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董瑶在F镇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我的心里一开始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就像电视里那样，某天忽然窜出来一群警察，把我从房中带走。刚开始那段时间，我连家门都不敢出，每天就待在卧室里等董瑶下班，她会带着饭菜给我。我俩无聊就看看电视，晚上肆意地做爱。后来，我想象的警察并没有来，我自己也渐渐松弛下来，开始在镇子里走动，想也找份工作。
对F镇最深的印象就是随处可见的花朵，树上，路边，公园里那海一样的花丛。它们不像城市里温室培育出来的那样娇嫩造作，它们完全是自然的产物，肆意开放，自生自灭。我也要和它们一样，抛弃掩饰与矫情。公园里，寻春的白色鸟儿我喊不出它的名字，成群从水面掠过。我梦想自己也有一双洁白的翅膀，能在天空里飞翔，可事实上我很恐高，这真是矛盾。和董瑶在公园里逛了很久，我对她想永远这样过下去，她想也没想就说好。我很想问问董瑶，她的父亲到底为什么把我从精神病院弄出来，至今我都没有父母的消息。我只是尽量不去想那些事，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事情有变化是在两个月后的某天，我和董瑶决定去云南旅游一次。我俩坐着飞机到达了昆明。我和她去了石林，那里的石头没有经过人工的雕刻，都是风吹雨打经过了多少年而形成的。远看是石头，近看是石头，果然是石头。这时就需要你的想象力了，抬起头，尽情的去想这些石头到底是女人呢，还是山林大盗，妖魔鬼怪。我俩在彝族村庄住了一晚，没有什么篝火，也没有欢声笑语。路上有人们友善的面孔，越走越安静。村庄的夜很黑暗，于是天上的星星变得清晰起来。我和董瑶隔着一小段距离慢慢走，有时我需要这样的孤独，把一切情都忘掉，留下纯净的灵魂独自面对空旷的世界。如果有人看到我们，那肯定会觉得奇怪，绕着村庄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一家民居住下。房东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说的话我不怎么听得懂，我说的话他却很明白。一夜无眠，竖着耳朵听着四周各种细微的声音，硬木板床随着我和董瑶的翻身咯吱作响。
第二天的那座寺庙在山的半中腰，弥漫的都是潮湿的雾气。定点响起的钟声，偶尔闪现的僧侣，朴素的小院端放着香炉和凳子，各路菩萨被供在屋子里。很少有当地人来，来的都是游客，装模作样地拜拜佛祖，或者让大师算上一卦，和算命差不多。董瑶非要我也去算一卦，我本来是不信这个的，但是为了她高兴，就给了点钱。那个算命的瞎子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问了问出生情况，假装沉思片刻，然后说：“你今年有好几道坎，而且有性命的危险。”我想这不是废话吗，遇到谁估计都是这么说的。董瑶倒是很信，她问道：“那怎么化解呢。”算命瞎子说：“闭门不出即可，没事少出门，过了今年就会转运。”
结果是，当晚董瑶就拉着我说要赶快回F镇。我倒是很想再玩两天，但最后还是听从了董瑶的话。我俩收拾好行李，出了旅馆，坐了夜晚航班回到了F镇。出租车停在了我俩住的地方楼下。远远地，我看到了董瑶的父亲，他就站在大门口。
董瑶本来就有些累，飞机降落时吐了。她看到了父亲，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父亲没有理睬她，而是对我说：“要不要感谢下我，把你救了出来。”我看了看身边的董瑶，最后还是说了句：“谢谢。”董瑶拉着我就往楼里走，但男人把我俩喊住了。董瑶这才有些来火，她大声说：“你想要干什么。”男人说：“难道你想他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每天都担惊受怕吗。我是想为你们好。”董瑶冷笑了一声：“难道你又有什么主意。董城阳，我从小就知道，你只会为自己着想。”
男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董瑶说什么，他对董瑶说：“你先上去吧，我要单独和他聊一会儿。”董瑶摇了摇头，站在我身边。我原本也想立刻和董瑶上楼去，不再理睬他，但又想了想，也许该来的就必须要承受。我转头对董瑶说：“先上去吧，我聊完就回来，告诉你。”她看了看我，又瞟了一眼父亲，表情很不情愿，但还是转身独自上了楼。
