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那位“长剑”身边的人听到了独自上前的刀客自报家门,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人,另一位戴着斗笠,似是副手一样的人上前一步来到头领跟前,用一种很沙哑难听的声音回答道:“他不是咱们的人……要不要先做了他,免得坏了咱们的事……”
码头上的形势此时处于僵持的状态,那江面上踏波而来的刀客或许是看透了这一点,并且自信有能力击败其他对货物虎视眈眈的零散刀客,所以才敢为天下先,大马金刀的立在乌篷小船上,还拔出刀来嚣张的四顾众人。
“让他去好了。”“长剑”淡淡地看了那刀客一眼,“自己找死,拦他干嘛?”
通远自成立以来一向是以彪勇果敢,信义为先闻名于世,经过两代英豪二十余年奔走打拼,俨然已是一行翘楚,被人站在护送的货物上挑衅,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镖局的伙计们见那李望山如此不知死活,一个个咬牙切齿。然而众人此刻却又都是身不由己,对于此人的挑衅无能为力。
如镜的河面上一片死寂,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紧握着各自的兵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再无人出声。
“混账!”老唐头手握烟袋锅急刺右侧一人的面门,待其闪过后趁机冲出包围,一跃而起向站在小船上的李望山攻来。李望山挥刀逼退他的来势,心照不宣的同后面使分水峨嵋刺的黑衣人一起夹击老唐头。
“不过泛泛之辈,也敢笑我通远无人?”老唐头不顾身后的黑衣人的攻势,紧握烟咀跃上小船,三尺长的铜质烟杆频刺唐望山身前大穴。奈何那李望山根本不让老唐头近身,一套八卦刀以刀术的基本刀法为基础,结合八卦掌的特点创编的套路内容,随着步法的起落摆扣,身法的左转右旋,变化出劈、扎、撩、砍、抹、带、摊、拉、截等刀法,绵绵不断,滔滔不绝,似游龙,如飞凤,变化万千。
随着这李望山一招夜战八方逼退老唐头攻势,身后黑衣人紧接着便将老唐头再次围困起来。虽然这李望山并不是什么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老唐头还要分心顾及那些黑衣人,所以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然而身为镖师行镖者,往往都是尚武,正直,刚强,不肯轻易屈服的,纵是刀锋入骨亦要坚守使命,人在镖在。
李望山一记旋身横扫再次迫退老唐头攻势,纵身一跃踏在另一艘小船顶上,冲着河道上旁观着的众人喝道:“道上的朋友们听了,常言道‘声名刀尖走,富贵险中求。’今日这形势已经摆在这了,合则两利,分则无果,各位要是有胆识的汉子,就跟我一起上,明目张胆的干了这一票,共分这笔富贵,如何?”
码头上杀声阵阵烈火熊熊,江面上却是寒风瑟瑟鸦雀无声。水火温寒的两重天间只相隔着一排依旧优哉游哉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摇曳着的乌篷小船,连同船头悠悠的渔火和插在船头随风摆动的镖旗一起,仿佛整个世界的喧闹和静默都与自己无关。
“哼,宵小鼠辈。”过了半响,无人应答,被忽视的李望山挺着大刀指向河岸上的众人,大声喝道,“不过就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头子,就把你们唬得止步不前?”
河面依旧无人应答,像是看一出和自己无关的可笑的戏剧。
“缩头乌龟!”李望山怒斥道,“那我李望山今日就斗胆砍了这通远的旗子,叫尔等看看我的手段!”
此言一出,通远众人立时群情激奋,铁牛挥动双锏奋力砸碎一辆马车早已焚烧的面目全非的车架,四散开来的火星斥退了周遭如影随形的几个黑衣人,但仍有少数几个可恶的如蛆附骨紧缠着黑牛不放。“恁娘的!”黑牛大吼一声,双锏运转如飞,“砰”的一声将一名黑衣人的脑袋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另一边的古承阳挺刀猛刺领头人的头颈,但因为急躁,刀法都有些乱了,那领头人不但躲过了,还险些反手在他的右肩上来一刀。
至于老唐,早已血灌双瞳,目呲尽裂,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断!”李望山长刀在手,大笑一声向镖旗砍去。
“竖子敢尔!”
凭空里猛地响起一声暴喝,而后一道粗长的黑影如离弦之箭向李望山猛然袭来。“嗯?”李望山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横刀拦在自己胸前,妄图减缓黑影的来势,却不料那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当”的一声脆响后,李望山的大刀竟断了,那黑影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膛上,李望山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身子横飞出去落入了河道中。
“通远常敬云在此,谁敢放肆!”
