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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围剿

(一)

广袤的草原被宁静的黑夜笼罩,除了夜空中一轮如钩的残月和闪烁的繁星,放眼望去,没有一丝光亮。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数的生命在沉睡,无数的生命在游荡,无数的生命在狂欢,无数的生命在挣扎。生命既是快乐的,更是痛苦的。这个真理一次又一次在这片无垠的大地上被证明着,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脱这个宿命。

本应完全属于黑夜的大地上,却有一片零散的光亮,像是落在地上的星辰,执意要与强大的黑夜抗争。那是一个由二十几座木屋组成的村落,像曲谱上的音符分布在河流两岸。昏暗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随着河水流淌,好似舞动的精灵。

在距离河流不远处的一个高地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粗壮的树木,树下坐着一位少年,背对着灯光朦胧的村落,静静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一位怎样的少年,本应是品尝美梦的时间,他却独自一人身处危机四伏的黑夜里。更加奇怪的是,从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安静和从容。寂静的深夜,独处的少年,如钩的残月,无尽的黑暗,给人一种怪异,却又祥和的感觉。

少年一直盯着远方藏于黑暗中的森林,他的眼神流露出的,不是恐惧,不是疑惑,也不是镇定,而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近似于渴望的光彩。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声门开的吱呀声划破深夜的宁静,少年背后的一座木屋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十几个人,一阵阵脚步声响起之后,他们便各自进入村落四处的木屋,寂静再次笼罩整个村落。

一个人影从刚才的木屋里走出,径直来到树下独处的少年身旁,与他坐在一起。

“会议结束了?”

少年首先开口。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稍微年长的青年,虽然身处黑暗中,但是借着淡淡的月光,还是能看清那是一张拥有着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坚毅和冷峻的脸。

“是的,讨论了很久明天的行动计划。”

然而,青年的语气却是十分温柔和蔼。

“父亲还是不让我去吗?”

说这句话的少年,平静的脸上显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倔强神色。

“他老是不相信我,我都狩猎那么多次了,也没遇到什么问题,为什么就不让我参加明天的行动啊?”

听着少年溢满不满情绪的抱怨,坚毅的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用十分温柔耐心的口吻说道:“父亲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毕竟明天的行动跟你以前的狩猎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不小心,连性命都有可能丢掉,你想过这些吗?”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身旁的这位青年男子,眼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我早就想过了!我才不怕那些畜生呢,我要让它们尝尝我弓箭的厉害!”

青年面露赞许的笑容,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坚毅冷峻的表情,视线转移到远处藏于黑暗中的森林。

“你还没有见识过它们真正的残酷无情。要战胜它们,就必须比它们更加残酷,更加无情。”

不同于刚才的温柔语气,现在的青年嘴里吐露出的话语散发着暴戾血腥的味道,仿佛一把把滴着鲜血闪着寒光的利刃,望之胆寒。

不知是被严肃的话语吓到还是因为看到了青年的另一面,少年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此刻他感觉到,面前的青年从来没有如此的陌生过,温柔的气息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畏惧的肃杀之气,犹如真正的猛兽。

“哥哥……”

听到自己弟弟的呼唤,青年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能保证明天一直呆在我身边不擅自行动的话,我可以让父亲同意你参加明天的行动。”

“真的吗?”紧张的神情立刻被惊喜取代,少年兴奋地抓着自己哥哥的手,由于太过高兴,不自觉力道有些大。

但是青年毫不在意,握紧自己弟弟的手掌,像是宣读誓言一般。

“真的。”

夜,依旧漆黑寂静,但也预示着不久即将到来的黎明,注定无法平静安宁。

(二)

在飞翔于云霄之上的苍鹰眼中,行走在雪地上的一行人就像是一队蚂蚁在慢慢爬动。昨晚深夜里,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鹅毛大雪,顷刻之间就将深冬的草原淹没在洁白的海洋里。在这纯白色的世界里徒步行走,即使是从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楚地看到。

这一行人紧紧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向前方的森林走去,在他们身后留下了犹如长蛇般蜿蜒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河谷。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纯白色皮毛大衣的青年,口鼻呼吸而出的水汽形成的一层薄薄冰霜凝结在他的脸庞表面,而刺骨的寒风在他的脸部无情地雕刻着,使原本就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更加狂野沧桑。紧紧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稍显年轻的少年,显然他对这种极度寒冷的天气有些不适应,嘴唇在轻微地打颤,不过他的眼神却十分的坚定执着,丝毫没有因冰雪的影响而动摇分毫。走在少年身后的是一位年老的长者,随风飘动的发须不知是因为岁月的漂洗还是因为冰雪的锤炼,已经完全花白,不过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苍老的迹象,行走在厚厚的雪地中,步伐沉稳而有力。再往后是大约二十多人的队伍,加上最前面的三人,他们每个人都背弓挎斧,神情严峻。除了脚踏雪地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响。

与走在最前面的白色青年不同,队伍中的其他人都是身着苍黑色的皮毛大衣,这似乎暗示着那位青年不同寻常的身份。

安静的行进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到达了森林的边缘。这些人没有休息,而是立刻拿出斧头,砍伐树枝制作火把。在其他人忙碌的时候,刚才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和另外三个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交谈着什么。

“没想到今天一觉起来雪就这么厚了,这该死的鬼天气。”

“就是,要是早知道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雪,就把行动推迟了。”

“这样真没问题吗?雪这么厚,会不会影响今天的行动啊?”

