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这城市已经六年。四年前我凭着一张让****老板们羡慕的文凭,以及一张牛逼哄哄的嘴,那家公司把我招进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是一个专门研究折磨员工法子的部门,我善于干这门活,稀奇古怪的法子我搞得头头是道,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是人才。我歪嘴一笑,阴险至极。公司员工看到我,两眼似要喷出火,杀父夺妻的狠劲全往我身上招呼。谁都是爹娘养的,谁也不愿意得罪人。我想不出法子,我就要被胖得像猪的老板想方设法叫我滚蛋。
我在公司里没有几个朋友,好像我是阎王爷,交了朋友就要了他命似的。老罗是个例外,他不怕我,用他的话说:大风大浪都滚爬过,还惧怕个小娃?
老罗是公司的守门员,在公司七八年了,属于死守党。老罗是个瘸子,走路来一高一低,像他讲的故事,起起伏伏。我喜欢跟老罗聊天,喜欢听他讲的故事。
那天是周末的下午,我闲来无聊,走到门卫室,老罗正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打盹,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高挺的鼻梁架着老花镜,嘴巴微张,口水顺着一边嘴角流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把老罗吓了一大跳。老罗起身抬一张胶凳子让我坐下,我直言闷得慌,想听他的故事,这老头对我而言太过神秘。老罗呆了一呆,缓缓点头。在那天闷热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我家住西南的农村,村名叫罗家寨。你们都只知道我叫瘸子,那是人们按实事求是的角度给我的绰号,我的真名叫罗小虎。三十年前,我像你这般年纪,比你生得还俊,当然也不是瘸子。我是家中的独子,有六个姐姐,我很佩服我爹的勇气与能力,定要把我弄出来才罢休。我爹在我小时候喜欢带我到河边田埂上游荡,玩得兴起我们还屙尿比赛,看谁射得远。他始终不是我的对手,别以为雄壮的家伙就能赢。几年后我渐渐雄赳赳的时候,我就不跟他去田埂了。我爹年轻时是生意人,我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勾当,票子哗哗啦啦一堆堆,我甚至拿票子点过烟,我深深吸一口,吐出钱味来。我爹常说:
“父望子成龙。”
我从小就不喜欢上学,我爹娘颇为头疼。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是他们的软肋。我上完初二,说什么也不读了。我说:
“读不完的书,喂不完的猪。”
我爹不敢对我怎么样,倒是我娘,抹了几天眼泪。她哭得我心烦,我大吼:
“趟什么猫尿!你要逼我去死啊!读书做什么?到底还不是为了将来挣些尿钱!”
我娘吓得不敢吱声。我爹希望我将来光宗耀祖,在生意人看来,最好有个当官的罩着,自古商不与官斗,毕竟斗不过啊。最好家里有奸商与贪官,官商勾结,肯定搞得风生水起。偏我不愿上学,断了我爹的如意算盘。
我读书的时候从不做作业,我买两个肉包子往阿牛嘴里一塞,作业给做得漂漂亮亮。老师说将来此子得完蛋,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退学回来,我无所事事,整天约寨里阿华陪我东游西荡。
罗家寨居在半山腰上,住着两百来户人家,以罗家人数最多,所以得名。罗家寨周边全是枫树,深秋时节漫山通红,胜过女人发春的脸。寨子下面是一条弯曲的小河,不知是哪个绝情的杂种取名叫断情河。断情河水清澈见底,轻轻从一颗颗似马卵蛋的石头上缓缓淌着。河岸两边一排排柳树抚弄着骚姿,迎风招展。往里是稻田,罗家寨世世代代就靠着这些稻田繁衍生息。
罗家寨的正对面住着百户人家,寨名叫菜子地。寨里杨氏居多,杨家不晓得有什么手段,老是产美女,给罗家寨的小伙子们旗杆矗立,却只能望洋兴叹,可远观而不可抱玩焉!倒不是怕唐突美人,原因只有一个:
“烂鬼!”
提起烂鬼,罗家寨及附近村寨无不吓得面如土色。有时童子无忌,问起大人烂鬼是什么东西,大人闻言马上捂住小孩的嘴,一巴掌扇过去,脸上十分难看。小孩痛的屁滚尿流,谁******还敢提及。待到小孩十多岁懂得吹口哨嘘女人的时候,大人们把小孩叫进里屋,把门关紧,严肃地说烂鬼的可怕。
我爹把我叫到他放钱的屋子里,悄悄告诉我烂鬼的歹毒性。他的大意是:烂鬼自古就有,它附在一部分人身上,那些人可以随时放出害人。被烂鬼缠住的人,昏倒在地,口吐白沫,若没人及时施法反击,百发百死翘翘。让人想想就冒汗的是:若甲附有烂鬼,与乙通婚,乙自然也附有烂鬼,而乙的三亲六戚马上跟乙断绝关系,若不然则有附烂鬼的危险。
我笑嘻嘻地对我爹说:
“大家都是烂鬼多好!”
我爹一大刮耳扇过来,打得我赚个大圈,金星乱舞。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我真想跳过去在那张老脸上搞上一拳,给他提醒:老了就不要和年轻人玩功夫!
