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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降头之术

天蛛再不怀疑赤华会从她手中逃脱了,空中没有落脚的地方,而一直守在地上的玉蟾也发起攻击,上下夹击那抹飘落的红色。

不仅是她,就连玉蟾也不会相信还有人能够从他们两人联手的情况下逃脱。如果只是单纯的攻击,他们倒不觉得惊讶,可是在八面布满了毒物毒液的状态下,赤华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就在她快要落到地面、蟾蜍吐出毒液蛛网披头盖下的时候,赤华神秘地消失了。

玉蟾冷漠地看着发愣的天蛛,他读得懂她此刻几欲发狂的情绪,然而,他的建议对她来说从没有作用。

“天蛛……”玉蟾试着拉住天蛛,却被她甩开了。

天蛛如同迷失了方向般左顾右盼,赤华的消失让她彻底崩溃了。原本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如她所愿终于得偿前仇,可是现在她连自己也掌控不住,任由自己在同僚面前如此失态。

“她就在附近,一定就在附近!我能感觉得到!”天蛛攥紧的双手骨节咯咯作响,好像她已经掐住了赤华的脖子,非拧断不可。

天蛛的叫喊尖哑,在暗黑的夜里如同鬼魅般夹杂进混乱的厮斗声中。在这样一个血腥的夜里,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围着共同的目标、也为着自己的利益奋勇挣扎着。

可是,玉蟾渐渐地觉得不正常了,赤华的消失似乎是预先就设定好的,略显手忙脚乱的样子倒像是故意表现给他们看。而他们已经快接近月宫大门了,却没有人来阻止,似乎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这就像是一个陷阱,就等着他们的到来。

玉蟾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失神的天蛛,还未开口就看见对方颓然倒地。

他终于看见了,不知何时在他和天蛛中间生出很多细微的变化,似丝线又似藤蔓,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如果不是月光的反射,他也不会注意到。

那些东西还在滋长,如幻像般生出无数的藤蔓,然后藤蔓又生出更多的藤蔓,无休无止。天蛛的身边尤其多,密密麻麻几乎将她覆盖了。

小心翼翼触摸到一段藤蔓的时候,玉蟾猛然缩回了手,霎时间就明白了这些类似藤蔓的东西就是曼陀罗华。

如果在平时,这种程度的移魂并不足以对他和天蛛造成威胁,但是刚才天蛛失去控制的刹那,让拜月教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孩钻了空子,因而轻易就被制住。这样的伎俩对他是没有用的,故而他直接走到天蛛身边。

透明的藤蔓随着他的前进而断裂,如同虚幻的像缓缓消融,剩下的则从天蛛身上抽走,汇向同一个方向,清若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双掌对合收起移魂。

玉蟾扶起天蛛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涣散了,然而还留有气息。

“你终究还是输了。”玉蟾对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轻声道,再抬头的时候蟾毒借着蛛丝射向清若和她身后的赤华,他的动作却在中途顿住了。

玉蟾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盛开的血色红花,花枝是从天蛛身体里射进他胸口,借着两人的鲜血怒放出一朵又一朵曼珠沙华。

“假如你刚才逃走,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赤华站在不远处冷冷道。

也不管对方的取笑,玉蟾也不想再去追问自己是在哪里失利,这些都不再与他有关了。

他只是看着怀里渐渐失去生气的天蛛,冰冷的手抚上她脸上的疤痕,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在他说要带她走、而她拒绝的时候,他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连她最后的声音都不曾再听一次。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假如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报仇。因为你已经疯了。”玉蟾说到这里就无声了,他知道自己只能这样说而已,他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不上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是五毒教的修炼生涯实在无聊至极,而同样孤独自傲的她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愫,不知不觉中再放不下她。

他对拜月教并没有什么仇恨,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兵戎相见。而她不同,他看过她脸上的伤疤和眼泪,所以她对拜月教有那么多的仇恨并不让他吃惊。他愿意陪她去做一切疯狂的事情,只是想有朝一日,在她累了的时候将所有都交给他,做一个爱自己的女人。

来生吧,来生愿为你背起所有的伤痛和悲哀。

身体里的血被曼珠沙华吸食干净,玉蟾和天蛛的身体很快就萎缩下去,干枯的皮囊包裹着骨头,随着赤华嗤之以鼻的拂袖,两具尸体碎如齑粉洒在了泥泞的地上。

“白心又救了你一命。”冷冷地,清若开口道,地上一瓣白莲失去了色泽,安静地等待融入泥土。

赤华却是不甚领情,正要开口,清若又继续说道:“大祭司让我转告你,红莲遇上麟修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快去吧。麟修身上有所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所有。”