这句担忧的话语一出,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白色青年这里,只见他微微一笑,像是寒风中的一股暖流,令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让大伙们都放心,积雪并不会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相反,这是自然之神赐给我们的胜利之雪。”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露出惊喜的表情,纷纷询问原因。只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和面露嘲笑之色的少年不置一词。

“寒风和积雪只会让原本就缺少食物的野狼们更加饥饿,更容易掉进我们设好的圈套里。而且厚厚的积雪会降低它们奔跑的速度,而对于可以使用弓箭的我们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

“啊,原来如此!不愧是拥有白猎衣的猎人,听你这么一说,今天的行动,我们是赢定了啊,哈哈!”

听到溢满赞美之词的话语,白衣猎人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色,相反,他眉宇间的皱纹,反而又增加了几层。他环视周围,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身着苍黑色皮毛大衣的猎人们,在这无边无际的白色里显得格外扎眼。而他自己这一身纯白色猎衣,则可以完美地与积雪融为一体。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不穿一样的白色猎衣,有两个原因。一是制作白猎衣的原料很难获取,那是白色野狼的皮毛,而白色野狼是狼群中最凶猛最强大的存在,一般都是头狼,要捕获白色野狼,不仅需要出众的狩猎技巧,更需要超越常人的胆识和谋略。这也就是第二个原因,能猎取白色野狼拥有白猎衣的猎人,会被众人推举为首领,成为猎人的英雄。

这位看似还很年轻的青年猎人,已经是这一群猎人的领导者了。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他拥有着与其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坚毅和冷峻,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流露出他昂扬的斗志,伟岸挺拔的身躯散发着他无穷的力量。没错,这位年轻的白猎衣拥有者,众猎人的英雄,拥有着使人只看一眼就能无比信任他的奇特魅力。

而现在在他的身后,就有着一位忠实的崇拜者,他的弟弟,一个更加年轻的猎人。虽然身材不及他兄长强壮,脸部的线条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是他眼神中的自信和执着,似乎比他兄长的还要锐利,还要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平静却暗藏汹涌,只需一阵风,便可掀起惊涛骇浪。

安静地站在旁边的白发老者,则是他们的父亲,一位经验比森林中的树叶还要多的老猎人。此时他正欣慰地望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

“老哥,嘿嘿,看什么呢?”旁边的一个中年猎人笑着说道,“真羡慕你啊,有两个这么争气的儿子。一个已经拥有白猎衣了,一个又是天才猎人,下一件白猎衣恐怕就要穿在他的身上了吧。”

老猎人微笑着摇摇头,“他还早着呢,跟他哥哥比差得太远,脑袋里总是些天真幼稚的想法,还倔的不行,早已不把我这个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您说笑吧老哥,谁会不把你放在眼里,您可是上一位白衣猎人啊!虽然您这二儿子还年轻,但是大家都认为他是天生的猎人,那弓箭真叫一个百发百中,就是脾气嘛,哈哈,有点儿像年轻时的你啊。”

老猎人又是微微一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不那么像就好了……”

附近的猎人们陆续完成了准备工作,聚集在白色青年猎人的周围。白色猎人站在众猎人中间,像是被一群无比坚定的信徒簇拥着的神灵,一一对猎人们吩咐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比认真地听着,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气氛紧张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

老猎人站在自己儿子身后,安静地看着他,虽然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双眼流露出的自豪和骄傲,却是显而易见。

而站在另一边的少年却和大家不一样,他的视线没有一直停留在人群中的那一抹白色上,转而望向森林的深处。那里幽暗深邃、危机四伏,层层树木一眼望不到尽头,是一个被白色覆盖的世界。少年出神地望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的世界是那么的安静,然而这种安静却不是如同石头一般的死寂,而是另外一种,如同等待破茧的蝶蛹,如同盘旋云霄的苍鹰。

寒风萧瑟依然,大地寂静一片。犹如白色殿堂的森林,一场关于生与死的话剧即将在此上演。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的世界,也是一个无比美丽的世界。就好像自然之神手掌的两面,手掌翻覆之间,残酷与美丽尽显。

为了生存而捕食猎杀异类,这是残酷的,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

家庭的温馨亲情的温暖,这是美丽的,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

这就是自然的法则。生活在自然之神手掌上的生灵们,尽管他们自己无法意识到,但是从他们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可避免地踏上了这段充满残酷与美丽的生命之路。

虽然无法选择,但一直总有一些不安分的生命,怀疑自己所走的道路,他们的灵魂天真妄为,妄图窥探自然的真貌,而等待他们的,却往往是罪恶和失望的深渊。

(三)

短促的弓弦崩鸣声响起,锋利的羽箭割破冰冷的空气,以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向前方,转瞬就贯穿还在垂死挣扎的野狼的心脏,连一声悲鸣都没有,巨大的黑色身躯轰然倒下,扬起一层白雾,身躯下方暗红色的藤蔓在悄然生长,渐渐将野狼的生命吸收殆尽。

