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吃喝拉撒有人伺候,除此之外甚是闲的发慌,每日谋划着怎么打发日子。嚼舌根子是打发日子最好的方式,今儿你和她凑一起,明儿又和旁人凑一起。
不出两月,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倾云居的福晋虽然身份尊贵却不受待见,又说胤祥从开始就不喜欢她,从未圆房,府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有几个原本心里谋算着遇见个尊贵的主子,他们也有脸面,不想主子不仅不得胤祥的宠爱,反而常常反目,下人们做事倒平白赔了更多小心。
瓷朵原本不爱理事,对院子里的下人也没有太多要求。丫头们有偷懒的,有耍钱的,也有整天描眉画唇的,瓷朵看在眼里,亦不大理会。
那日,瓷朵一时想起了香薰,便向其其格道,“整日介闷在院子里,好好都人都闷出病来了,我这两天看汉人的《黄帝内经》,书上说香薰可以治头痛的毛病。我记得成婚时有人送了个宋时期的香薰炉,是个镂空的,你让妙言给我找出来,连同那上好的藏香一同取来些。”
其其格去西厢房时,一个小丫头正在给妙言篦头。“姐姐怎么这会子在篦头?”
妙言从铜镜中瞥了一眼其其格,亦未起身,“这两天头痛,今早起来让小莲个我篦一下!你有事吗?”
其其格笑道,“原来这样可以治头痛病,福晋这两天也嚷着头痛,要香薰呢,让姐姐从库里把那个宋朝的香薰炉取出来,还有福晋从北边带来的藏香取一些来!”
妙言心里冷笑,面上却温道,“福晋果真是有福的,香薰还要宋时的香炉,你且等等,我这儿篦了一半,篦完了就送过去!”
“福晋这会子正等着呢,你若是不得空,姐姐告诉我放在哪里,派个小丫头跟着,我替姐姐取来便是!”
妙言微微阖目,鼻尖冷哼!“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我管着福晋的库房,一是一,二是二,我可不能跟你比,自小跟着福晋,做事可以没个规矩啦行个方便啦,怎么着都好!”
其其格本就见她今日有些不善,不想她话语间对福晋有些埋怨,如何能忍,“姐姐这是说我呢?若是我有什么不是,姐姐只管有事说事,挑明了说,何苦夹枪带棒的,连带着说福晋的不是!”
妙言一把推开篦头的丫头,眼睛一横道,“我何时说了福晋的不是,我们不过是个下人,管着库房,需担待些。如今我依章办事,你倒拿福晋来压我!这不是没规矩是什么?”
其其格也不示弱,“你若依章办事,福晋要香炉,你为什么一直在篦头而不去取香炉?我见你不动弹才好心帮你,你倒反咬一口!”
妙言道,“我是说不取了么?别以为自己是福晋的陪嫁丫头有什么了不起,有的陪嫁丫头是爷的妾,有的嘛——哼,就你,少拿身份压我!”
其其格再也忍受不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妙言披头散发的先哭了起来,一时婆子丫头们都过来围观,谁也不去向瓷朵禀报。
再说瓷朵在屋里等了半晌,半个人影儿都不见,心里想着其其格越发像众人一般没了规矩,不知道又在哪里玩耍的忘记了。遂吩咐子规,“其其格去了这半日也不见回来,你去瞧瞧,去库房取个香薰炉要这么久么!”
子规应声而去,推开门才听得吵吵嚷嚷的,见西厢房前围了好些人,挤进去一看,妙言放声哭着,其其格也在抹眼泪。子规见势立马去回了瓷朵。
瓷朵一听,揉了揉太阳穴,挣扎着起来。小福子呵开人群,簇拥着到了妙言的住处。一见妙言披头散发扯着嗓子嘴里埋怨不断,便气不打一处来,只一时不好发作。众人见她,皆不再窃窃私语,垂手不言。其其格见主子已近前,虽委屈,忙跪了下去,妙言原本气势压人,见其其格跪着,这才从凳子上挪开,磨磨蹭蹭的跪了下去。
只听瓷朵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在这里鬼哭狼嚎的?”又环视了众人一遍,“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只知道看热闹,竟然没一个人回我!莫非,在你们眼里,早就没了我这个主子?”又瞅了妙言一眼,“又或者,你们没有我这个主子,自然有人能耐些想当这院里的主子!”
