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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炸鸡和啤酒——它从来无法开口说话,所以总被误会

天花板的灯忽然之间灭了一下,接着又迅速恢复正常,附和着外头雷雨大作的夜,像是某一本灾难电影的开场。高烨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离平安夜过去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作为一个失恋整整一周年的女人来说,可以有一个急待完成的工作当借口,在这样一个彰显幸福的节日里,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独守办公桌,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烨烨,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哦,这两天好忙,要赶一篇四个版面的专栏,没时间过节耶。”

每每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的时候,高烨都将声音轻微的压低一些,摊开双手,瞪大眼睛,微微撅嘴,将分身乏术的遗憾演绎的恰如其分。如果不是那么忙,不是要赶稿子,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我怎么会错过呢。

而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她的专栏明明可以提前好几天完成,却一拖再拖,仿佛潜意识里就在等着这样的一个漫无止境的长夜。每一个人的朋友圈和微博里都在晒着红烛,圣诞帽,艳红色的苹果的时候,她白底黑字的工作文稿让她显得格外惹眼和庄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烨喜欢上了不合时宜这个词。在众人安静的时候大笑,在西餐厅里哼黄梅调,在酒吧里喝橙汁,却又在咖啡吧里嚷着要啤酒。在白天的时候昏昏欲睡,在夜里又只能瞪大眼睛。还比如现在,主编让她写一篇韩国美食的文稿,而她偏要另辟蹊径,将它变成了,韩国影视剧引领下的新味道。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新文稿,起初高烨并没有意识到。她也有过一段对韩剧痴迷的日子,那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蓝色生死恋》,《浪漫满屋》,《我的女孩》,《豪杰春香》,《大长今》,《我是金三顺》,《夏日香气》,《宫》,《咖啡王子一号店》。不过即使是在大家都喜欢韩剧的年纪,她也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小爱好。和大部分喜欢男一号的女观众不同,她总是亲睐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男二号。比如,《豪杰春香》里,她喜欢绅士的社长多于帅气的李梦龙。《蓝色生死恋》里,她喜欢敢爱敢恨的元彬多过终日眉头深锁的宋承宪。《大长今》里,她喜欢励精图治的皇帝多于温文尔雅的池大人。诸如此类。

高烨觉得,性格决定命运是一句真理。从小,她就是个有些古怪的女孩子。别人喜欢洋娃娃,她偏偏对变形金刚痴迷;别人喜欢看童话故事,她却最爱缠着爸爸给她讲白发魔女;别人到了可以学习琴棋书画的年龄,她开始迷恋上了电子游戏。而她的初恋,就是网吧里坐在自己身边打CS打得特别好的小子。当然,这一段初恋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的记忆。这个CS小子,除了打游戏之外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带着高烨偷溜进电影院里看电影。当然,你要是以为他是个多么热爱文艺片的有志青年就太天真了。他只是好奇于高烨刚刚丰满起来的女性身体而已。只要影厅里的灯一黑,就是他特别忙的时候。首先凑上来的肯定是嘴,然后是一双冰凉干燥的手,当然,你也不能呆呆的坐着,你必须有所回应才行。这时候,你可以尝试着面向他,将他的手放在你的胸口,以免它们继续往下走。你也可以把你的脖子迎上去,堵住他的嘴。这样,就可以避免生涩的亲吻,让你的整张脸变得湿哒哒的。

湿哒哒,是高烨对于初恋的最深印象,因为印象太过浓烈,所以在她遇见赵晖的时候,在他安静的坐在自己身边认真看电影的时候,让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而这样的好感持续时间之长,之浓烈,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这样的好感在一次次的见面之后,不减反增,并且在他坦言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之后,依旧不曾减退。

赵晖的未婚妻和赵晖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家人也早早的就定了亲家。赵晖在一家大型的IT公司任职,而她的未婚妻则是一名室内设计师。赵晖和高烨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一个伴郎,一个伴娘,伴郎伴娘被拱着做了许多暧昧的事,两人心里却都是乐滋滋的。相比,他们算得上是一见钟情的关系。高烨很长一段时间都心存幻想。想着,他们还没有结婚,没有盖棺论定的话,那么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于是,她开始成为了被动等待的那一方。和一般的情侣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在等待着。她等着赵晖的召唤,等着他和未婚妻约会之后赶过来。情人节在15号过,圣诞节在26号过,七夕节在初八过。她是赵晖第二顺位上的姑娘,还是个心怀着终有一日可以爬上第一顺位的宝座的拥有极大野心的姑娘。

高烨花了足足三年的时间谋权篡位,当然,最后的结果以一年前,未婚妻终于变成人妻而告终。高烨以她打游戏时训练的极强忍耐力为武器,满心以为他们激情四射的关系足以动摇细水长流的儿时伙伴。可是,最终赵晖的决定让她明白,爱情或许可以称的上是这个世界仅存的几件纯粹的东西之一,但婚姻绝然不会位列其中。婚姻是多方权衡的结果,是一个漫长的公约,在婚姻里,爱情是诱因却决不会变成主导。最后,赵晖留下了一句值得高烨依旧深爱他的话作为他们关系的收尾。

他是这么说的:“高烨,你很特别,但绝大多数时候,男人都不习惯特别这个词,我们都是懒人,不喜欢做费心费力的事。”