数十步开外的树下,身穿纯白色皮毛大衣的青年垂下拿着猎弓的手臂,由于使用的力道太大,弓弦还在微微颤动。亲手解决一头猛兽,青年的表情没有丝毫紧张慌乱,沾满风霜的剑眉下,凌厉深邃的双目好似风暴肆虐过后的海面,杀气暗涌。

“赶紧过去收拾一下,把这只畜生搬到后面的草丛里,别忘了把血迹擦干。”

话声未落,几个人影就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路小跑来到刚才野狼倒下的地方,迅速清理打扫起来,两个人抬起巨大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向后方的草丛挪动,剩下的人用简易粗陋的扫帚——一个末端绑着杂草的枯树枝,仔细清理着这一片低洼地,掩埋血迹,清除足迹,等等。最后离开的人从背后的皮袋里拿出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块,放在洼地的正中央,用冰雪和杂草将其掩盖,然后倒退着回到远处的草丛里,一边退一边将自己的足迹抹去。

这已经是第十头被围剿的野狼了。

青年猎人靠着树干蹲下来,接过旁边老猎人递过来的干粮,直接就塞到嘴里,就着水袋里冰冷的河水,吞咽下去。

“下一头我来。”说这句话的老猎人握紧手里的猎弓,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

没错,这群猎人在等待着野狼自己落入陷阱。深冬的森林里很难获取猎物,再加上大雪封山,饥饿难耐的野狼们已经濒临发狂的边缘。明白这一点的猎人们拿出他们自己也不多的食物充当诱饵,在这片天然的伏击场里为饥饿的野兽搭上了断头台,一旦野狼循着血腥味来到这里,便会遭到猎人们毫不犹豫地围剿,首先是让它们丧失行动力,这需要多位熟练的猎人在数十步开外的距离射中野狼的四肢,然后就轮到最有实力的猎人给野狼致命一击。当然也会有意外发生,若是一次来了两只或者更多,刚才的战术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野狼,这时便会有数名手握长矛的猎人冲出来与野狼肉搏。虽然危险,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猎人牺牲,只有两个在跟野狼搏斗时被抓破了皮,没有性命之虞。

显而易见的是,野狼就算再饿也不会蠢到自己乖乖送上门。被食物的气味引诱出来的野狼,会被五六个猎人组成的巡逻队用火把和弓箭驱赶到这片低洼地,这几个猎人不会与野狼发生厮杀,他们只负责恐吓驱赶已经饿疯的野狼,当野狼来到这片低洼地时,他们便会迅速的消失。而此时忍受着饥饿和恐惧双重折磨的野狼,突然发现面前有一大块美味,便会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全然不知身后闪着寒光的箭锋已经对准自己。

这个围剿计划到目前为止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已经有十头野狼倒在这里。这些野狼都是从它们的狼群里逃出来寻找食物的,虽然狼群的头狼不会允许下面的野狼私自出去捕食,但是在这冰雪封山的寒冬里,显然头狼的威信力已经下降不少。

熟知这一点的猎人们决定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发起一场针对野狼的围剿,而这次行动计划的制定者,就是他们的白衣猎人。

躲在草丛里的猎人们已经闻到胜利的味道,他们难耐激动的心情,翘首期盼着下一只饿狼的到来。

“喂,你说下一只什么时候来啊,我都快等不及了!”

“你急个屁啊,要是一次来了三四只,到时候你上去啊?”

“不可能,附近的这只狼群总共才不过二十只狼,现在已经死了超过一半了,剩下的哪会一次来这么多只啊。”

“嘿嘿,有道理。说不定再过几次,白色头狼也饿得受不了出来受死了,哈哈,到时候我要是把它杀死的话,那就……”

话音未落,旁边的一位稍微年长的猎人一记铁拳落在说话的猎人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低声的怒骂:“臭小子做什么美梦!再说废话那些畜生就能听到你们了!”

挨打的猎人无辜地吐着舌头,而旁边的那位捂住嘴不敢笑出声,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其实年长猎人心里面也早已不像围剿刚开始时那么紧张,他盯着远处的斜坡,那是进入这片低洼地的必经之路,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十头野狼经过斜坡踏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就好像鬼门关一样,一旦进入,必死无疑。

年长猎人看着眼前的景色,天地间一片白色,呼啸的狂风就是自然之神的画笔,肆意地涂抹着寒冷的颜色,连针叶灌木那零星的苍绿色也被无情的掩埋。这和往年的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年长猎人不得不承认一点,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和野狼争夺食物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年在此即将见证狼群的灭亡。

这个狼群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在年长猎人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父辈们和狼群战斗的故事,以及那些年代久远的快要成为传说的英雄事迹。这个狼群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这是他们这群猎人从出生就知道的事情。至于这场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村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把野狼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有人能带领他们成功消灭这个狼群,毫无疑问,将成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猎人。

虽然每一代猎人都以此为最终奋斗目标,但是至今都没有一位猎人有此能力。漫长的人狼争斗,猎人虽然渐渐处于上风,野狼的数目也渐渐变少,但是狼群的威胁依然存在,谁都不敢松懈分毫。尤其是最近几年,狼群对村落的侵袭越来越频繁。就在上个月的那场侵袭中,两个不幸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父母。年长猎人清晰地记得,在孩子的葬礼上,弥漫在所有人之间那强烈的复仇气息,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于是,在年轻的白衣猎人的组织下,展开了这场计划已久的围剿,这是一场猎人对狼群的复仇之战。

或许,今天真能把这群畜生消灭干净呢!