众人皆跪着,“福晋万福,奴婢不敢!”说完偷偷转身欲走。
不想瓷朵第一次发火,不肯罢休,“站住!忙什么!既然看了这半天热闹,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今儿我让你们看个够!哪一出戏文是没个结果的!”
子规见瓷朵拉开架势,已从厢房取了一把椅子。瓷朵坐在游廊边上,妙言和其其格跪在一旁,其他人都垂手立在院子里。妙言和其其格各执一词。瓷朵听完已猜出个十之八九。
“我以为多大点事!不过是一个取个香炉,一个篦头没时间,怎么就浑嚷了起来!你们一个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身边的人,一个呢,是府里断文识字的资深丫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按说当是其他丫头的表率,遇到这些事竟不知如何处置么!若真不知,我还在屋里坐着,你们只当我病死了么!自己个儿占山为王的拉场子干起仗来!果真当这府里没有王法了么!”
府里的丫头婆子听的心里一惊,原想她是个悲悲戚戚的软弱之辈,不想厉害起来句句戳人心,竟没一个敢喘大气的。
瓷朵说完,先走在其其格身边,“寻常知道你是个伶俐的,做事也周到仔细,偏是今儿我头疼的厉害,你竟然给我添乱,在院子里厮闹,成何体统!今儿必要先罚你!”眼里虽冷,却是悲凉之意。院子里的人有相互对视一笑的,有心内得意的。“来人,拿铜盆来,让其其格跪在影壁前顶着,没我的命令不许拿下来。”
安贤珠吓的脸色煞白,想上来劝阻,又不敢说话。
茉雅嬷嬷走上前来,“福晋,这三伏天,您别动气了!再说,话说明了,她们记下就行了,若是罚出个好歹,福晋过后又要心疼的!”瓷朵将手一抬挡了她,“
嬷嬷休要求情,我今儿若不动用家规,都以为这院子里没有王法了!”
其其格扣了头,一声也不叫屈,“让主子烦心,是奴婢的罪过,奴婢甘心受罚!”说完头也不回朝影壁去了。
妙言原以为瓷朵只是责骂几句,不想体罚了其其格,她跪着眼睛咕噜一转,扣头道,“都是奴婢的不是,求主子放过其其格!”
瓷朵慢慢抬眼打量了她一眼,过去替她把搭在胸前的头发捋了捋,却未言语。
妙言以为她可怜自己,抬眼望着瓷朵,喊了声“主子——”又哭的梨花带雨,越发可怜。
“你这么委屈,别说我一个女人家,就是那些个爷们儿,见着心里也软了!”略顿,“只是,你们进这院子伺候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妙言立马停下了抽泣,一惊,想着她说过的话,脑袋一片空白。
只听瓷朵道,“我说过,不想伺候的,或是嫌我这个主子不能给你们尊荣的,只要你们说一声儿,我放你们走!可是,妙言,在我眼里,你可是一等一的丫头,今儿发生的事,你伺候爷和嫡福晋的时候也就这么眼中无人么?”
茉雅嬷嬷见说到爷和嫡福晋,一个劲儿的冲瓷朵摆手和使眼色。
瓷朵早已瞥见银月在人群里,哪里肯依。
银月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才进来瞧热闹的,怕嫡福晋怪她多事,正要悄悄溜走,不想被瓷朵叫住。
“银月姑娘,你说呢?”
银月这才脸上堆了笑,“奴婢听到里头嚷嚷,怕那些下作的奴才闹事,这才进来的。青福晋说起来了,怎么个处置奴婢哪里晓得,不过是回了嫡福晋自有论断!”
瓷朵打量着她,眼睛微微一合,“果然是嫡福晋调教的好,既然你是嫡福晋派来的,这下更便宜了,妙言原是嫡福晋分拨过来的,你这就把这蹄子领走,请嫡福晋处置!”
妙言知道嫡福晋不容她,哪里肯走,拉着瓷朵的裙子,“求求您,福晋,就看在我服侍你几个月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不要赶奴婢走!”
瓷朵也不看她,只对众人道,“你们瞧瞧,倒像是我不容她一样!这院子里不受管教的,都可以出去,另栖高枝儿去。”
银月也跪了恳求道,“福晋,妙言既然是您的奴婢,您做主责罚就是了,我们福晋断无干涉的理儿!”