清若故意强调了所有,这也是旷汐交代的。她越来越不明白了,她的存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除了拜月教还能去哪里,于是她回来了,为了从旷汐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但是,得到了又能怎样,华爷爷死之前说出的真相早就暴露了一切。事实上,她也和拜月教众多的子民一样,渴望从旷汐身上得到一点启示,能够有勇气将人生继续下去。

现在的她,说是茫然一点都不过分。

可是现在的拜月教本身都命途未卜,她又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在这扑朔迷离的夜里,启明星何时才能现身指引方向?

“你不去?”赤华走了两步,回身看白衣的女孩还站在原地,蹙着眉问了一句。

“大祭司让我留守教中,直到你归来、或者麟修到来。”清若小声地回答,提醒对方此去凶险。她们都明白今夜将会决定拜月教和她们的命运,只是不肯轻易说出口,仿佛那仅存的希望会在开口的一瞬间消失。

赤华也不勉强,她们毕竟有不同的使命,旷汐已经给这个孩子揭示了生命的痛苦和真谛,她就没有必要再去追加。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去完成自己的责任。一切的果皆由因所来,无所谓是缘是孽,唯心甚以。

离天宫密道的交谈后,赤华和清若都想过怎样面对对方,但是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交给时间就好。假如她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同样如此,罢了。

白心怀抱着全身湿透的谷主,暗中用内力逼退湖水和寒冷,谷主脸上才渐渐浮现出血色。他们一直跟在旷汐身后,看着他不慌不忙在祭坛上摆好了阵法,又从月湖中华月金影莲上取来凝露,安静地忙碌着。

“白心,你送谷主离开。现在,卮春谷应该安全了。”旷汐突然开口,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起伏的情绪。

最然不明白旷汐的打算,白心只是简单地回答:“是。”

没有人知道旷汐的想法,然而赤华是不希望谷主卷入到拜月教事物中的,白心也不想,念及次,白心恍然明白了一半。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若还要强行留下谷主,反而会让她更危险,但是白心没想到的是,旷汐居然会在这个时刻让他带谷主离开。毕竟,拜月教中能够阻挡来犯的术士不多,身为四华使的他按理说更应该坚守不移才对。

然而,这是命令。

“我不走。”一直沉默的谷主开口拒绝,随后又紧紧抿着嘴唇盯着旷汐。

不止白心没有料到谷主会有这样的反应,就连旷汐也不禁朝这个柔弱的女子看过来。她还是那样的脆弱,三魂七魄在身体中颤颤巍巍,随时都会有死亡的危险。一个就连生都如此艰难的人,凭什么可以这样反抗他的命令。

旷汐又朝谷主多看了一会,由于弥薇放出了幽冥下的魂灵,今夜阴气甚重,如果不是白心在用内力维持着她的精神,恐怕她再一次晕过去就不会醒来了。然而这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能为力了。当年杨柳第一次到拜月教求影莲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始末,只是前任卮春谷谷主也是个那般倔强的人,非得做了这无用之功才得一个暂时的安慰假象。

就这一点,她们母女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我不走,我是大夫,或许我留在这里会有用的。”旷汐的缄默让谷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但是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她站在白心身边,小心地打量冷峻的旷汐,又瞅了瞅白心,看到他温暖的笑意才如释重负地放了心。

虽然同样是笑,但是她却觉得白心的笑最能够让她觉得安心。

“你不走也好,随我上祭坛吧。”旷汐浅浅地笑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单纯蒙昧如同白纸的女子,也许将一切因果交予她是个不错的选择,“菲碧,你助清若使守住月宫各宫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擅离职守。白心使守在祭坛下,为我护法。”

简单地安排了一下,旷汐瞟了一眼安静等候的谷主,忍不住勾起嘴角。

既然她凭着自己的直觉选择继续留在拜月教,那便是月神赐予的契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置身事外的人看得更透彻。

双手藏在广袖中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宝石,旷汐伸出手牵着谷主一步步走上高高的祭坛:“你是大夫,想必比谁都还了解自己,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知道。”抬眼望去,面前的长梯已然看不到尽头,他们仿佛走在天地之间,谷主有些不适应地回头看了一眼白心,对方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专注地护住一方祭坛。