董城阳从包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我，说：“抽一根。”说完他靠在大门的铁栏旁，路灯正好照着他的半边脸。我狠狠地抽了一口，感觉很烈，不禁咳嗽了一声。他笑了，说：“毕竟还年轻。”我望着他的脸，忽然觉得看不出他是黑帮里的人，虽然被晒得有些黑，脸的线条却很柔和，稀疏的胡须，嘴角带着和蔼的中年男人的微笑。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个女人。”他冷不丁忽然说话了。
“哪个女人？”我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说：“当然就是那个传说中被你杀死的女人。”
“难道她没有死？”我心里一惊，但很快觉得这个想法太扯了。
“当然死了。但是我知道，她的尸体被埋在了哪里。”董城阳回答。
“我跟你走。”我不再说话。
那晚，我跟着董瑶的父亲沿着F镇的河边走，甚至经过了我梦里的那棵大树也没有停下来，一直来到了郊区的一个小区旁边。那个小区看上去刚建成，大门什么的都是崭新的。董城阳带我来到了小区后面的墙角。他边走边数着步子，在中间的某个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对我说：“就在这下面。”我往四周望了望，有些疑惑：“谁会把尸体埋在这个地方。再往前走就是一大块荒地，岂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董城阳笑了：“梁辉就是这么个人，说实话，埋起来可不是个最稳妥的办法，其他有很多方法比这要安全的多。”他说得仿佛经验很足一样：“但是，郊区的荒地随时都可能要征用，挖地基盖房子，而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想到挖洞，相对来说，他倒是挺聪明的。”
他用脚踩了踩那块地：“我也听说了那个叫程木的人，相比杀程木的人就要傻很多，把尸体放在了冰柜里。但我想，那个凶手根本就不是傻，他是故意的，他想让世界上的人，至少是身边的人都知道，程木被人杀死了。他的目的与此有关，一种张扬的目的。”
“你知道程木是怎么死的？”我很想从他口中听到所有的结局，但是董城阳摇了摇头，他说：“我怎么会知道，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告诉你，关于这块地下面埋着的女人的事情，如果不相信，我不介意把她挖出来。”
“不用。”我摇了摇头，我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话，至少，他没有理由来骗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有些疑惑。
“我说为了董瑶，你会相信吗，虽然她肯定觉得我并不是个好父亲，可我确实想她高兴，从小她就恨我混黑社会。没办法，我确实想干这个。这点我承认。我也知道，你被诊断有精神疾病。一开始我并不放心董瑶跟你在一起，甚至害怕说不定哪天你会把她杀了。但是，有些事实摆在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你杀的，我相信程木也不是你杀的。我甚至看到过你发病的样子，你知道吗。你就像换了个人，表情和神智都变了，但是我相信，一个人的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再说，我也管不了董瑶，我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就算以后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好结果。”
听了董城阳的这番话，我忽然对他的看法有了些变化。我想，他至少比某些正经人要好得多，虽然我并不太相信他说的，我知道，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果然，他看了我两眼，接着说：“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大概只有你才看到了那晚上发生的凶杀案。你知道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吗，你以为就是梁辉和那两个小混混想强奸不成而把她杀了？如果你这样想就天真了。那个女人的情人是运煤帮的对头帮会的老大，就在前几天，那个老大也失踪了，帮会里乱成一团，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没等我回答，他又用脚踩了踩地面。
我看着脚下的土地，很平坦，一点也看不出被挖过的痕迹，有多少人能知道，下面有着几具腐烂的尸体。
“梁辉是我的手下，他也是运煤帮老大的手下。我没有下这样的命令，幕后凶手你就知道是谁了。我帮了你一次，也想让你帮我一次。我想当上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