相处近乎三年,博得一句特别,也明白了鲜知世事的女人才最适合婚姻。高烨也不知道是该心怀感激还是该赏给他一个反手巴掌。

关于韩国影视剧引领下的新味道这个选题,主编显得十分满意。她的要求很简单,要让人看完之后除了觉得美食诱人,也要有种鼓舞人心的幸福感。写好吃的食物,其实很简单,入口即化,肉汁饱满,松脆可口,清淡爽滑,只要掌握了白描的手法,即使是一盘屎,也能写得甜腻诱人。可是幸福就不同了。怎么样的词汇是用来描述幸福感的?暖洋洋,甜滋滋,乐呵呵,这样的词汇除了傻到让人发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高烨一直认为,幸福其实是个形容词也是个动词,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名词才能用各种形容词和动词来描绘。所以,描绘出幸福这样的形容词,并不是她的长处。就像爱一个人一样,同样不是她的长处。

所以,她喜欢男二号永远多过于男一号,也是因为他们同样不擅此道。因为不擅此道,所以一直是失败的那一个。人总是会在很多地方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回应。比起那些最终拥有美好姻缘的主角,在这些烘托他们的配角身上,高烨总是忍不住在那里投射出自己对于所谓的幸福求不得的模样。不过,总的来说,他们同她有一点最类似,那就是即使深处在悲剧性的角色里,依旧努力保持一种积极的态度与精神,即使这样的态度里带着很大程度上的牺牲精神。越牺牲,越痛苦,越痛苦,越伟大,她对于赵晖的感情就是如此吧。越退让,越隐忍,越隐忍,越珍贵,越珍贵,越舍不得放手。然后就有了一种莫名的自虐般的自我肯定与自我感动。所以仔细思索起来,她对赵晖的爱,归根结底,是她对自己爱的如此不求索取的状态的痴迷。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在爱爱情本身,而不是对面的人类。

凌晨三点,在快速拉了近乎20部近期红极一时的韩剧后,高烨完成了六千字的初稿。中途她没有看过手机,重新拿起来,手机上已经有了二十条未读信息。有十几条是朋友们的圣诞祝福,有一条是明天的天气预报,最后一条信息,没有署名,但高烨记得这个电话号码,那是一年未联系的赵晖。信息是这样的:“看见你的微博,这么晚还在单位加班,我在你单位楼下,好了就下来。”

高烨看了看信息发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个小时。高烨站起来,站在玻璃窗前往下看,外头依旧下着大雨。赵晖的黑色轿车在大厦底下闪着微光,看着很温暖。为什么他会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来找自己,为什么今天他不用陪自己的妻子,他如此执着的站在楼下等,究竟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他是不是想要告诉她,他后悔了,他的婚姻其实是个灾难,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在和赵晖结束之后,高烨试想过一万种他们再见面的场景。今天这样的场景其实在她的预料之内。可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却是,高烨一点都不想下去同他见面。她不再在意他来找她的理由,也不再关注他们的婚姻是否幸福依旧,她甚至都不想听他对她的赞美。一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在改变。

高烨这样想着,轻轻拉下了窗帘。

2014年2月14日,《风尚美食》第四版《韩国影视剧带来的新味道》文章截取:

“初雪的时候,一定要吃炸鸡,喝啤酒。这是最近最红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里,千颂伊的名言。正是这样的一句话,引来了全球吃炸鸡,喝啤酒的一股风潮。为了写这样的一篇文稿,小编也特意去尝了尝这样的搭配。可是,一口啤酒一口炸鸡真的好吃么?不得不摸着良心来告诉大家,小编个人认为一点都不好吃呀。啤酒的涩味抢去了炸鸡原本的炙烤香,而一罐啤酒一盘炸鸡的搭配,远远看起来真的像个神经病呀。

但是,为什么千颂伊会喜欢这样的搭配呢?因为这是小时候,千颂伊对于父亲的回忆。同慈爱的父亲一起吃热腾腾的炸鸡,然后喝着啤酒互相说话,即使是在下雪的冷冬,依旧感受不到寒意。是这样的美好的回忆,发酵出了美好的味蕾错觉。是身边一起吃炸鸡喝啤酒的人带来的味蕾错觉,而不是食物本身。所以,为了完成这篇文稿而尝遍百草的小编,怎么可能品得出这里头诱人的滋味呢?

爱情,是一种美好的错觉,很多人都这样来形容它。因为起初有距离的两个人互相带来的神秘感,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空间。然后,这样的遐想空间随着距离的缩减渐渐萎靡,最后变得拥挤,甚至令人窒息。这个时候,我们往往会抱怨,这是个不好的爱情。

可是,爱情,从来都是好的,变得不好的其实只是身处其间的我们而已。如果身边的人,是能够给你带来愉悦感的人,那么啤酒配炸鸡,就胜过任何一道美味菜肴。反过来,如果身边的人无法带来舒适与快乐,那么即使你们对坐着在吃满汉全席,它们依旧显得了无生趣。

努力擦亮眼睛和心,好好的将那个人删选出来,真心对待你的人,会将你同一般人区别开来,他们会发现你的特别之处,并且不会让你改变它们。他们也更愿意珍惜你的时间,并不会愿意同你玩游戏。而当你遇见不好的味道时,也千万不要误会了爱情,只是与你拆招的人不对,并不是它的错。

爱情,无法开口说话,无法替自己辩解。无法在你耳边字正腔圆的告诉你,它一直以来都是一种美好的/温暖的/充满幸福味道的/情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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