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作为一具尸体躺在冰柜里，这件事情带给我并不是害怕。我站在打开的冰柜旁边，看着升起的白烟，感觉莫名的荒诞。昨天他还是我的情敌，站在收银台前排队付钱，而今天却成了不能说话，没有生命体征的一团肉。其实上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科幻电影里总有冰冻人的故事，把它们取出来，回到常温，便会苏醒。但那个时刻，我反而有种相反的念头，我想，他还是去死吧。
我本应该喊叫起来，至少让便利店里的那个女营业员听到。可我没有，我伸出手，从程木的身边拿出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又悄悄地把冰柜的门关上了。“就让他在里面再待会儿吧。反正马上就会再有人发现他。”我这样想着，在收银台付完钱走出了便利店。
就像刚来N城的那天一样，我在安禾乔上班的时候无所事事，重新钻进了网吧。我做了一份简历，在网上到处乱投，把能干的工作都投了。我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播放着刚才在便利店的那一幕，程木那惨白的脸和僵硬的身体在我眼前爬了起来。他望着我，露出了活着时的笑容。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坐在那里望着屏幕发呆了多久。我决定做点什么摆脱程木的困扰，开始玩游戏，又是匹配到了一帮坑队友。我一个人坚持着，却被对面五个人一次次地杀死，重新复活。这是游戏的好处。
忽然我觉得对面人的ID有些熟悉，不进扭头往后看，果然，还是昨天的那五个人，坐成一排，正在边玩边骂着：“快杀了那个傻逼，他就在这儿，快来杀了他。”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把鼠标往桌子上一砸，然后站了起来，走向他们，抡起拳头就往其中一个人的脸上打去，就像昨晚打程木一样。那五个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打的男人哎呦地叫了一声，他们都站了起来，扑向了我。我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很快就被抡倒在地，一堆拳脚打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痛了。“神经病。”过了一会儿，他们打累了，终于停手，机子也没关就离开了网吧。
我慢慢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感觉脸肿胀起来，嘴里疼痛难忍，双腿像是注了铅，每挪动一步都很吃力。网吧里的人都用看疯子般的眼神望着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电脑里的游戏已经结束，可现实里的游戏好像刚刚开始。
我一步步走出网吧，忽然看到便利店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的人，还停着两辆警车。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了过去。现场已经被封锁了，玻璃门里，警察正在询问着女营业员和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便利店周围还有很多警察，查看着附近的痕迹。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在冰柜旁，似乎在研究着尸体。旁边的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旁边的一个女人说：“就是那个男孩来买东西时发现的，居然把尸体放在了冰柜里，这不是为了吓人吗。”另一个人说：“就是，想不让人知道，应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这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杀人案啊，这是第一次。”一个老头嘀咕着。
后来一辆冷冻储藏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程木的尸体用塑料布遮掩着，被几个警察用担架抬进了车后的冷藏箱。女营业员和男孩进了另一辆警车，几辆车一起开走了。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便利店重新安静下来。它的门被紧紧锁上，不再营业了。
到中午的这段时间，我什么也不想干了，就在大厦旁边的那条街上来回走着，身边的一切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心里想的都是程木。到底是谁杀了他，他看上去不是个容易与人结仇的人，我记得昨天晚上，在昏暗而闪着亮光的街上，安禾乔一个人向着远处飞奔，我便追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程木去了哪里。他在我的身后，似乎被我和安禾乔所孤立了。我甚至臆想着程木沿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边走边看着旁边那些喧哗的商场与酒吧，他也不会心情好吧。也许他没有回家，而是跑到了另一个地方，被人杀了。我能感觉到程木是真的喜欢安禾乔，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从S城的到来从程木的角度来说，也是一种侵犯。不过我和安禾乔的过去是怎么样，那过去和程木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能唯一确认的一点是，自己和安禾乔与程木的死应该没有丝毫的关系，因为昨晚，我俩睡在她的出租房里从没有出去过。