年长猎人也禁不住这么想。他转头望向不远处树下的那个白色的身影,心生感叹:迄今为止最年轻最有天赋的白衣猎人,也是对狼群最仇恨最无情的白衣猎人,他应该就是我们期盼许久的能带领我们消灭狼群的英雄吧!显然他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上一代的白衣猎人。如果他的父亲也像他一样无比仇视狼群的话,或许我们早就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突然一声充满愤怒的怒骂打断了年长猎人的遐想,猎人们都在低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有几个人还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探出脑袋四处张望,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是不远处立在树下的老猎人的身影,还有他那写满愤怒和沧桑的脸。

围剿行动还在进行,没有人敢擅自离开自己的位置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只能向身边的人询问,然而没有人知道答案。

“老哥!发生了什么事?”距离老猎人最近的一个猎人从灌木丛中探出身来,急切地询问道。

老猎人没有回答,怒气未消的脸庞因充血而涨得通红,被寒风吹得干燥的双眼愤怒地瞪着头顶的树干。

询问的猎人顺着老猎人的视线向上望去,那里除了被积雪覆盖的枝叶什么也没有,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什么都没有才会奇怪。猎人的瞳孔因为吃惊渐渐变大,白色胡须下面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

“臭小子!”坚毅和冷峻的脸庞露出了少有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有一类人,你可以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这么做;但是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他们不能做什么,因为,他们一定会去做的。

(四)

密林中,一个矫健的身影飞快地在树枝之间穿梭跳跃着,灵活敏捷的身手更像是一只猿猴,而不是人类。粗细不均的枝干在空中纵横交错,然而在少年猎人的眼中,却与平地坦途无异。

身影从一个树枝的末端加速跃至空中,张开的双臂像是苍鹰的翅膀,不可思议地“滑翔”至远处另一树枝的末端。身体的重量压弯覆满积雪的枝干,激起的冰雪似一粒粒细小透明的水晶,在冬日的照耀下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辉,与少年眼中兴奋的光芒交相辉映,炫目无比。

少年的嘴角上扬,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声响彻森林,空灵轻快,随风飘扬。

就在刚才,少年还和自己的哥哥父亲一起参加对野狼群的围剿,他并不是直接参与其中,而只是负责观察,所以一直躲在树枝上,留意是否有野狼接近,然后通知树下的哥哥和父亲。或许早就对自己的任务感到了厌倦,少年趁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刚刚被猎杀的野狼身上的时候,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溜走了。

他这是要去哪里呢?

少年回想起围剿开始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你就乖乖在树上呆着,哪都不要去!更不要想着自己去逞威风,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听到啦。”少年一边在树上穿梭着一边自言自语,此时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似无奈,更似孩童般的幸灾乐祸。

比起一动不动看着野狼被其他猎人杀死,身为猎人的自己,更想要凭自己的实力狩猎一头野狼。

自负的少年心里如此想着。但是只狩猎一头普通的野狼并不能使他满足,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限。白色头狼,才是他的目标。

其实在少年眼里,这场针对狼群的围剿行动根本就与自己毫无关系,一头头野狼被乱箭射死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在少年的心中引起不小的波澜,使他感到有些反感,或许他觉得身为猎人是不应该那么做的。狼群是不是被消灭,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实力有没有被别的猎人认可。

如果成功狩猎到白色头狼的话,自己就会成为像哥哥一样的英雄猎人,那时候,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吧。这就是少年心里一直以来的打算。

少年突然在树上止住自己的身姿,依着笔直参天的树干望向远方,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隐藏在密林之中的山洞,那就是少年的目的地——狼群的巢穴。

少年身手敏捷地从树上下到地面,积雪已经没过小腿,如果刚开始选择在地面前进而不是在树上的话,恐怕此刻连一半的路程都还没有走完。虽然少年信心满满,但是他也深知野狼的感官十分敏锐,如果冒冒失失从空中接近它们的巢穴,无异于大喊“我来了”一样,所以他选择在积雪和灌木丛的掩护下从地面慢慢接近,先观察洞穴里面的情况再说。

弓着身子缓缓迈进,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周围安静地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已经可以闻到山洞里飘出的腥臭气味,少年忍住一阵恶心,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取下猎弓和羽箭,以备不测。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快要冻结了一样,看似近在咫尺的山洞却好像远在天边一般,走了许久都不见距离缩短。少年此时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紧张,迈出的步幅越来越小,握紧猎弓的右手也在寒风中浸出了热汗。

