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校史办是个临时机构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被分成了校史撰写区、校友录编辑区、展板区、沙盘制作区和会议桌形成的公共区域。这是为升本科十周年庆典组成的临时工作组,隶属于校办。筹备组长是退休的老王教授,校史编撰张大博士,校友录编辑马博士、冯博士,展板设计小刘硕士,沙盘制作李大副教授。大家各有所司,做自己的事,来来去去倒也自由。如果没有老王教授,就真的自由散漫了。老王兢兢业业,除一周开一次工作会外,就是跑领导跑档案室,余下时间检查大家的工作,不断修正大家的工作方法,比如校史怎么编,条目按什么顺序,校友录的编排方法,展板主题与相片的位次,变来变去,搞得大家不胜其烦。这也不能怪老王更年期或老年痴呆,肯定是他跑得领导太多,殷勤请示各位领导意见的结果。
李大说,老王教授这职位太重要了,搁古代那就是太史令,在好的时代,皇帝都得听他吆喝。
张大接茬说,在汉武帝时代就是被阉割的命。说完就后悔了,直抽自个嘴巴,又不能说啥,脸都憋青了。
李大快五十岁了,退休在望,他做沙盘,老王指导不上,每次看见微小的进展都笑呵呵的。他们彼此太了解,所以也很客气。对其他人老王其实也是客客气气地喝来使去的。倒是年轻人脸上往往堆满了不乐意,时不时还拧巴几句,校友录编辑冯博士之前的一位老师就被拧巴走了,如今还在学院里打杂没课上。会议桌就在沙盘的北边,大家休息时会过来喝水,看着李大工作,看着墙上李大绘制的学校平面图,说几句闲话。虽然会议桌就在沙盘边上,但李大从不坐过去,他的水杯就在沙盘边上,喝水,说话,聊天也都站在沙盘边上。李大的口头语是,你们都是有文化的贵人,我只是个工匠。
做展板的小刘也跟着说自己也是工匠。他展板区的大桌子上堆满了广告色,各种笔和各种调色板、碗碟。他得画展板,缺照片的地方他还得画个样图图,然后寻找相片或者自己出去拍照。大家休息时也会走到他的桌子前刷上几笔。只有李大从不下手,不管小刘如何赞美李大画的平面图,但李大从未下手,他工作区的各种沙盘草图也不是在办公室画的,他的工作台上周围堆着各种刀锯銼钳子锤子电钻抛光工具,各种贴纸,各种铁丝、各种钉子,各种材质的板材,各种灯……老王喜欢收拾家,时不时过来借工具,找材料。李大经常开个面包车外出买材料,也给大家代购些五金用品什么的。他工作的时间不多,但隔些时日,你就看见沙盘的制作一直在进展,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有天张大坐在会议桌前翻书喝水看墙上的平面图,说:李老师,你这个图没画大学城的全貌,是个缺憾。
李大:我又不画大学城。
张大:看不出学校在大学城的位置。
李大:这不重要。李大放下工作,拿了纸笔走过来,随手画出了大学城的范围一一勾出各个学校的轮廓,标出学校的名字,然后问,你觉得如何。
张大:位置不算坏,但是咱学校一下子特不起眼了。
李大把纸揉做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说,你是不是觉得特没面子。在大学城里你会以别的学校为荣呢还是以别的学校为耻?