这一声大喝,声若惊雷,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约莫六十岁,身着缁衣马裤,系着绑腿护腕,中缠一条腥红腰带的精壮老头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自官道上驰骋而来,身后跟着许多执着火把的官兵,那道黑影原来是一把狼牙马槊。
“常大哥!”镖局众人见是这老头,纷纷欢叫起来。常镖头脚下一点,纵身一跃,弃马而起,接过飞回来的马槊,让过众人,立在了镖车之上。那燕颌虎须虽已缕缕斑白,但怒目一瞪,当真是凛凛威风。
要说这常镖头,可以说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镖师前辈,人称破军狼槊常敬云。当年曾在肃州当过右参将,使着一把前装精钢狼牙槊首,后安红铜槊纂的马槊,硬生生在和蒙古军的对阵中杀出了破军狼的绰号,奈何军中混乱不堪,朝中也是奸佞当道,正德三年,兵部尚书刘大夏被刘瑾诬害,充军肃州,常镖头上书请命,被革职,索性将马槊截断至一丈零八寸,以示自己对朝廷的心灰意冷,和刘尚书一同充军照顾老大人起居。
正德五年,刘瑾伏诛,刘尚书得以获赦归乡,常镖头护送老大人回乡,后得其举荐进入通远。八年来,上至朝廷官员下至江湖巨寇,三教九流皆有结交,人脉甚广,打行中的老人离去的差不多之后,便当仁不让的挑起了整个镖局的重担,成了这伙人中的带头大哥。
那带头的黑衣人一见常镖头到了,虚晃了古承阳一刀,拽过一匹马转身便逃。却不料刚刚翻身上马,右肩便猝不及防的被一个小东西击中,又摔了下来。
随即又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黑衣人捂着右肩正要起身,却见一双马蹄正朝他当面踏来!骇的他立刻纵身一滚,正好被赶来的古承阳横刀架在了脖子上。
擒住了黑衣人的古承阳抬头仔细一看,正好瞧见面前的这匹马冲他喷着响鼻,那马浑身赤色如火,双目有神,着实漂亮,看到古承阳在看它,转过头来还对着他咴咴嘶鸣了两声,似是对他艳羡好奇的眼神有些不满。
“看什么!”一声隐含怒意的娇斥将古承阳从失神中惊醒,随后一只纤纤玉手拂过马颈,将躁动的烈马安抚下来。顺着纤纤玉手看上去,马上原来坐着一位身着淄衣捕服,作男装打扮的女孩子。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瑶鼻樱唇,长相清秀素雅,身上的捕服被割开了几处口子,隐隐渗出些血色,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激战,所以此时出言咄咄,一双剪水双瞳中满是桀骜与不忿。
“是你?”虽然那天夜里天色甚黑,没有看清那名给常镖头送信的姑娘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但她的声音,古承阳还是认得出来的。
常镖头平日里常披的一件略微有些宽大的斗篷罩在绰约的身姿上,头发用一条发带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一把形如青竹,鲜有装饰的素剑,整个人骑在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别有味道。
“你看什么!”女子又嗔怒道,一张鹅蛋小脸双眉紧蹙煞是好看。江南女子多阴柔,一颦一笑皆如画,这女子的声音虽然也是一样的脆若莺啼,却不像其他江南女子一样甜腻。就如同她手中的青竹剑一般,青竹流风不脆其骨,翠柳浸雨难酥其筋。
“没什么。”古承阳本以为一回生二回熟,对方多少也会给自己打个招呼什么的,不过看样子她正在气头上,于是便也不敢再多有言语,附身检查那黑衣头领的伤势去了。
“道上的朋友们请了,在下通远常敬云。”常镖头“砰”的一声将狼牙马槊杵在地上,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态度很是谦恭。镖局的镖师们有句口头禅,叫“三分保平安”,这是一个资深镖师的修养,也是镖局的一个重要精神。所谓“三分保平安”就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人人都会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老话,但是遇事真的肯礼让三分的就不多了,也就常年在外干镖师这一行的才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义。镖师一年到头在外走镖,免不了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黑白两道,官府绿林总是免不了要有交集的,若是凡事都横眉冷对拔刀相向,别说能不能护得住货物,就是能不能有人上门托货都会成问题,对名声不好。
“小字号以走镖为生,此次来骚扰贵方,实属万不得已,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祖师爷创下这个名号,赏我等兄弟一口饭吃着实不易,今日不知何故拔刀相向,常某在此先向大家陪个不是。常言道‘山不转水转’,大家见面三分情,我等吃的是朋友的饭,穿的是朋友的衣,天下习武之人同师同源,所以得讲江湖义气,常某不才,斗胆请求诸位朋友借条路,不知意下如何!”
常镖头虽然已是皓首苍颜,却声若洪钟,目光如炬,再加上一批官军执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将他们围了起来,正拼杀着的众人只得纷纷停手,一时间整个码头都静了下来,只听得燃烧着的马车架子们依旧“哔哔啵啵”的呜咽着。
“承阳,先把这位兄弟放了!”常镖头指着古承阳刀下的黑衣人道。
“嗯。”古承阳点点头,收刀归鞘。那黑衣人一手捂着右肩一手提刀,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弄得灰头土脸,咬紧了牙关手上一用力,从肩头拔下一竹叶形状的飞镖。古承阳一看,便明白了。不用说,定是这女子掷出的,抬起头朝着那女子的方向一瞥,正瞅见那女子也看向了自己,便赞扬了一句:“手法挺不错的嘛。”
却不料反倒挨了对方一记白眼。
“这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了!”常镖头的话说的不卑不亢,“今日拔刀相对实非常某本意,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兄弟海涵!”
“岂敢岂敢……”那黑衣人在一众手下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了,看来那女孩给他的这一下让他伤的不轻。“是在下多有冒犯,京城通远果然名不虚传……”黑衣人一拱手,似乎又扯到了伤处,不禁皱了皱眉。“在下不才,今日甘拜下风……”黑衣人匆匆作了一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在下定当亲自上门向常镖头请罪……”那人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不再多言什么,捂着肩头转身要走。
“站住!”带队随着常镖头赶来的一位把总模样的将领上前拦下了那黑衣人。
“放他们走吧。”常镖头对那位把总说道,“不过是一群见财起意的家伙罢了,抓他们也没有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