少年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紧张的感觉,令人意外的是他不仅不感到害怕,反而愈发的兴奋,这应该是天生的猎人基因在作用吧。寒风中的少年兴奋地脸颊通红,呼吸也不由地急促,但是眼神却愈发犀利,紧握猎弓羽箭的双手已经变得镇静而有力,积雪之下的双脚也越来越沉稳。此刻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已经不能再接近山洞了。躲在灌木丛后的少年观察着山洞里的情况,他所看到的是两只苍黑色野狼,其中一只后腿似乎受了伤,伤口血迹斑斑,那是猎人的弓箭造成的。另外一只在****着同伴的伤口,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好似关切的“呜呜”声。

第一次看到这幅场景的少年有些出神,他没有想到猎人口中犹如恶魔化身的野狼竟然也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紧握猎弓的手有些犹豫,但是锋利的箭锋很快又闪耀出寒冷的光辉,少年搭箭拉弓,崩到极限的弓弦将他那冻得发紫的嘴唇勒出了惨白色,少年没有松手,箭锋在两只野狼之间摆动着,他不知道要先杀死哪只。是受伤的那只?还是旁边为同伴****伤口的那只?

最终,少年做出了选择。手指松开的一瞬间,羽箭即化成一道凄厉的白光从灌木丛后飞出,锋利的箭锋割破空气,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直指那只受伤的野狼。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受伤的野狼和羽箭之间,替它挡下了这致命一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灌木丛后的少年甚至没有看清那个黑影是什么东西,正准备要发射第二支箭的手也停了下来。

原来那个黑影就是刚才替同伴****伤口的那只野狼,此刻它挣扎着立在同伴面前,后背上恐怖地插着少年刚刚射出的羽箭,一大半的长度已经进入了它的体内,红色的液体像是温泉般从伤口处冒出,不断带走它的体力。

两只野狼都没有望向少年这里,垂死的野狼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靠近它的同伴,像是告别般彼此用鼻子嗅着对方的脸庞,发出如同悲鸣和哭泣的“呜呜”声,令人动容。

少年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无法动弹,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腿部受伤的野狼就是为了掩护身旁的同伴才受的伤。

然而形势发展的速度已经快的容不得少年再做细想,中箭的野狼倒下了,出现在少年眼中的是一只双目喷火、獠牙毕露的恶鬼,它虽然无法起身,但是可以呼唤山洞内的同伴。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急忙搭箭拉弓,但是为时已晚,充满悲伤和愤怒的嚎叫响彻天际,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虽然于事无补,但是少年还是射出了手里的羽箭,嚎叫声立刻消失,周围又归于平静。凛冽的寒风,无尽的白雪,高耸的古树,犹如黑夜的山洞,还有闭上了眼睛的少年。

是在悔恨因为自己的犹豫而造成现在万分危急的境况吗?

然而更加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毫无征兆地,少年转身就向着山洞的反方向跑去,厚厚的积雪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但是从他无比紧张认真的面部表情和额头渗出的汗水来看,像是在竭尽全力逃避着什么。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从漆黑的山洞里跑出两头白色野狼,其中一头的身躯无比巨大,几乎是普通野狼的两倍。它们看了一眼洞口同伴的尸体,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向少年的方向追去。

虽然积雪对野狼同样有影响,但是和少年之间的距离还是在慢慢地缩短。少年竭尽全力的逃命,他的目的地是前方的树林,必须要在野狼追上自己之前逃到树上去,否则就算自己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两头白色野狼的夹击下还能生还。少年已经放弃了用猎弓射击的打算,那样只会大大降低自己的速度,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逃到树上去。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赛跑。

森林就在眼前了,少年看到了生的希望,但是身后那头巨大的白色野狼已经接近,它的速度要比少年快上许多。少年已经能听到身后野兽喉咙里发出的对鲜血渴望的声音,他能想象出此刻它的獠牙泛着寒光,巨大的嘴巴喘着热气,不断流出的饥饿的口水四散飞溅。

它一定恨不得马上就把我咬死吧!

少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甚至想到了自己成为野狼口中食物的场景。他不敢回头,只能孤注一掷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最近的一棵大树跑去。

可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白色魔鬼已经近在咫尺,只需一个猛扑,即可将少年压于身下。血红的双眼杀意闪现,它马上就要扑上去了。

难道少年真要命丧此处了吗?

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别忘了他可是偷跑出来的啊,谁能想到他会一个人跑到狼群的巢穴!

少年还在做着垂死挣扎,他还向着那棵树奔跑着,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是就是这几步之遥的距离,化作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彻底将少年与生之彼岸隔开。

下一秒,少年就会死在野狼口中。

但是连自然之神都不会想到,巨大的白色野狼突然停下了脚步,目送少年从自己的口中逃掉,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大树。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野狼会突然停了下来?现在的它们已经饿疯了吧,怎么可能会让到手的食物跑掉?