中午，安禾乔给我打来了电话，语气自然，似乎还没有知晓这件事。她说了一通街上有什么好吃的，让我到大厦楼下等她。我一直没说话，嗯嗯地敷衍着她。安禾乔有些察觉到我的情绪，她在电话那头忽然停止了说话，沉默了几秒钟，说：“今天，程木没有来上班。但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很虚伪。“我想也是。”安禾乔迟疑了片刻，说了声：“挂了。”电话断了，我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了现实里。街道上阳光充足，一辆辆汽车后面排气孔冒出的灰烟让空气变得浑浊，我慢慢走到了大厦楼下等安禾乔。
这次是她一个人出来的，离下班似乎还有一会儿。她跑到我身边，嘿嘿地笑着：“我是先溜出来的。我们走吧。”说着她挽住我的胳膊，走到街上。我记得那天她穿得特别鲜艳，大红色的棉衣，橘黄色的运动裤，脸上化了淡妆，还戴着一副褐色太阳镜。“想吃什么呢，这条街上好吃的不要太多，土家菜，印度菜，西餐，德国菜，什么都有。”安禾乔的表情又回到了从前的她。“随便啦。”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我忽然想，这样的时刻永远停止会有多好，但一想起在冰柜里程木的尸体，脑中始终有一片阴霾，我想，她始终会知道的。我这样想着，仿佛是我杀了程木一般。“每次都会这么说，能有点主见吗？”安禾乔撅着嘴，但没有让我再选，而是拉着我走到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店，每次都是这样，她做主。
“也许，我应该做个决定。”安禾乔边吃牛排边说：“我想，等程木回来，我该和他说清楚。他是个很好的人，会明白的。”
“哦。”我埋着头一个劲吃着，这里的牛排很嫩，还能看到微微的血丝。
“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安禾乔说：“我以为你听到这个决定会很高兴。”
“是很高兴。我没失去你。”我笑了笑，想着能和一个死人生气吗。
安禾乔撇了撇嘴：“不过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还记得昨天我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和他的关系改变了吗？”
“你说。”我吃饱了，喝了点红酒，放下刀叉。
安禾乔奇怪地望着我：“你不是不想听吗？”
“现在有兴趣了。”
“去年冬天，具体哪天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特别冷。我夜里在加班，其他同事都回家了，只有程木还在等我。他没什么事做，只是在等我而已。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我心里还没有他的位置。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还打了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去看了我爸，还让我注意安全。那会儿程木就在旁边，他边听边笑，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吗。”我在脑子里回忆着，怎么也想不起那个电话了。
“是的。”安禾乔继续说：“十一点多，我终于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大厦的正门早就关了。必须坐电梯到车库，然后从车库校门出去。程木陪着我，我俩一路走着，都没说话。整个大厦都没有人，空荡荡的。我某个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和他了，而他在陪着我，有了他我就不怕。你明白这种感受吗。但是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是你在身旁，可能也没有什么区别。电梯往下降的时候，他主动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挣脱，我觉得他那会儿的感受和我一样。车库里漆黑一片，他牵着我往外走，忽然有辆车的车灯亮了起来，照得我眼睛一阵眩晕。再看时，忽然从车里走下来三个男人，他们都长得很壮，手里拿着木棍，朝我和程木这边走过来。程木一把推开我，让我先走。我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听了他的话，朝着门那边飞奔过去。身后好像传来了说话声，我没敢回头，但是到了外面，我站在街边，后悔了，自己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车库里。于是我站在街上，没有打车回家，而是一直站着，等着程木，过了很久，程木才走了出来，他被人打了，腿有些瘸，左眼也肿了。程木看到了我，朝我走了过来。那天晚上我俩就在一起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上床了。也许你听了会不舒服，但我不能骗你。他很温柔，不太一样。”
“我们走吧。”我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并不在乎那些。安禾乔愣住了，很快便笑了出来。她对我说：“我爱你。”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点时间，安禾乔说可以带我去旁边的巷子里逛逛，那里是N城最有特色的旧风景，巷子弯弯曲曲，互相串联，就像迷宫一样，里面的平房长满青苔和爬山虎，石板路滑溜溜的。我俩在里面走了很久，来到一个拐弯口时停住了。对面墙角有一个抽着烟的男人，看到了我和安禾乔，忽然把烟扔在地上，走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