旷汐笑着握紧有些紧张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一些话想单独对你说,不想被人打扰,所以设了结界。”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谷主抬起头看着认识没几天的人,在弥薇的话里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如此近距离的和他接触让她忍不住想知道所谓的“神”是怎么一个人,“弥薇和龚玥、不,赤华、她们都很敬佩你。”

谷主说得语无伦次,这样的憨态似乎在某个人身上也曾有过,可惜那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旷汐呵呵笑起来,并不介意她提起那两位都让他感到头痛的他的教主。南疆的子民没有不敬佩他的,可是,那样的敬佩不及她提到的两个人那种复杂的真相。

然而,最不明真相的也是她们两人。

不过,这样迟钝的谷主真是容易骗。难怪赤华还能分出闲心关注她的生死。难怪弥薇能够轻易得手。

“好了,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切入正题吧。”为了不至于让她太过于紧张,旷汐一直都是笑着说的,这样的交谈也让他觉得轻松和舒服,“与你、与赤华,或者说龚玥有关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谷主记得在拜月教中不能随便提起龚玥的本名,但是现在旷汐居然主动说起,让谷主微微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旷汐这才继续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也许匪夷所思,但都是事实。今夜,我将会离去,也许你就是我最后见到的人。你不是拜月教的人,有些事情托付给你会比较好。”

谷主认真地听着,等着他长长的停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问她:“你在南疆研习医术,想必也接触过不少巫医、巫术。那,你相信存在谶吗?”

“谶?”谷主不明所以。

“对,小乘中的谶,它还有一个别称——降头术。”旷汐侧着头等待沉思中的谷主,眸中眼神闪烁不定,却没有催促。

须臾,谷主回答道:“我是没有见过,但是还是会有存在的吧。就像你们一样,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恐怕不会知道这种神奇的力量。谶既然是术法的一种,应该也是真有其事,空穴难来风。”

旷汐微微点头带着些许的赞赏,所幸谷主并不像普通的闺阁女眷,还不至于被一些谣传讹语所惑。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旷汐双手扶住谷主,那认真的态度不免让谷主一怔,但还是顺从了。

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身体状况,也可以看出内心的活动,还可以看到她的影像,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谷主细细地打量着,突然间退后了一步,如果不是旷汐事先扶住她,恐怕就从石梯上摔下去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对方脸上,惊讶地张开口,却喊不出声。她眨眨眼再多看了一会儿,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这样怪异的情况是真实的存在。

“你没有看错,在我眼里不会有任何人的影像。现在,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了吧。”旷汐扶住受了惊的谷主,看她憔悴的样子虽然有些不忍,但是既然他们都有了选择,无论怎样的结局,只能让她也看看了。也许,对她也是一种历练。

“你不是人……”曾经白心给她讲过的旷汐和龚玥之间复杂的关系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思路渐清晰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然而,这样的连接点似乎有些诡异,“你是降术师?”

降头之术在南疆是人尽皆知的禁术,拜月教也一直将此类降头术封印,不仅因为其危害极甚,反噬也是无法可破。降头之术分类极多,有灵降、蛊降、符降、声降、药降、鬼降等数十种乃至上百种,其中,最厉害也最难解的是飞头降。只是,身为拜月教的大祭司会是降头师,甚是让谷主不解。

“你猜的没错,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旷汐耐心地提醒她、指引她,因为他知道如果这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来,几乎没有人会相信。

谷主自己也摇摆不定,在南疆确实有一些谶术可以起到医治病患的效果,但是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邪术施加在受害者身上,而且,降头师绝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否则很可能引来杀生之祸。

降头师一般不会自己亲自动手,而是取人性命,并将其制成身首可分离的丝罗瓶,任意差遣指使。练成降头术的术士一如常人,谁也认不出他的奇特之处,他不会变成丝罗瓶,但可以利用丝罗瓶去对付敌人。而丝罗瓶则不同。除了降术师可以制作丝罗瓶,一旦修炼或者施行降头之术失败,降头师也会因为强大的反噬而变成丝罗瓶。丝罗瓶是降头师的护身,为降头师承受住所有的反噬。并且,丝罗瓶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在它的瞳仁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像。

“你、你是飞头降?”谷主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了,在旷汐棕黑色的瞳仁里什么也没有,纯净得如同完美的黑曜石,闪着熠熠的光彩,却唯独没有她的影像。