已经躲到树枝上暂时安全的少年依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虽然寒风凛冽,但是少年满脸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也十分不解为什么野狼会放了自己。

少年望着树下的两头白色野狼,它们没有继续前进一步,似乎被什么挡住了去路一样。他仔细观察野狼的前方,发现在巨狼前面一步距离的雪地上插着一支羽箭,箭尾的羽毛在风中剧烈地摆动着,像是挥舞在风中的长鞭,警告着野狼不要前进一步。

少年认得这支箭,只有他才会如此制作自己的羽箭。可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差一点就成了它们的美食了啊!”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上站着一个人,全身一袭白色,迎风而立,坚毅而冷峻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垂下的手掌里握着一柄漆黑色的猎弓,游龙一般弯曲的线条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哥哥!”少年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要是不在这,”话语间,白色猎人已经来到少年的身边,“你现在已经在它们的肚子里了。”

“嘿嘿,刚才真是好险,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呢!”

白色猎人在自己弟弟的头上重重打了一拳,少年自知做错了事,只好揉揉头,不敢多发牢骚。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要不捕获它们吧?”少年忘记了疼痛,眼中又闪现出兴奋的光芒。

白色猎人看着自己的弟弟,说:“怎么捕获?”

“用弓箭啊!”少年说着就张弓搭箭,瞄准树下那头巨大的白色野狼,射了出去。

少年原以为野狼会中箭倒地,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巨狼的身躯虽然庞大,但是动作却是惊人的灵活,它轻轻向旁边一跳就躲过了来袭的羽箭,失去了目标的羽箭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进雪地里,没有了威力。

“咦?挺厉害的嘛。”少年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比刚才的一箭力道更大,速度更快,直指巨狼的头部。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巨狼轻轻松松地避开了。

“住手吧。”白色猎人伸手制止了还想尝试的弟弟,“省省羽箭吧,你这样是不可能射中它的。”

少年望向树下的巨狼,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和身边的兄长,一举一动根本就逃不过它的眼睛。

“这就是狼群的头狼,”白色猎人对自己的弟弟说道,“强悍、凶残、狡猾。它一定认出我了。”

“嗯?为什么它会认识哥哥?”

白色猎人指了指身上的这件白色猎衣,“这就是它的父亲。”

少年惊讶地嘴巴成了一个圈。

“另外一头应该是它的配偶吧,个头小了许多。”

少年望向另外一只白色野狼,的确,它的体型几乎只有旁边巨狼的一半儿大小,和普通的野狼体型相仿。白色巨狼一直盯着树上的两个人,凶狠的模样似乎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杀死,而较小的母狼一直坐在旁边,动也不动。

“看来它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你还有几支箭?”白色猎人一边把背后的箭囊取下来一边问自己的弟弟。

“两支。”

“我还有三支,都给你,你的弓术比我要好,今天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你了。”

少年接过羽箭,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后的箭囊里。“可是在这儿我射不中它啊,刚才你也看到了。”

“所以我们要换个地方,要分散它的注意力,这样你才有可能射中它。”白色猎人站了起来,取下腰上的行囊递给自己的弟弟,里面装的是一些干粮和水。“赶紧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就把这些和身上没用的东西都扔掉,减轻负重。”

少年听从白色猎人的指示,扔掉身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然后吃了一些干粮,喝了几口水。“父亲那边怎么样了?要不我们把它们引到围剿的地方吧,然后我们大家一起……”

“不行。”白色猎人没等少年说完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且不说回去的路程这么远,我们能不能顺利到达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平安抵达了,父亲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们把两头白色野狼引了过来,正在围剿野狼的他们突然遭到白色野狼的袭击,你能想象出结果是怎样吗?现在还有七八只野狼没有被围剿,要是它们和自己的头狼合为一处,到时候恐怕我们所有人都回不了家了。”

少年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提议有多么凶险,心中对自己兄长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白色猎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们要把它们俩引到别的地方去,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我下去和它们周旋,引开它们的注意力,你在树上找准时机把它们解决掉。”

听到这个无比胆大的计划,少年紧张地喉咙一阵干涩,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水。他并不是担心自己兄长的安危,相反他十分坚信自己的兄长有能力完成他的任务,他只是对自己肩上的重任感到有些不安。一张弓,五支箭,两头白色野狼,没有几次失误的机会,要是自己失手了,不仅会害死自己的兄长,连自己也会葬身狼口。

少年不自主地握紧手里的猎弓,这是面前的白色猎人送给他的,乌黑的弓身透着淡淡的红色,像是锋利鹰爪的颜色,隐约可见的纹路像是一条条河流在上面流动,用力拉弓时,弓身还会有奇妙的变化,原本细小的纹路会变得粗大,像是雨季奔腾在河道里的洪水,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白色猎人注视着自己的弟弟,眼里流淌的都是关切和信任。“我的命交给你了,走吧,出发!”