谁叫我是他儿子,看在他生我养我的分上,并没有还手。他脑门心一扯一扯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晓得,烂鬼并不存在,因为我们认为菜子地的是烂鬼,菜子地的也说我们是烂鬼。我们有我们的亲戚圈,他们也绝不与我们沾亲带故。平日里大家笑逼乐呵的打招呼,暗地里说:
“****的烂鬼!”
之所以只敢说****的,不说操他祖宗十八代,不是谦虚,是惧怕,烂鬼的祖宗你敢操吗?
我曾经疑惑,政府为什么不管?长大渐渐明白:风俗民俗的东西政府也无能为力,只能从思想上慢慢解放。
我爹自打我过后,想必多少有点内疚,一天一天大把钱给我。毕竟我是家里独苗,要是我想不开,一头栽进河里硬是不起来,呜呼哀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可担当不起。
我年轻时脾气倔,越是不让我干的我越要去试。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寨上外姓姑娘,有那么几个就栽在我手上,确切地说,是我的钱勾引她们。特别是我叫阿华上刘胖妹的时候,尤为可笑,他大声疾呼:
“哎哟,哎哟,快来人,舒服死啦!”
我恨我不是菜子地人,那里的姑娘个个生得貌美如花,鼓鼓的胸脯一荡一荡,翘翘的屁股一扭一扭,我恨不得我那话儿会飞,飞到菜子地的姑娘那里去,那多快活?
罗家寨有一风俗,凡年满一周岁的幼儿,须请媒人觅一门亲事,自小定起,等双双长大成人,择吉日成婚。所以郎才女貌少有,鲜花插牛粪是常有的事。
我爹娘给我定有一门亲事,我那未婚妻叫陈三妹。三妹天生体壮,皮肤看起来颇为健康,男子看那体格大都觉自愧弗如,用孔武有力形容最恰当。三妹的爹眼睛一大一小,三妹得她爹真传,好像随时在瞄准我,不娶就一枪搞废。她跟她爹在一起面对面对望时,我恨不得自己是个画家,把这经典的画面勾下,万古流芳。我想:他们睡觉时是否一睁一闭?两眼一起闭是不是很困难?
三妹没上过学,却识得几个阿拉伯数字,她逢人就炫耀:
“零字像圆滚滚的蛋,一字像竖起的扁担,七字像火钩……”
我很反感三妹。她总对人说我未婚夫婿怎样怎样,传到我耳里,气的我几乎喷血。要不是对她父母有几分尊重,定要冲上她家左右开弓,撕烂那长舌嘴。当然,办这样的事需要莫大的勇气,平日里谁不被她独特的气势给望而生畏?
我娘十分看好罗陈联姻。她说:
“三妹是长得委婉些,却生得壮实,干活毫不费劲。三妹屁股大,屁股大好生娃。”
三妹甚至发誓:
“非罗小虎不嫁!”
我娘听后,直说三妹贞烈。我想呀,夫妻一定要两心欢喜,其余无所谓,心不甘情不愿的与陌生人同床共枕,面容姣好还好,大不了当调味,不小心遇上面孔长得比屁股还难看的人,那岂不闹出人命?
三妹她娘是远近闻名的母老虎,三天两头叉腰对三妹爹破口大骂。女人越是想管住男人,男人越想挣脱魔掌。一旦放出,便像脱缰的野马,四处奔腾。三妹爹奔腾在青楼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他搂着穿得火红的姑娘,无比尴尬。我飞快捏一下那姑娘屁股,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岳父好!是否要小婿请客?”
那姑娘频频向我抛眼,我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做出瞄枪姿势,开向那姑娘的胸口。三妹爹跺了跺脚,恨不得把我扒皮吃肉。
容易得到的东西,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我不知道姑娘爱我还是爱我鼓鼓的钱包。我始终认为我的钱包就像一副厉害的****,被洒中的人无不春心荡漾,而我则像一畜牲,到处撒野。
可惜的是,我的野怎么也撒不到菜子地,我唯有天天朝那方向喷尿,以示愤慨。
我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而且无数次使用,没有不灵验的。我把目标锁定菜子地的杨家老二,她叫若兰,她爹是个一丝不苟的教书先生。她娘断气后,她就接她娘的活儿,在镇上卖豆腐,买豆腐的人都想吃她的豆腐。我把头发梳的光亮,穿得衣冠楚楚,虽然怎么看也不像好人。我手里拿着一塌钱说:
“姑娘,我想吃你豆腐。”
若兰看着我的钱,两眼贼亮,乌溜溜的大眼紧盯着我,似笑非笑,弄得我心里酥麻酥麻。在她面前,我是一个傻子。
现在看来,凡涉情男女,或痴或呆,时喜时悲,等将来回忆,当觉得可笑可叹。常人到一定年纪,晓得男女别有洞天,情愫自然暗生。但我是女人堆里滚爬的常客,竟对杨若兰生情,我自己也不相信。用我爹的话说:若兰的那两块逼肯定夹得有糖,要不然怎么会把我牢牢吸住呢?