张大傻笑:李老师的平面图不光画得好还内涵丰富。
2、创新谷
创新谷四面环山,占地70平方公里,北大沙河(早先叫中川水或沙沟,属于季节性河流)由南至北穿过这片山间空地,一路都有山沟水汇入沙河,最后流向黄河,它的中段拦坝蓄水形成了长青湖,绕湖构建了园博园。长清湖上游是崮云湖,在崮云湖与长清湖之间的河段其实也由河流变成了湖泊,只不过带点野性,可以叫沙河湖,创新谷的主体水景观就是这三个毗连的湖泊。长清湖周边有14个学校占地43平方公里,消失了13个自然村,迁走4428户人家,涌进来的老师学生加一块40万人口,这是个庞大的数字。
用老王的话说,房子盖得太好了,山水嘉园,可惜没有相关联的生活设施配置,住不得人。
用冯博士的话说,食堂吃饭挤死个人。
用小刘的话说,夜里出门找不着个吃饭的地。
用张大的话说,没生气,一到寒暑假,鬼影都不见一个,变成空城了。
用马博士的话说,这么大的地,花那么多钱,将来生源锐减招不起生,怎么办。
李大经常说,大学之间不该建围墙,应该保留相当的农户和田地穿插在大学城里,应该有不多的家禽牛羊四处逍遥。学校之间可以开通有轨电车什么的。
创新谷的大学城是一所未来的大学,不管现在如何,它都属于未来。老师们像一群看不见的候鸟,上课飞来,下课飞走,学生如人工养殖的野花野草,一茬一茬地出现、消失……最后一定会留下一个永恒的、烙印着学生印记的有别于从前的大学文化风气,并成为一个巨大的传统。这中间隐藏着一场巨大的教育革命。
3、张大
在校史办,老王一米八一,干瘦。张大一米七九,胖胖的,时常显得比老王魁梧高大,余人都在一米七五左右。张大眼睛大、说话爽快,直率,动心眼的时候,你一眼都能看出来。马博士、冯博士都是工科博士,手里有做不完的各种项目与论文。张大是文学博士,没什么好项目,搞个应景的垃圾项目也困难重重,又加上养育孩子,照顾家庭,做项目写论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说有心劲儿,却无从发力。平常不留心说到项目论文上,她也会戛然而止,可能她以为说这个只能自曝其丑吧。
撰写校史之余她也难免不想想如何把手头的工作转化成论文资源,可又没有讨论的对象。知道李大是中文系毕业的大吃一惊之余,就把李大当成了专业聊天的对象。李大看出张大并非做学问的人就建议写写小文章在《作品鉴赏》类杂志发发,做做贴近学校的校内项目,以后专门上语文类的课程了此残生得了。可张大思想活跃,自信满满,议论八卦都风生水起,不做研究对不起自个啊。
这天张大坐在会议桌前发议论,咱学校早先中专,然后专科,上本科不足十年,哪有什么校园文化啊?
李大慢慢悠悠地说,文化这东西虽然要积累,可积累前一定要有准确的方向与路线,做方向和路线就非常重要,却不能说没有什么校园文化,好歹做学校60年了,从60年的历史中提取有价值的因素作为未来校园文化的基础也不是难事。
哑闷无息的张大望着校园平面图说:这务子山是不是写错了?
没错。
老百姓说,皇帝路过这里,村民给皇帝板凳坐,这山正看梯形像板凳,所以应该叫杌子山。
第一原来的自然村在文献上一直写成务子村,第二村民谐音生意如你说的去解释,第三皇帝怎么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呢,第四村民的确不知道务子的意思。
你倒是振振有词,你为啥把景观湖工程都写成了小务子岛、务子湖、务子沟了。
尊重历史啊,学校要有文化就得挖掘历史、尊重历史。我们本部在无影山,所以学校有影山讲坛,可把无字隐去了有点露怯。其实叫无影山讲坛真是低调、高端、霸气、上档次。虽然无影山出土的著名汉代彩色歌舞俑在丰富了无影山内涵的同时又显示了与死亡为邻的特征也没所谓,文化都是死者的遗产。新校区北面是务子山,西面是文昌山,但是务子山更近,原来的自然村也叫务子村,理应成为历史的印记。
可务子没有意义,又容易联想到误人子弟。
意义需要发现,不知道它的意义并不代表没有意义。
有什么意义?
知道历史上有个隐士叫务光吧?
有点印象,在夏末。同时还有个叫卞随的。
对,这就是务光生活过的村子,务光被尊称为务子没问题吧。
这太厉害了,书上有记载?
没有。
那不白扯嘛。
有道理的推测不算白扯。
你有什么道理?
全国有四个务子村,包括这里。北京郊区一个,陕西扶风一个,攀枝花一个。算起来,务子跳水后,他的家族为避祸,分两支,一支去了陕西扶风,一支去了北京郊区,去陕西那支大概在周革商时又瞧不起周武王就去了古蜀国攀枝花一带。这种迁移在夏商周是个常态,比如章丘的古谭国贵族在商末跑到岐山,在周初又回到谭国。
啊,说得跟真的似的,可有意思吗?
务,早先指田官,也许是以官职为姓氏,懂农业是其本分。务子这人懂技术,有文化,又精通音律,又讲道德,作为我们这种工科院校的标志太有意义了。
叫学生做隐士?
做所谓隐士当然对社会没啥贡献,只是独善其身而已。可务子时代的隐士不一样,它是一个对社会有贡献有影响力的宗教团体,所以你可以称务子为大德、先知什么的。
怎么讲?
庄子逍遥游里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其中至人、神人、圣人,原本指的所谓隐士集团里的三种境界的修炼者。所以,这个所谓的隐士团体,实在可称为“至人天团”。尧以前政教一体,也许从尧之前政教分离,形成了一个游离于各个诸侯部落之外又超然其上的宗教团体——至人天团,他们拥有中原上古文明的全部成果,对社会组织有强大的影响力,这个团体从商代开始衰落,直到战国时代彻底瓦解。
你这是小说吧?
谁知道呢?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