(五)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树上前进了许久,他们无比谨慎小心地在树上移动跳跃着,覆满积雪的树枝十分光滑,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滑落下去,虽然下面满是积雪,掉下去应该也不会受伤,但肯定是不可能再活着爬到树上了,因为两头白色野狼一直在下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就等着有人失足落下,然后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

少年紧紧跟在白色猎人的身后,看着他高大宽广的背影在树与树之间敏捷地穿梭跳跃着,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幅场景让他回想起以前和兄长一起在树林里玩耍狩猎的快乐时光,想得有些出神,白色的积雪渐渐消失,干冷的空气也变得温暖湿润,树木枝叶繁茂,头顶阳光灿烂,温暖舒适的风迎面吹来,夹杂着草木的香甜气息,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和现在一样,当时少年就是这么紧紧跟在兄长的背后,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背影,而兄长的表情却始终看不见。

脚下紧追不舍的野兽将少年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看着前方的白色背影,突然有一丝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已经很久没有和哥哥一起在森林里愉快的狩猎了吧,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一定要和哥哥再来一次,就像小时候那样。

白色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少年从后面赶上也在白色猎人的身边停下。他们面前已经没有了树木,只有一片平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平地后面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方则是望不到边际的森林和冰冷湍急的河水。悬崖的高度很高,如果从这里掉下去的话,肯定会粉身碎骨。

“就在这里吧,”白色猎人口吐白气,坚毅而冷峻的脸庞布满风霜,他拿出锋利的猎斧,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回头看着少年,慢慢说道,“看你的了,弟弟。”

没有告别,没有笑容,也没有忧伤。白色猎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身影立刻被白色的寒风吞没。

少年不敢犹豫,立刻取下弓箭,做好了准备。这时候风力渐渐变大,视线受到一定的影响,少年仔细观察着树下的情况,他看到两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来到兄长面前,似乎没有发现还在树上的自己。

“来吧来吧,畜生们,来受死吧!”少年拉满弓,瞄准那头巨大的白色野狼,等待着最佳时机。

树下,三个白色身影在风中对峙着。白色猎人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猎斧一边缓慢地移动,他想把两头白色野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他慢慢地向后退着,两头白色野狼也慢慢地逼近,形成了对白色猎人的包夹之势。

白色猎人已经快要退到悬崖边,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向前一冲,手中的猎斧在胸前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两头白色野狼向后一跳,躲开了猎人的攻击。

就是现在!少年毫不犹豫地松开自己的右手,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向白色巨狼飞去。就在几乎快要射中巨狼身体的时候,巨大的身躯腾空跃起,跳到了旁边,没有射中。

不等少年发射第二箭,白色巨狼仿佛知道少年的位置一般,笔直地冲向少年躲藏的那棵大树,白色猎人意识到了它的企图,大声呼喊:“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话音未落,白色巨狼狠狠地撞上树干,一阵剧烈的震动席卷全树,积雪纷纷落下,少年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跌落了下去。

跌落下去的少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冰雪,迅速从雪地里爬起,背上的箭囊掉落在前方,但是已经来不及捡起,白色巨兽逼近眼前。充满杀意的双眼似要流出鲜血,狰狞的面孔露出骇人的獠牙,沉重的前爪将箭囊连同里面不多的羽箭踩得粉碎。它开始缓慢地向前迈进,一步一步将少年逼进绝路。少年缓慢后退,手里紧握着猎弓,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但是没有羽箭的猎弓要怎么防身?无计可施的少年背部已经贴紧树干,此刻他已然无路可退。

虽然死亡就在面前,但是少年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惧,他毫不回避地盯着白色巨狼的眼睛。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接近死亡了,想到这一点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的白色猎人想赶过去解救自己身处险境的弟弟,但是另外一头白色母狼挡住了他的去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攻过来,只是恶狠狠地瞪着猎人。

白色猎人现在才明白,他们两个人已经完全掉入野狼的陷阱中。从刚开始它们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树上的少年。解决掉少年后,没有了弓箭的威胁,两头白色野狼再合力杀死自己。

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自己的弟弟马上就要命丧狼口,白色猎人无比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拯救自己的弟弟?焦急难耐的猎人飞速思考着。多思考一秒,少年离死亡就近一分。

突然白色猎人看到雪地上的一个东西,眼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芒,飞身一跃将那个东西攥在手中,然后一边大喊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少年方向扔过去,“接着!”

少年循着喊声看去,一个细长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没有任何犹豫,稳稳接住那个东西搭在猎弓上,竭尽全力拉满弓射了出去,一气呵成。

白色巨狼还没有看清迎面飞来东西的模样,就感到左眼一阵撕裂剧痛,射中它的就是刚才被它躲过的那支羽箭。紧接着视线消失在一片血红色里,巨大的身体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倒了下去,激起的浓浓白色雪雾中,少年的身姿影影绰绰,似幻似真。

平地上的这场变化太过突然,不远处的一人一狼都毫无反应,他们无法看清树下的状况,只听到了那声充满了愤怒的哀嚎。

解决掉了吗?白色猎人心想着,不过自己的弟弟暂时是安全了,这让他刚才悬在空中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下。

而旁边的白色母狼也不顾身旁的猎人,转身望向同一个方向,看不出表情,更看不出它在想些什么。

白色猎人手握猎斧,一边提防着白色母狼一边小心翼翼地向树下走去,他想过去看个究竟,他想看看那头巨大的野兽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是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如果解决掉白色巨狼,就算杀不死那只母狼,也可以全身而退,今天的围剿就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寒风无情地吹着,刚才阻挡视线的白雾渐渐消散,白色猎人看到自己的弟弟手持猎弓,迎风而立,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无法吹散他坚定的眼神,那眼神平静、自信,似一湾湖水,在狂风中却无半点涟漪。白色猎人的视线移到少年的前方,在那里,白雾中,倒着狼群的头狼。