什么是两情相悦?就是你勾来我搭去的行为。我和若兰把这行为搞得很艺术,很深刻。
若兰在床上河边的草堆里对我说:
“永远爱我。”
我揉搓她硕大的胸脯,心里嘀咕:世界哪有永远这等滑稽事?嘴上却答应:
“嗯。”
她知道我对女人阅历丰富,握住我那话儿酸溜溜的问:
“是不是每个人吹熄灯都一样?”
问得我冷汗直冒,我吞吞吐吐答:
“辣椒与花椒。”
我不敢给任何人透露我跟若兰的事,包括常在面前呵呵傻笑的阿华。我和若兰三天两头在河边草堆里打滚,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河边有那么多似乎被牛打滚过的草堆了,再笨的牛见草得吃了再睡,而且牛不会刻意睡在草上。
我为我与若兰的未来很懊恼,整天一筹莫展。在其他事面前,我爹娘将就我。涉及烂鬼的事,我爹会跟我拼命。
我爹见我整日紧锁眉头,只当我幡然醒悟,开始思考人生,哪料我心事重重被情困。他还把我当小祖宗一样供着,我也毫不内疚。
我恨透了搞烂鬼出来的先人杂儿,相亲相爱的人硬生生被劈成两半。要是真有烂鬼,当年应该拿对付小日本,让日本人试试,看日本的生化武器厉害还是中国地方烂鬼厉害?
我也不明白若兰爱我还是爱我的钱包,唯一让我确定的是:通向女人的心必通过****。那么我敢确认这位让很多年轻人垂涎的女人,心里必定装下我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若兰也定有亲事,她告诉我她许的是邻乡班老二。班老二我认识,此人相貌堂堂,内里比我还卑鄙。他向全世界宣布:
“谁敢打若兰主意,要谁做不了男人!”
我暗暗发笑,我不但打主意,还把男人做得威风凛凛,有滋有味。他的话在我耳里听来,好像是在说:大家快让开!我要用弹弓把飞机打下来!
我决定把若兰接来一起过,做长久夫妻,哪怕天塌下来。我得先把这大胆的想法告诉若兰,试探她的反应。若兰说:
“换个地方,换张床而已,无所谓。”
那天晚上,我干得正兴起,忽然在不远处亮起密密麻麻的手电筒。我吓得软瘫,趴在若兰身上,一动不动。那边人声嘈杂,似乎抓到了来田边滚草堆的年轻人。我松一口气,若兰拉我的手臂,摇了两下,说:
“不行了?”
我没了兴趣,急匆匆穿好裤子,跟若兰告别,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走到寨脚,看见寨脚跃叔家门口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像在围猎。大伙满脸气愤,口沫横飞,当年小日本进村,恐怕没人这样吧?我恍若没事般挤进人群,只见堂妹跪在地上,衣衫不整,低头流泪。堂妹面前站着跃叔,他脸色铁青,手拿吆牛的皮鞭,抱拳对大伙说:
“家门不幸,我对不起大家了!生出不要脸的姑娘来!刚才害得大家摸黑去抓,才保住这畜牲!”
跃叔说完,狠狠一鞭抽在堂妹身上。大伙如看电影般,拍手叫好。堂妹痛得嘶声肺裂大吼大叫:
“没烂鬼!没烂鬼!”
婶娘发疯般啊啊的抓住堂妹的头发,像拔萝卜般向上拉。堂妹还是那句话,叫的惊心动魄。婶娘拉着拉着就缓缓倒下,不动了。突入的剧情,让大伙面如死灰,当中有一人端出一碗水来,口中念念有词,完毕含一口水,喷在婶娘脸上,婶娘没半点反应,脑袋歪在一旁,双眼紧闭。我很愤怒,拱进圈内,朝婶娘狠狠刷两耳巴,才在她的人中穴用力挤按,不一会,这个丑陋的女人悠悠醒来。
这群笨蛋不知道我打人解气,以为我法力高强,连连捧我。我看着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家伙,心里想:不知道他们骑在女人肚皮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先问女人:可以开始了吗?然后女人张开腿说:先生,请慢用?
我真想搬石头砸天,最好砸个窟窿来,谁叫******不长眼。
我就想啊,要是我带若兰回来,我爹是不是得打断我的狗腿,逼我发誓,娶三妹过门,让她夜夜摁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思考着,如把若兰带回家,我爹灭了我,就得断子绝孙。我捏准他的死穴,倒也不怎么担心,整天把手放进裤包,抖抖肩,尖嘴嘘哨,在我爹面前荡来荡去。
就这样,我自己翻黄历,选个宜嫁娶日子,牵着若兰走进了家。
我爹见到若兰,先是一愣,然后一巴掌向我扇来,说:
“畜牲!气死我!”
到底是年轻人,我随手一挥,挡住了我爹的巴掌,我拉着他瘦得像鸡爪的手,轻轻一推,我爹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在墙角。他狂吼一声:
“忤逆儿啊!”
若兰拉住我的胳膊,害怕地说:
“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