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是十二月初。
正是隆冬时节。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阖家欢乐的日子——
新年。
半路上,不期然地下起了大雪。
叶大山边开车,边抬头从后视镜中,看了后座的小女孩一眼。
她身上只穿着一条单薄的小睡裙。
哪怕裹着车上的备用毛毯,依旧冷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叶大山本想在离开时,给她多找件衣服披着,可是她的家,已经被人付之一炬。
包括她的双亲……
除了她以外,再没剩下什么了。
对于叶大山这台四面透风冬冷夏热的老爷车来说,暖气是奢侈到不敢想的东西。
所以,他只好停下车,将自己的皮外套脱下来给她穿。
她安静地坐在那,不哭不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叶叔叔,快到我爸爸妈妈那了吗?我好想……快点见到他们……”
“嗯……就快到了。”
被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她仰起小脸天真地问他。
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盛满纯净与单纯,看得叶大山心里发虚。
他骗了她。
告诉她,爸爸妈妈在另一个地方等她。
而自己是专程来接她去找他们的。
几乎没有一丝疑问,她就点点头,相信了自己的话。
叶大山想,这孩子的父母,平时大概都是言而有信的人。
最起码,从来没有欺骗过她。
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世间有谎言、欺骗,这种可怕的“怪物”的存在。
……
叶大山没在原地多耽搁,赶了大半夜的路,终于在凌晨时分,回到樱乐市。
身为同组拍档兼好友,周大川见到他执行任务归来,居然抱着个那么点的小娃娃回来,吓了一跳。
问明情况后,周大川这个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奶爸,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冲奶喂奶换棉衣,几乎一手包办。
其他人见她生的漂亮又粉嫩,还不哭不闹,不耍脾气,忍不住跟她问东问西。
她困得眼皮打架,也撑着不睡。
人家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很有礼貌。
不懂回答,或听不懂的问题,就会报以微笑,真是又乖又懂事的孩子。
只是时不时的,她会用眼光四下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
当然不可能找得到,然而,她也耐心地等着。
叶大山连夜将案情归拢成档。
根据周围邻居的供述,在起火最初,有人隐约听到屋内,似乎出现了打斗声。
后来不知怎地,火势迅速蔓延,里面的打斗声竟也越发激烈。
期间,还有一整套沙发被砸出来,墙体都被豁了出一个大窟窿。
而沙发上的刀痕,明显是被利器划伤。
按理说,有那个力气可以将墙体都给砸穿了,里面的人是应该可以趁机逃出来的。
但是,他们始终没见到有任何人从里面逃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发生了,以至于钳住了夫妇二人的脚步。
或是,那间房子里,除了悠悠的父母之外,还有第三人在场。
可惜这个揣测,叶大山无法证明。
因为在起火前,根本没有目击证人能证明这一点。
事后,叶大山不止一次问起过悠悠。
虽然悠悠年纪小,给出的口供不可能作为证据,不过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早,被惊呼声吵醒就发现已经在邻居家的沙发上了。
至于她是怎么去到那的,她始终说得是“不知道”,而不是“不记得”。
这一点,叶大山想不通。
是谁送她去的邻居家。
又是怎么做到能让邻居一家毫无察觉。
直到那把火烧起来,闹出大动静之后,惊扰到邻居起身出门查看,这才发现了沙发上的她。
这一切太蹊跷了。
用常理根本解释不通。
所以,叶大山最初是将嫌疑人的怀疑对象,放在了发现悠悠的那家邻居身上。
最终发现,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那之后,这件案子就成了悬案。
但是叶大山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几乎每一年,他都会重回那个小镇,同样的问题每年都问,如同例行公事,哪怕依然毫无进展和收获。
而悠悠作为唯一的遗孤,本来是要被送去福利机构的。
由于没有收录到她父母的详细信息和资料,最终无法登记收容。
简言之,她一夜之间就成了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的流浪儿。
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照顾她。
一想到往后悠悠会流落街头,叶大山就于心不忍。
那么可爱乖巧招人喜欢的孩子,不该因为大人世界的规矩,而承担这样残酷的后果。
终于,事情出现了转机。
叶大山提交了一份特殊监护方案要收养悠悠。
不过遭到周大川举双手反对。
原因有两个。
第一,叶大山是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大龄男青年。
本来这人就笨嘴拙舌,不会哄女孩儿,身边再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
女孩见到都害怕,问都不会问,就被吓跑了。
以后,还怎么讨媳妇?
二是他一个糙汉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么大点的孩子,交到他手里能怎么细心的照顾?
万一给磕着碰着,冷着饿着不是造孽吗?
何况还是做他们这一行的,几乎全年无休,随时可能发生任何状况,必须24小时待机,听候召唤。
指望工作之外照顾家里,那是不可能的。
周大川觉得,要不是有家里的那只“母老虎”顶着,他早该被自己那只小兔崽子给弄得焦头烂额了。
换成叶大山这个单身汉,除非被劈成两半,才有可能做到二者兼顾。
他劝叶大山早点打消念头。
可叶大山是个倔脾气,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谁劝都不好使。
被冠上“叶”姓的悠悠,顺理成章变成了叶家的女儿。
叶大山告诉悠悠,爸爸妈妈会耽搁一段时间再来接她。
所以,在那之前,她要住在叶叔叔家等他们。
“不过叶叔叔这个人有个怪习惯,就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要叫叶叔叔‘爸爸’,叶叔叔才会开心,悠悠会尊重叶叔叔的这个习惯吧?”
五岁的孩子特别好哄,加上她又异常的乖巧单纯。
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叶大山就这样骗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声“爸爸”。
然后,老天对他的惩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