥赢的也扫了面子,横目道,“你在我跟前儿胜了两盘算不得什么好棋艺,我自小不下棋,听说你们大清的官员里有好些汉人钻营这个,有本事你去找他们比试比试!”
胤祥一拍大腿,自乐着,“爷的棋技在皇子当中也算是顶尖的,你只管不信,日后便知道了!”他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望着她连连摇头。“对弈,和领兵打仗是一样的,排兵布阵,指挥得当,还要出奇制胜。女人家不是好棋手,也不足为奇!”
“你不过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儿,排兵布阵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皇子!”
“吆喝,瞧不起爷!皇子怎么了?皇子也是从小在南书房读书,读的不光是圣贤书,还有治国理政之道。爷我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可不是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瓷朵没料到这个不着调的皇子还在军营里锻炼过,怪不得少了斯文,“你在军营里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真正战场上,敢让哪个皇子王子冲锋在前!”
胤祥圆睁着两只眼睛,“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家爷,我若不是从小在军营里混,现如今又怎么能在兵部管事!”
“兵部?!”她突然兴奋的大声重复着。胤祥已起了疑心,“怎么着,大呼小叫的,兵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情知自己太没有城府,不能再解释下去,反而会让他更加疑心。于是,赌气着,“你不就喜欢占了上风嘛,有本事,和我比比骑马射箭!”
胤祥一听来了精神,原本半躺着,立马翻身坐起来,“好啊,等天儿晴了,爷带你出去骑马,爷倒要看看你的骑术有多了得!”
瓷朵正欲分辨,只听外头说道,嫡福晋派人来询问爷是否过去。
胤祥说就在里头睡了。
那夜的雨,温润的落着。胤祥见瓷朵喜欢在窗前看书,前两天让人换了皓纱窗帘,屋檐下挂着路灯,雨滴晶莹透亮的流泻在皓纱外头,像流星一样。
世事奇妙,总归有峰回路转之时,两人时而说笑,时而斗嘴。茉雅嬷嬷在屋外的西纱窗下听着他们的对话,竟像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心里五味陈杂。她不陷入情感,难得他的心,她一旦陷入情感,再要走出来就更难了。茉雅嬷嬷的叹息悄悄的落入雨中。
闲聊间,瓷朵突然想起了妙言,“听说因为一个婢女,嫡福晋让宫里娘娘怪罪了,我心里真是自责!”
胤祥突然没了笑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姬兰和荃蕙都说妙言不是个安分的,那几天在瑶华阁荃蕙把她关在耳房,让她反思。不想有天夜里她自己跑到乐善堂来找我哭诉,正被荃蕙撞见了,荃蕙才将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通,说妙言有意媚惑主子,这个奴才也是,一气之下,竟然自己投湖了,还是常贵将她及时救下!现在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瓷朵像听故事一样,听到最后心里一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女人间的事,有多么小都可能成为大事!“她成了烫手的山芋,你有些为难?”
胤祥沉吟了一声,亦未吱声。
瓷朵寻思后,正色道,“这么一闹,怕是都不想用她。如果你为难,明日我去找她,若是她自知,也愿意呢,还是回这院子里来罢!”
胤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回到倾云居?”
瓷朵冷静的点点头。
胤祥为她的行为惊叹,大胆且毫无畏惧,盯着她,良久没有移开目光。
次日早上,胤祥在迷迷糊糊中醒来,伸伸上臂,在床上使劲儿砸了一下,立刻痛了惊叫了一声。不等婆子丫头伺候,只听外头说,江南的折子到了,胤祥衣服都来不及扣好,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午后,瓷朵午睡醒来,茉雅正在前厅里摆弄新鲜的果子,她伸了懒腰,一边问,“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茉雅笑笑,“哟!你醒了?你可不知道啊,睡了这一会儿,错过好些事呢!才刚嫡福晋派人送了这个水果来,说是宫里赏的,分我们尝尝鲜。我说你刚睡下,打发了几两银子给银月姑娘。不一会儿,兰福晋和芸娘也来了,说是恭喜福晋你的!”说着笑的眼睛眯成了缝儿。
瓷朵突然停下伸出来的手臂,盯着她怯怯道,“有个事我若是跟你说了,嬷嬷不许生气!”说着将昨夜许诺胤祥把妙言接回来的事原原本本讲给茉雅听。
茉雅一听,咬着后槽牙,“我的小祖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是个惹是生非的东西,你好不容易打发了,又接她回来作什么?”说着在她头上一戳,“你要投爷的好,一个女人,多的是法子,何故要趟这浑水!”
“嬷嬷,你说什么呢!”瓷朵羞赧的低着头,“这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十三阿哥和嫡福晋难为,其他的,我可没多想!再说,这几日下来,我和他若是论些事务还顺畅些,若是说到别的——啊呀——”脸上一阵一阵的红晕。
“傻孩子,你没看爷这几天在你屋里,府里的风向就改了么!嫡福晋送你东西,其他院子的人也主动来走动。”
“可是,他也只是在这里过夜,我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瓷朵急的直跺脚,其实她也想不明白胤祥的心思,她不敢问,也不敢多想。
“我们知道,旁人不知道啊!子规从园子里采花回来,告诉我说,外头都在瞎议论,爷夜夜宠幸你,连续在咱们院里住了几晚了!”茉雅望着眼前这个天真的主子,心里很是着急,“你可要抓住机会,别忘了嬷嬷教你的,男人呐,你只要伺候他舒坦了,便能拴住他的心!”又在瓷朵耳边耳语几句。
瓷朵早已双手捂着腮,“别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