丝罗瓶是不会有自己的意识的,而旷汐能够掌管拜月教、能够和她对话都证明了他不是普通的丝罗瓶。当丝罗瓶的特征出现在一个降头师身上,那只有一种解释:飞头降。

飞头降是所有降头术里最神秘、最诡异的降头术。所谓的飞头降就是降术师利用降头之术对自身下降,让自己的头颅能离身飞行,以达到提升自身功力的效果。据传,练成飞头降须得历经苦劫,功德圆满之时便是飞头降练成之时,彼时,将成为不老不死之身。然而,降术师对自身下降,本身也就成了丝罗瓶,与普通丝罗瓶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仍保持着独立的思维,与常人无异。

“是的。”旷汐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娓娓道出始末,“你从龚玥脸上看不出她实际的年龄,那不过是施用了驻颜术,而我,自从对自己下降开始,就再也不会老了。”

他空出来的手阻止了谷主开口,只要听他讲就好:“我的母亲曾是拜月教第XX任教主琹葵,我是她的私生子。她怀上我的时候以为是女孩,就打算让我成为下一代拜月教教主,没有料到的是生下的竟是个男婴。从那一刻起,她就改变了主意,她要培养我成为拜月教的大祭司,接替她守护住拜月教百年的基业。从那一刻起,也决定了我现在的命运。”

“她一直将我秘密安置在深山中,教我各种术法,从小到大她对我唯一的关注就是术法有没有进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她失望地离去后再没有出现,我知道我还是没有达到她想要的高度,所以,我想到了提升功力的捷径。”

在谷主讶异的目光里,旷汐没有停顿地说下去:“我对自己下了降,我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当时的我只想争一口气,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对自己施行了降头术之后,我才真正知道修行的路才开始,那段黑暗的日子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心惊胆战,四处都在流传降头术祸害村寨的消息。我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南疆,每一天都不敢相信还会有明天。直到修炼飞头降的七个阶段都安全度过后,突增的力量让我无比欣喜,同时,我也庆幸自己终于勉强逃离了反噬的死亡危险。”

“你知道我成为飞头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直到现在,旷汐才询问谷主,他不想一味无趣地诉说,那些往事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已经不能够再被称为人。

至少,他没有了那样的权利。

“回去找你母亲?”谷主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是如果是她,她会这样做的。那些年将自己深深埋进医书医理之中,为的就是想得到母亲一点点的赞许,哪怕只是一点也足够了。从自己母亲眼睛里看到失望,恐怕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了。

旷汐自嘲地笑了笑,他看得出谷主突然的哀伤来自哪里,也许他和杨柳就是同一类人,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囿于自我那可笑的诸多考量。

既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去判断对错不是更显得滑稽。

“对、也不对,在去见她之前,我杀了一个人——拜月教的大祭司”旷汐回答的时候不经意轻叹了一口气,“他、好像叫君爻。”

太久了,久得连他也记不清了。

那以后他就是拜月教的大祭司了。在母亲死后,他立过两任教主,然而她们都不够优秀,都配不上他的拜月教,所以,他让她们夭折在梦想里,直到他遇上了龚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龚玥知道吗?”知道了一些真相,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多了,谷主更不明白旷汐的用意了。

“我说过了,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不是拜月教的人,我将要托付的事,由你转达会比较好。”旷汐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背对他们的白心使,继续回答她的问题,“龚玥并不知道,如果你想告诉她,我不会介意的。但是你不觉得,让她认为我目中无人比知道真相好得多吗?”

谷主想反驳,可是她却是认同旷汐的做法。白心告诉过她,龚玥和旷汐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教主和大祭司那么简单,只是建立在彼此不了解基础上的信任,终究是抗不过时间的历练。

不得不承认,旷汐有一种神奇的平静,越是看着他越觉得内心安定了,即便是突然听闻这样玄奇的身世,谷主还能够镇定地思考。

“可是……”谷主觉得旷汐的考量没错,但是自己的认识也没有不对的地方,倒反而拿不准了。

旷汐了然于胸地笑起来,牵着谷主的手踏上最后一步,站在重新封印过的祭坛之上,轻声道:“有些事情,自己做不了主就交给时间吧,总会有一个答案的。”

而无论怎么样,都会因为失去了另一些而有所懊悔。

牵住她的手按在谷主胸口,旷汐温暖的笑意让她没有了防备,他念动咒语的同时莹润的光环绕了两人,恍惚间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叫嚣着想要逃出,她略微不适地皱起眉,却没有开口阻止。