猎人一步一步地接近,他将身体压低,猎斧横在胸前,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叫,白色猎人以为身后的母狼追了过来,立刻转身,却只看到白色母狼还立在原地。猎人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此时身后响起了少年大声喊出的“当心”和冰雪飞溅的声音,验证了他的预感。一转身,只见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向自己袭来,下意识用手中的猎斧挡了过去。

“噹!”似金属撞击的声音振聋发聩,巨狼两排锋利的獠牙像巨大的钳子紧紧夹住猎斧,强烈的冲击力将白色猎人震倒在地,巨狼的前爪死死压住猎人的双肩,锋利的爪子割破猎衣刺入猎人的身体,流出的温暖血液染红了猎人身下的积雪。

白色猎人死死用双手撑着猎斧阻挡着试图咬破自己喉咙的巨狼,然而肩膀的伤口让他无法使出全力。散发着血腥气味的血盆大口一点儿一点儿地靠近,呼出的滚烫气息扑打着他的脸庞,此刻他能清楚地看见巨狼口中每一颗狰狞可怖的獠牙,不知道已经饮过多少可怜的鲜血。而巨狼的左眼处赫然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流出的鲜血顺着羽箭的末端,滴落在猎人的脸上。

在巨狼全身重量的巨压下,白色猎人渐感体力不支,再这么下去必定会死在巨狼的口中。然而受伤的猎人已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巨狼突然松开大口,发出惨烈的嚎叫。白色猎人勉强抬起头向巨狼的侧方望去,只见少年不知何时来到附近,双手紧握着残缺羽箭的箭头部分,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地刺向巨狼腹部,他的身上已然全是巨狼喷溅出的血液。由于用得力气过大,少年的双手早已被羽箭的残端划得鲜血直流,然而此刻的他仿佛被什么附身一般,感觉不到疼痛,不停地刺着,刺着。

白色猎人这边压力骤减,趁机腾出左手,握紧巨狼左眼处的羽箭,拼尽全力拧动箭矢向更深处推去。难以忍受的剧痛令白色巨狼只好放弃身下的猎人,扭动巨大的身躯,跳向旁边。白色猎人也赶紧起身,手握猎斧站在少年的身前。

刺骨的寒风依旧若无其事地吹着,而此时悬崖前的这片空地上异常的安静,仿佛是一个擂台,一边是野狼,一边是猎人。白色巨狼现在已显露疲态,它不停地喘着粗气,腹部被少年重创,血红一片,而左眼处的伤口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反观白色猎人,伤势也不轻,经过刚才的搏斗,体力消耗大半,肩部的伤口似乎很深,血液还在缓缓地往外流着,白色猎衣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白色猎人跟白色巨狼对峙着,他们都身负重伤,却还不放弃要置对方于死地,就像两位不倒的战士,为了身后的人而面对强敌。

白色猎人身后,少年安静地站着,手上身上满是血迹,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巨狼的血。他望着身前白色的背影,那背影在风雪中已有些模糊,但还是像尊雕像一般巍然不倒,令人安心。熟悉的声音从背影传来:

“弟弟,”白色猎人喘着气,布满风霜的那张坚毅而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你听好了,按我说的做。”

寒风中,少年仔细辨别着兄长的声音,渐渐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股比深冬的风霜还要冰冷的感觉席卷全身。“不!我们要一起回去!”

“别再天真了!!”

犹如一声惊雷,少年被兄长的训斥惊得哑口无言。

“你好好看看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与其我们两个都拼死在这里,还不如让你活着回去!”

少年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寒风中的那席白色背影似乎化成冰雪在自己手缝中渐渐消散,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远。

少年的眼中看到白色猎人转过头,那熟悉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似乎被深冬的冰雪冰封在他的脑海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声:

“活下去,弟弟。”

狂风骤起,漫天的冰雪吞没那两个白色的身影,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呼啸的寒风中。白色母狼也跟着跑进风霜中,消失了踪影,只有少年呆立原地。

快跑,快跑!

少年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个声音,但是他的双脚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无法挪动半步。他望着面前厚厚的风雪,双眼里满是泪水。

一瞬间,天地间一片寂静,一阵狂风将风霜尽数吹散,像是宣告结束一般,拉开了最后的帷幕。

眼前的这一幕令少年永生难忘,像是用刻刀在他的心里一刀、一刀凿出来一样,滴着血,流着痛。

他看到两个白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浮在半空中,他们的下方没有地面,而是无底的悬崖。

谁都无法阻止了。下一刻,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这片空地上,只留响彻天地的悲鸣和哀嚎。

(六)

“我们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冻僵了。现在他怎么样?”

“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一直说着胡话。”一个悲伤苍老的声音。

“老哥,明天我就组织一队人去悬崖下面搜索,不过,你知道悬崖下就是大河,恐怕……”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

送走来访的人后,苍老的身影来到少年躺着的床边,旁边还趴着一位哭泣的老妇人。老猎人注视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儿子,昏暗灯火下,苍老的脸庞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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