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黎公主嗜血,嗜活人的血。她只有见了人血才会说出预言,皇帝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奴才宫女的命在他看来并无价值,他是天下的至尊,那天下人的命就都是他的,他叫他们死,他们就不能生。天下所有人都在说,皇帝中了妖术,已经疯了,他不仅倾尽国库地宠爱永黎公主,还纵容永黎公主滥杀无辜,以人命取乐。一开始还有忠直贤臣冒死进言,可是杀着杀着,朝堂上便再也听不到任何人说永黎公主一声不好。
永黎公主喜欢热闹,宫中每日都举行盛大的宴会,歌舞不断,丝竹乐声飘至宫墙之外,却不能为饥饿和恐惧的百姓带去任何安慰。永黎公主喜欢鲜血,皇帝便任由黎民的血把汉白玉石阶冲刷染红,人命如同牲畜般不值一文,曾经庄严肃穆的皇宫,如今笼罩在残暴和杀戮的巨大阴影中。
快十八岁的瑾言比谁都痛恨这一切,可笑的是,竟正因为他与永黎自小交好,拥立他为太子的呼声日渐高涨,眼看瑾言势力如日中天,大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生母淑妃日日坐在宫中刺绣,也看不出她是喜是忧,瑾言却无法再忍受着一切,他始终认为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害了永黎,只要他们出了宫,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永黎还是以前的永黎,是那个天真烂漫,如梅子般青涩的纯洁少女。
在天子册封大典前夕,他连夜找到永黎,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说,你在我手上缠过红线,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们到南方找一个有水的小镇隐居,春天摘梅酿酒,埋在河床之下;夏日摇着轻舟采莲,结网捕鱼;秋日把埋下的酒挖出,卖一半留一半,等到冬天,一起偎着小火炉喝着酒,若是醉了,就一起打了盹......他可以抛下一切带她走,他可以用皇子的尊荣,用唾手可得的天下来换他们一生安宁厮守,那时他不再是二皇子瑾言,她也不是永黎公主,她可以喊他阿言,他就唤他的小名儿......
她笑盈盈地听着,仿佛听得入了神,然后点了点头。
瑾言欣喜若狂,他丝毫不怀疑她的诚意。他开始着手准备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准备好,可是他太大意了,也许是想着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大皇子。
他安排好一切,约永黎在最偏僻的北宫门前等,到时他就用皇子的令牌开门出去,私奔的路线他也计划好了,连迷惑追兵的方案他也准备充足,就只等永黎来到他面前......
约定的时间到了,永黎是来了,可她还带着父皇来了,父皇能来,那自然还有更多人来了,其它的皇子公主,数不清的宫女侍卫,数不清的眼睛看着他,嘲笑的,失望的,惊讶的,惋惜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刺得他浑身发冷。唯独永黎依旧笑得甜丝丝的,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说:“二皇兄,你说要带我出去玩,可是只有永黎一个人多可惜啊,所以我就把大家都叫上了!”
父皇面色阴沉,大皇子得意洋洋地甩出一沓证据,正是他制定的逃亡方案,还有他名下的钱财流向。不用说,皇帝震怒,他最看重的儿子要带着他最宠爱的少女私奔,简直就是最大的蒙羞,皇帝不管淑妃的苦苦哀求,当即下令赐死瑾言,并改立大皇子为太子。
这时永黎从皇帝身后探出头来,天真的说:“你要杀二皇兄哦?永黎还没见过二皇兄的血呢,皇上,你让永黎动手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淑妃发鬓散乱,指着永黎厉声道:“你这个妖女!言儿从小待你那么好,你、你居然如此蛇蝎心肠!”然而淑妃话未说完就被拖了下去,瑾言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听着母妃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紧接着,身体上传来一阵剧痛,雪亮的剑刃穿过他的胸口,抽出,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然后又是一刀、又是一刀......耳边是永黎如获至宝的拍手声和欢呼声,冰冷的剑刃不断切割着他的血肉,可是剑刃再冷,也不及他的心如死灰般的冷,身体再痛,也不及他的心碎万分的痛。
瑾言身重数十刀,咬牙硬撑着不肯倒下,皇子尊贵的血染红了城门的青砖,他绝望地抬头,刚好看见她的脸,她今年十六岁了,是最璀璨的年华,一身华丽红衣,手执仍滴血的长剑,盈盈立于月下,她那么美,宛如那一朵雪里怒放的红莲,要把他烧成灰烬,她在笑,可她的眼睛没有在笑。
他含血而笑,不知是讥讽,还是凄然,对永黎道:“你的......预言......错了。”我不能成为皇帝,我也留不住你。
“童言无忌怎可作真。”她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像是怜悯一般,低下头,在他耳畔轻语,“我很早便知我们命数相逆,我与你,这世间只可存一人。”
那一夜,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彼此眼中有千言万语。晕倒前,他听见永黎对父皇说,把他丢弃在皇城郊外,让他流血致死吧。父皇说了声好,他万念俱灰,再也撑不住合上了眼。
他再次醒来时,已被出征的大将军凌穆救起,凌穆说他很走运,这么多刀,却没伤到要害。他睁眼的一刻,对凌穆说,你要记住,二皇子瑾言,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漠北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阿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