等到光晕消失,谷主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突然出现在掌中的小小的莲花不免有些讶异。

流光溢彩的莲花如同玩物,没有清香,更没有质感。

“这是你的命莲,光彩散尽之日,便是香消玉殒之时。切记。”旷汐也不多解释,对谷主的疑问甚至有些无奈,“龚玥对你的照顾早就超过了愧疚,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很向往你的生活,只是她不愿意承认。所以,由你将我的话转告给她,她应该会相信的。”

“其实,是我该向往她的生活吧。”谷主不解,龚玥那样的性格本就该是人海中的光彩,快意人生。

彼此羡慕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向往中的那样,越是如此,才会有人前赴后继尝试一切可能的办法。

旷汐抬头望向月渐西沉的天空,启明还未现,然而也快是时候了。他想着他曾经明艳的教主,喟叹道:“她拥有了所有,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懂;你一无所有,却看得那么清明,其实,你的心里是空落的吧。”

明明知道失去了很多,却越来越不会把握,只能再面对更多的失去。这不是一种习惯,更多的是心怯。

“你不用对我说什么,自己知道就好。白心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就安心待在这里等待这场浩劫的结束。我也该去结束这由我亲手铸就的恶果,应该不会很久的。”旷汐席地坐在祭坛中间,新月璧就放在身侧。

“我、我该向龚玥转达什么?”虽然旷汐说有事托付给她,然而到现在她也不明所以,听到旷汐要离开忙追问道。

旷汐略一思索,又站起身,自嘲地笑笑道:“你说的也对,原本打算回来之后再告诉你的,但也许我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反正都是遗言,不在乎早晚。”

听到旷汐说遗言,谷主不觉惊了一下,在她的认识里旷汐是无所不能的神,如果连他也轻言死亡,他将要面对的该是怎样的危险。

“你不用紧张,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久,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时间再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在命轮上还留下的痕迹无疑就是那时隐时现的星轨,而那个被称为谜的预言,每一次都在提醒他的存在几乎是一种灾难,“你还记得刚才我对清若使说的话吗?”

谷主记得那个孩子,那般灰暗的感情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然而她还能够从绝望中独自寻觅到希望,故而谷主刚才也多留意了一下:“那个孩子……其实很渴望关心吧……我知道的,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要求。”

“她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关怀,更多的是指引,但是那是她的人生,如果她自己放弃了,谁也帮不了她。”旷汐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继续回到他的主题,“他的父亲是五毒教前任教主闵俟,也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很有才华的人,可惜他最后还是入了魔障。”

旷汐并不想再解释他和闵俟之间的关系,谷主也没有追问,这倒省了他很多事:“不过,他是第一个识出我身份的人。在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心中便衍生了魔,甚至在五毒教总坛离天宫布下伏魔阵发,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超越我。他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在我和龚玥产生了嫌隙的时候带走了杝生,想要凭借杝生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将我们都引到离天宫。”

伏魔血阵一旦启动,身为魔物的他自是逃不过的。一心弑杀无疑是人性里隐藏最深的邪恶,在平凡的人生里用刺激铺垫激情。

他明白了,却不能向闵俟传达。强行扭转人生只是一厢情愿的张力,接踵而来的未知才是所有的构成。

在喧嚣的浮尘落定后,闵俟的白骨堆叠在冥渠之底,空洞的眼窝远远眺望着那道无星的星轨。

“如果说一定要向龚玥转达什么,就告诉她,我说过,她是我的教主,我会用生命守护拜月教。”

守护她,今生今世,用尽他全部的爱和心血。

这样的愿望和允诺,他做到了,只是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然而,既便是龚玥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讲。他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相顾无言,这些字面上的言明反而倒像是虚伪的面具。

“别对任何人说任何承诺,人太脆弱,兑现不了的。”这话似是对谷主说的,又似乎在回忆自己的某次轻言。

如果龚玥不曾出现,他还是会一如故身为拜月教大祭司辅佐着某个他的教主,淡然看着世间沧海桑田。只是这个人是龚玥就有了微妙的转变,他懂得了比守护拜月教更重要的意义,虽然那样的感情不该出现在他身上,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会是无结果的局,深陷其中而不可言悔。

闵俟死了,他临死前的眼神是释然的——旷汐知道闵俟终于突破了障。

而他自己呢?

无色无界,亦隐亦灭。

他本不该属于这六合之内,然而,魂离魄飞之际他又将去往何方?

