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同情地看了庾明尚一眼，心道和伯符师兄计较言辞岂不是自寻烦恼——突然，手中原本轻巧的木盒毫无征兆地骤然变沉，直坠而下。杜言低呼一声，双臂运足力气，但那木盒仿若有千斤之重，根本捧不住，竟带得他整个人一个踉跄，木盒直接脱手而去。杜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未曾想一把被人从背后拉住，与此同时，一道突如其来的白虹堪堪擦着他指尖掠过，木盒刹那间四分五裂。
杜言呆立当场，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双手，又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的伯符：“师、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殷昭清楚看到方才那道异常的白光中似是隐有蛇形：“莫非是蛇？”
伯符浅笑：“勉强算吧，夜蛟【注1】确为禹朝最为推崇的守宫灵兽，只惜方才这东西不过半缕残灵，至多只能派上一次用场。”
庾明尚定了定神：“夜蛟在禹朝地位极高，非皇室贵胄不可用，你们……”话到唇边，他又想起此行之事不便言说，只得改口道：“哪怕有夜蛟相助，入地宫终归是凶险之事，须得准备完全才好。”
伯符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杜言身上的背囊：“明尚兄放心，各类所需物件齐全得很！”
杜言被师兄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惊起了满头薄汗，他回想着刚才木盒碎裂的惨烈模样，恨不能当即把那个不知还藏了什么玄机的背囊丢到百丈开外，偏生那位打不赢、说不过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他身后，真是令人好想回宗门……他一直在想，如此隐秘之事哪里轮得到自己从旁协助，师兄不会是想找人来试探机关什么的吧？
无量我的天尊，救命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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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有云白虹夜见【注2】，指的其实就是夜蛟。禹人认为这种身若白虹的蛟龙终夜不眠、永世警醒，乃是守护秘宝的绝佳灵兽，只是非等闲凡俗所能驯化，故而真当有夜蛟守护之地可谓凤毛麟角，民间则多以雕刻图纹取代，以求灵兽庇护。
木菀翻过手中罗盘，打开底盖，露出另一个青玉质地的罗盘来，稍加调整，率先向前行去。
杜言紧张地摸了摸背囊，凑近师兄身侧，踌躇半晌到底没敢提及有关背囊的问题。伯符见他满脸“这个背囊好可怕”的表情实在好玩，忍不住佯装不知：“有事？”
“那个……师兄，夜蛟真当千百年都不需要休憩的？”杜言苦笑着问出一个与心中所想全然无关的问题。
伯符不假思索地答：“假的。”
杜言始料未及：“哎？！”
殷昭同样讶异万分地看向师兄，典籍所言莫非有误？
庾明尚直皱眉：“书中分明记载夜蛟千年不眠，哪里会是假的？”
伯符耐心加以说明：“夜蛟是蛟龙变种，天生无眼睑且昼伏夜出，即便是白日休憩时也双目圆睁，所以极易被误解为终日不眠，实际上这家伙白天睡得可沉呢！”
杜言与殷昭从未听闻这般说法，齐刷刷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庾明尚不满道：“伯符兄，苍梧宗弟子学识渊博，所知甚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事怎好随意乱讲！你看你两个师弟都要信以为真了。”
伯符挑眉一笑：“明尚兄此言差矣，虽然仅得寥寥数字，但我清楚记得万言殿的《灵兽图鉴》补遗卷中确实曾提及夜蛟白日入眠。”
庾明尚微怔，对方这神情着实不似玩笑，更何况《灵兽图鉴》补遗卷版本繁多，他还真没逐一详读过：“此话当真？”
木菀停下脚步，回身道：“伯符师兄所言非虚，数百年前禹国初建，以蛟龙为尊，传说中拥有日夜警醒、千年不眠习性的夜蛟也随之备受推崇，经年流传之下以讹传讹，谬误百出。”说着，她又似笑非笑地瞄了眼伯符：“万言殿的补遗卷唯有苍梧宗保留最全，故而两位师弟也好，庾明尚道长也好，不知情实属正常。”