瓷朵这才瞅着银月道,“自然是我没管教好院子里的奴才,嫡福晋才打发了你来,那就有劳嫡福晋替我好好管教管教!”说完拨开妙言的手,在子规搀扶下转身走了,才走两步,又回头道,“有劳银月姑娘把人带走!”
一场厮闹过后,瓷朵已头疼难忍,在屋里躺着。晚上茉雅嬷嬷给她备了药浴,沐浴完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些,才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再说银月硬着头皮把妙言领到瑶华阁外候着,自己进去禀报。荃蕙听说了个大概,早气得杏目圆睁,“好你个糊涂东西,你没事儿去瞧热闹,还说我派你去的,爷早就有话,府里的事由我操持,各院的事由各自的主子操心,你如今作死的把人领回来算怎么一回事!”
银月在嫡福晋身边伺候久了,又见府里人人都尊她敬她,早已习惯自己做主,自己为这事虽然事先没有禀报主子,也没过分之举,不免回道,“福晋是这府里的正主子,是青福晋说她自己管教不了,才让我领回来请嫡福晋惩罚的。嫡福晋惩戒个下人有什么的!”
“混账东西!你这些荤话少在外头去说,也不动动心思,你以为她果真辖制不了一个奴才!嗯?她那是聪明,只惩戒了自己的奴婢,正不想担个恶名儿,你就去给人家递了个梯子。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我领回来了!”
银月心里依旧半是迷糊道,“那主子说如何是好,要不,把她交给爷处置吧!”
荃蕙气的拿起扇子自己扇了起来,“你先把那不安分的小蹄子关在耳房,等我想想再说,还有你,以后再自作主张,仔细你的皮!”
在屋里转了几圈,带了银月等人到倾云居来。
倾云居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树上的知了在叫,廊下几个小丫头坐着瞧瞧说话,其其格站在影壁前顶着铜盆摇摇晃晃。
荃蕙忙走过去,“哎哟,可怜的孩子,你主子也忒狠心了些,这大热天罚你顶铜盆,快起来,我向你主子求个情去!”说着已命人端走其其格手里的铜盆,其其格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荃蕙上来一把扶着胳膊,才进了屋子。
瓷朵正要下床,被荃蕙拦着,“妹妹身子怎样了?我一听说就着急的赶了过来,都是这些没脸的奴才,不好好伺候主子,倒惹得主子生气!”
瓷朵在背后垫了个枕头,半倚着,蹙眉道,“多谢姐姐费心,我这两日头疼的厉害,这些人大抵看着我不中用了,就先这么造了起来!我也没精力管教,刚好银月姑娘来了,让她把人领走,只是有劳姐姐了!”
荃蕙从杌子上挪至床边坐近了,“妹妹可别多心了,她们哪一个敢这么想,就是咱们爷也不依的!今儿姐姐就来讨个情,这其其格姑娘是妹妹的贴身丫头,不过是起了几句口角,又没有大错,姐姐已让她进来了,这么大热天,就别罚她在院子里晒着了!让她进来给你陪个不是,就绕了她罢!”
“姐姐哪里知道,我罚她,原也知道她是我派去取香炉的,错不在她!我气的是她遇事竟然不报我,自己和人家吵吵起来,官宦世家尚且有个家法,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丫头婆子们为一点子小事吵嚷的,成何体统!”
荃蕙心里明白,她句句掐在理上,忙劝慰道,“妹妹的话极在理儿,如今的这些丫头一个个都喜欢自己做主,我原就怕府里下人们骄纵,伺候不好主子,我这个当家的也难办。今儿只派银月去东边的厨房问点事情,她路过你这院子竟然把个人领了回来,你说这是擅作主张不是!姐姐并没有干预你们各院的心思,还望妹妹明白我的心才好!”
“姐姐多心了,银月是府里的大丫头,帮衬着福晋做些事情,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我们啊都难,就别和自己置气了!”又命人将其其格领进来,“还不好好伺候着你主子!”
瓷朵见着其其格,眼睛一红,眼泪差点儿溢出来,不想荃蕙看到,反倒朝着里头躺了去。只懒懒道,“既然嫡福晋替你说情,今儿就罚到这里,日后若再不老实本分,我照样打发了你!”
两人又热络的说了一会儿子话,荃蕙这才带着银月离开。
出了倾云居,长吁了一口气,拿着帕子试了试脖颈上的汗,这才回了住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