蓦然想起闵俟坠入冥渠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拥有的,才是可悲的。百年太短,万年太长,谁又不羡慕对方。你我皆如此。”

万年太长了,旷汐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很久,是该将自己解脱。这世间种种,总会有妙法布施,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除了那唯一的遗憾,再无流恋。

取下陪伴他多年的戒指和新月璧一并交到谷主手中,旷汐由衷感到轻松和欣慰:“待他们都回来之后,你代我宣布,弥薇以身献祭魂归九幽,由龚玥接替教主之位执掌拜月教,白心使护脚有功晋为拜月教大祭司,辅佐新任教主光大拜月教。其余一干人等自有新教主指派提点,这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旷汐简单地交代,拜月教今夜一战之后必是羽翼尽折,所幸他还能够做最后的补救,能够成事几分就看天意。

祭坛下,白心使一直背对他们,那一身素服犹如一朵平和的青莲,敛尽一身的风霜和风华。

龚玥看人的眼光一向令他满意,自从这个男孩进入拜月教成为一个男人,旷汐将他的每一丝变化悉数收入眼底。如果想知道一个人能够背负多少的仇恨、又能够放下几许的怨念,白心使无疑是最好的见证。

即便是旷汐本人,也不敢轻言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无论是幼年时的灭族,还是数日前玉波的死无疑都给了白心使最残忍的打击,他都平静承受下来了,并且几乎是无漏缺地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他不必如此。

悉昙,成就诸般吉祥。

当真是人如其名,一并将摩诃曼陀罗华的上善纳入言行?

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是一个旷汐探不到底的谜,现在他也不想再去探究。假若说龚玥是改变他生命的第一个人,那能够让他生命再次转折的另一个人也出现了,人生本就无常,福祸自持。

谷主捧着旷汐交给的信物,怔怔然不知所云,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将这般要事交代给她在旷汐看来未尝不可,但是白心分明就在不远之处,还需要这样故弄玄机吗?

“你相信我?”也许不会有人明问旷汐这样的问题,但是谷主想到了就再不会憋在心里。

旷汐重又坐回到祭坛中间,最后眺望月湖中傲然玉立的青莲叶、微微的漪沦,他在那里看了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一次看到月湖底的棺椁,都会感觉到无尽的孤寂。历任教主和大祭司的遗体都安葬在那里,围绕着中间的华月金影莲层层散开,众星拱月般拥护在其周围。那么多人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挥霍尽一生的心血,终只是留下一具冰冷的石椁。而他亡故后也不会比他们多留下一点什么,挥散三魂七魄,那些拜月教里的日日夜夜,除了一笔翰墨带过,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时空里。偶尔或有故人忆起,仿佛一段隔世经年的时光。

“龚玥会相信你的。”旷汐答非所问,笑着安抚眼前依旧有些怯弱的女子,现实也许有些残忍,但她也算是幸运的。

“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无须惊恐,白心使会守护你,就像他安全护送你到这里一样。”旷汐示意谷主留在祭坛,这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然而他还不能够确定是不是该让谷主先睡一觉。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看到飞头降身首异处吧。

谷主似是明白什么,席地坐在旷汐对面,浅笑着道:“嗯,我不害怕。我和他会在这里守护你。”

旷汐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双手结印胸前,闭目默念法咒。两人身边随着旷汐施法渐次产生了变化,篆刻金文的祭坛变得通透明澈,隐隐还泛起细小的微波,两人仿佛是坐在月湖之中,暖意徐徐汇入谷主体内。

好奇地伸手触碰到湖面,溅起一滴浑圆的水珠划出小小的弧度,坠回湖面的同时引起了更大的涟漪,数粒珍珠般的水滴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很快在两人周围掀起了巨大的水浪。

谷主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旷汐,恰见旷汐的头颅离开脖颈冲天而起,在两人上空盘旋一周后朝着东方迅速飞去。目睹了这般情景的谷主震惊地合不拢嘴,但也没叫喊出声。自从遇到白心之后已经发生了很多让她匪夷所思的事,而且她事先知道了旷汐飞头降一事,虽是惊讶,但确实无须惊恐。

旷汐不会伤害她,白心也守护在身边,没有比这更安心的。虽然层层巨浪拍打在身边,却没有一滴水花溅落到她和旷汐身上,反而是随着浪花越汹涌,她身体里的寒意被一点点抽离,竟觉得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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