庾明尚憨笑着挠了挠头，对她所言丝毫没有反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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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符轻咳一声，终止了庾明尚荡漾的心神，正色道：“地宫入口。”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毫无异样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颜色极浅的光环，细看之下如若火灼而成。庾明尚俯身细看，其间灵力波动甚为剧烈，足见夜蛟本尊何其强悍：“伯符兄，你可有应对这守宫灵兽之法？”
伯符并未回答，双手结印退后两步，口中低念诰章，只见其腰间灵剑一声长吟，自行离鞘飞出，他就势握住剑柄，身形潇洒似泼墨写意般凌空一翻，剑尖指地，整个人瞬时不见了踪影。
杜言与殷昭不约而同地怔愣数息，这才低头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黑洞，心道这东西看起来深不见底的，师兄莫非是钻下去了？仿佛是印证他们的想法一般，脚下山腹中传来绵延不绝的轰鸣声，声音听来悠远莫测，令人难辨方位。
“好身手！”庾明尚目露精光，方才伯符以剑气贯穿地面的动作实在是精彩至极，显然对灵剑的驾驭益发得心应手，水准较之前更上一层楼，令人不禁心生相较之意。
木菀并未理会他人，而是兀自收妥罗盘，步履从容地向前迈了几步，直接踏进黑洞。庾明尚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迅速冲上前跳了下去。
殷昭见状紧随其后，杜言长叹口气，纠结地摸了摸腰间暗袋，带着认命的心情跟在师弟后跳了下去——也罢，地宫里肯定不太平，但只要有伯符师兄在，估计无论何等妖魔鬼怪最终都只有痛哭流涕的份儿，还是跟下去稳妥。
地道虽狭长陡峭，却出乎意料地平整，时有弯折亦不太过。殷昭安然落地，放眼望去，自己正站在一处足可容纳五驾车马并列而过的石砌甬道内，侧壁相隔数丈便有一条宽约尺余的青铜饰带呈拱状由地面延伸至穹顶，如虹桥般镶于甬道之上，每条饰带上均雕满无数瑰丽的祥云图纹，图样无一重复，离地丈半之处更嵌有闪闪发光的夜明珠，使得触目所及皆明亮如白昼。
墓葬或地宫内以夜明珠照亮并不罕见，然而眼前所见的数百颗夜明珠大小一致，浑圆光润，堪称极品，着实惊人。
殷昭倒吸一口凉气：“好阔气的手笔！这是禹皇地宫吗？”
庾明尚皱眉，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禹朝当年国力雄厚，如此阵仗并不出奇，但夜明珠本质是白日吸光、夜晚放光，此地既无其他光源，这几百年下来夜明珠到底是如何放亮的？”
伯符笑嘻嘻地示意众人细看夜明珠上若有若无的细小斑纹：“这东西是以光苔饲养而成，再用特殊法阵封印起来的尸蠹【注3】，比夜明珠可金贵多了。”
尸蠹？以血肉为食，不管活物死物，只要嗅到半丝血气就会疯狂蜂拥而上那种体含剧毒的小飞虫？自恃胆大的庾明尚顿时觉得颈后一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防盗墓的？”
“嗯，尸蠹特别不好养，这地宫督工的术法造诣果真不凡。”伯符悠闲地凑近打量，“要是能拆几个带回去长老们一定喜欢。”
杜言下意识地把背囊往身后藏，得知这光亮如玉的夜明珠内里尽是密密麻麻的尸蠹已经够令人毛骨悚然了，偏生师兄还兴致十足地表示要带回宗门几个，这东西又不是走亲访友要提的腊肉，哪有那么好带！未待他哀嚎出声，庾明尚已满脸严肃地按住伯符双肩：“虽不知光苔所养尸蠹有何不同，但此物受惊之下极易蜂拥而出，甚是棘手，地宫情况本就错综复杂，我们不要横生枝节。”
伯符笑道：“明尚兄所言极是。”
庾明尚心下稍安：“伯符兄，我知你身手过人，但这地宫着实来得古怪，凡事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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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沿甬道前行，只见青铜饰带的纹样渐变，随着云纹渐散，竟逐渐显出栩栩如生的双龙攫珠来。待到最后，甬道尽头赫然显现一扇青铜铸就的厚重宫门，两条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蛟龙左右对称盘伏其上，乍看之下与方才饰带上所雕纹饰并无不同，唯有凝神细看才能觉察光滑的鳞片似有起伏，竟是活生生的守宫灵兽！
庾明尚手扶剑柄：“未曾想，今日有幸亲睹传说中的夜蛟风采！”
伯符一脸肃正地阻止：“不可！夜蛟一旦幻形为白虹必会造成气流翻涌，此地空间狭小，届时一旦被困法阵的尸蠹尽数冲出，再想脱身可就麻烦了。”
庾明尚本欲反驳，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木菀独自向青铜宫门走去，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扣住她的手腕：“危险！”
他曾无数次幻想与心上人携手漫步的美景，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人首次肌肤相触是这种情形，以至于直到对上木菀秋水似的眸光，庾明尚才整个人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整张脸彻底红透，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夜、夜蛟……危、危险。”
木菀原本凝重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些，柔声道：“我有应对之法。”
庾明尚干咳一声，仍是满面通红：“还请木菀道长将方法告知于我，我去就好。”接着，他又慌忙补充：“木菀道长修为自然是好的，只是夜蛟凶险，你离远些安全。”隔了片刻，他又道：“我……”
伯符实在看不过眼，大发善心地抬手撞了他一下，制止了他的语无伦次。杜言与殷昭立时默契地抬头研究夜蛟，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庾明尚见状，真是恨不能当即和夜蛟大战一场避开眼前窘境。
木菀自是知晓庾明尚为何举止失措，但今次地宫之行对于揭开当年谜题至关重要，着实容不得她分神，只得略带歉意地微笑：“多谢明尚道长提醒。”
伯符一笑，伸手取过木菀手中那枚罗盘，迎着夜蛟踏步上前。
庾明尚蓦地虎目圆瞪，跟着就要冲上去，却被人拽住了衣角，回首一看，木菀抿唇轻轻摇头制止。庾明尚当即僵硬地握住剑柄，停下动作，胸口一阵剧烈地跌宕起伏，直道要命，怎么只要她一个眼神，自己就什么都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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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符在青铜宫门前站定，熟稔地将手中罗盘一扭为二，将那块青玉罗盘照着门上某处凸起直接扣了上去。整座甬道内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两条夜蛟闭阖的双眼瞬时齐齐睁开，灼亮似火，灵兽特有的威压感铺天盖地而来，沉重得令人难以呼吸。
仅是睁眼便有如此威压，可想这两条夜蛟的实力究竟是何等威猛。
五人中修为最弱的殷昭顿觉周遭空气一滞，胸口好似被千斤巨石压住，沉重得难以呼吸，唯有强行运灵力凝息调气，五感才能逐渐回复常态。他看向前方巍然不动的师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就在殷昭屏息静气，满以为会亲睹一番师兄剑术尽展的英姿时，两条夜蛟忽然发出一声长啸，顺着宫门蜿蜒而下，缓缓向伯符滑去，然而伯符依旧纹丝未动，甚至连拔剑的意思都欠奉，只是抬眼浅笑，唇角上扬划出好看的弧度。
殷昭对师兄信赖得近乎盲目，全然不知惧怕。倒是杜言低呼出声，他深信如果对手不是夜蛟而是寻常人家姑娘，这一笑十之八九能有退敌之奇效，然而天知道灵兽的审美标准是什么！看不看得上伯符师兄！啊，不对，他应该担心的是师兄安危而不是灵兽眼光问题……就在杜言思绪彻底混乱之时，那两条夜蛟游曳而下，庞大的身躯隐入青玉罗盘中，彻底消失不见，温驯得不可思议。
一场恶战就此悄无声息地消弭于无形。
杜言吞了吞口水，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罗盘？”
殷昭清楚看得原本毫无雕饰的青玉罗盘上平白多出两条蛟龙刻纹：“夜蛟被封印了？”
伯符笑道：“都说了有备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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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注1】夜蛟，蛟龙变种，因较为罕见而常被谬传，世人所知多有误解。盛极一时的禹国文化推崇蛟龙，将其视为天子化身，以至于有诸多真假混淆的传说流传于世。以上，是纯属作者一本正经编撰的灵兽001号。
【注2】参考原句为完全不相干的词句，北宋王谠（音“党”）的《唐语林*补遗一》，“大历末，北方有白虹夜见”，本意是描述特定的天气情况，但所谓描述夜蛟一事既是杜撰，便拿来愉快的借鉴了。嗯，个人趣味。^_^
【注3】尸蠹，喜食血肉的一剧毒小虫，群居，能短途飞行，虽然属于等级低微的灵兽，但确是极难应付的家伙。以上，是纯属作者一本正经编撰的灵兽002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