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秦媛才有机会进屋看一看自己这个世界的苦命老娘。
走进破屋,眼前的一切对于一个住惯了混泥土浇筑的楼房的人来说,简直不堪入眼。又破又旧,不少地方都有风灌进来,好在现在不是冬天,否则只怕冻都冻死了!房间里光秃秃的,只有张摆着许多针线的破桌,几个圆凳,和一张床。
张婶带着秦媛走到床前,上边安静躺着的人就是她的老娘李青。
便宜老娘一点也不老,简直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穿点青衣布衫,随意挽的发髻,素面朝天都这么美,真不敢想象打扮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也难怪,若长的不好看,她这样的平民女子又怎能跟当大官的扯上关系?
在同情老娘的遭遇的同时,她也恨不得赶紧拿块镜子来看看自己是不是也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只是这家徒四壁的哪里有什么镜子。再说眼下说这个也不合时宜。
美丽的娘亲仿佛只是睡着一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似是从苦难中解脱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没有了气息。
倒是张婶低低的啜泣声让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张婶,你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张婶扭过头不忍去看那张美丽的睡颜,叹了口气才道:“你娘半年前就给你生父去了信,只是京都路途遥远,你爹又身份高贵,寻常人哪里接触得到?这信到底能不能送到他手中都未可知,半年了!你娘一度以为他不会来了才会这么想不开走到这一步,、谁曾想她早上刚刚服了毒,下午接你们的人就来了?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哪怕在坚持半天她就有好日子过了……她怎么这么傻啊!”
秦媛轻轻拉过她的手:“半年都等了,为什么不多等几天呢?她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她忍心丢下我吗?”秦媛虽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可自己终究占了别人的躯壳,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了无生气的躺在眼前,免不了有些伤感。
“她自然舍不得!”张婶道:“可她又能怎样呢?一个女人无依无靠,走到哪不是任人欺凌?更何况她本就生的美。其实她虽在这里住了十年,但大多数时候是不出门的,即使出门也要戴着面巾,平时就靠我给她接的那些绣活挣几个钱,连邻里街坊都很少能见到她。哪知竟会被冯家人知道?从那天起便再没了宁日,经常有人找上门来,要她给冯家老爷做妾,你娘性子表面上温和,但骨子里却是个执拗的人,可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答应?一开始冯家人顾忌脸面,到也没有做的太难看。纠缠了一段时间也就没有再来。”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你娘,半年前诬陷你娘勾引冯家老爷,把你娘说的连风尘女子还不如,你娘怎么忍受得住这样的侮辱?若不是我几次三番劝阻而你年纪又小她放不下只怕早就去了。那事之后你娘连绣活也接不到了,你也被迫从学堂里回来。那时她才跟我提起你爹,才知道他竟是京都里的大贵人,我便劝她去了信,她无路可走,只能听我的。没想到这信一去半年了无音讯……”
“最可恨的是冯家人!这半年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打砸一回,每一次你娘都豁出性命以死相逼才坚持了下来。没想到昨天晚上他们……他们竟然派人半夜摸进你娘的房间要毁她清誉!他们简直丧心病狂!我听见你娘的呼喊声赶了过来,打跑了那恶贼,你娘虽然受到惊吓,好在拼死抵抗并没有让贼人得逞,我安慰她一番,见她神色已经无异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哪知今天一大早起来,你娘已经服毒了……呜……我请大夫来看过,说已经太晚了,没救了,没过多久就咽了气,你也跟着就晕了……”
张婶说完,忍不住趴在李青的身上痛哭。
秦媛不知何时也留下了眼泪,她拍了拍张婶安慰道:“别哭了张婶,娘走了不是还有我吗?”
“是啊!你爹的人来接你了,你一定要让他们替你娘报仇啊!”
秦媛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人又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张婶怜惜的摸着她的头发:“你马上就要去京都了,以后有你爹护着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只是……张婶舍不得你啊!”
“我也舍不得张婶……”秦媛说着,突然想到,她刚来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又要去京都那种繁华的地方,而且便宜老爹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身边没个可信的人怎么行?这张婶虽然年纪大了,但她对自己这份心倒是别人没有的,有她陪在身边,自己也有安全感。
“张婶,你跟我一起走吧!”之前听说张婶没儿没女,但不知具体情况,秦媛试探着问道。
“这……”张婶吓了一跳,她一个妇人,从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要去京城?她有些犹豫……
“树儿从小只跟娘亲和你亲,现在娘离开了,我又要去京都,以后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若是被人欺负……”
张婶一看立刻心疼起来:“也罢,反正我也无牵无挂,陪你去又何妨?等你娘下葬后,我就跟那死鬼和离,陪你一起去京都!”
“……”这下倒是秦媛懵了,和离?什么情况?
张婶似是突然来了精神,一下站了起来,嘴里重复倒:“没错,和离,然后咱们一起去京都。都说京都是最繁华的地方,想不到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去见识一番!”说着看向秦媛,突然想起了什么:“只是你这身份……算了,等到了京都见了你爹你再亲口告诉他吧,他一定能理解你娘的苦衷……”
有徐管家安排,李青的下葬倒是很顺利。据徐管家说,他已经让人杀了常来骚扰李青的那几个冯家下人,更将冯老爷暴打了一顿,已经为她报了仇了。
秦媛听了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虽三番五次说要报仇,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怎么报仇。她是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人,杀人这种事实在太远,更何况,罪魁祸首根本就是那冯家老爷,到头来偿命的却是几个下人。
秦媛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人命不值钱。有地位有权势的人就能掌控一切。
秦媛跪在李青的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心里头乱乱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娘啊,从前我听说,人死了,到了另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可对她生前的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你亲爱的孩子已经随着你一起去了,而我这个冒牌货占用了她的身体。你应该会原谅我的吧?毕竟我也不是有意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好想想,这其实也是好事对吧?我替她或者,用她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用她的嘴巴吃最好吃的东西,用她的耳朵听最美的声音,也算是不枉此生吧?”
“我要去找爹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其实我感觉你内心深处是不愿意我去找他的吧?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你都不去找他?不过现在,你走了,我一个人没法活,我肯定是要去的,你先在这安心的住下,等我去了京都,探探我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寻思要不要把你迁去跟我们在一块,如果我对他不满意,你肯定也不会满意的,还不如呆在这起码山清水秀的。日后说不定我会回来呢。”
秦媛一个人跪在坟前说了许久,直到徐管家催了又催,这才无奈的站起身来。
徐管家知道她要带张婶一起走,倒没有反对,只是一个劲儿的催着她赶紧启程。
秦媛不知张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让徐管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后来才知道,原来张婶也是个可怜人,她成亲十几年一无所出,夫家早就想休了她,只是她做的一手好菜,赚的钱不少,可以说一家的生计全靠张婶,所以一直拖着,至于那男人有没有在外面鬼混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张婶主动要求和离,身后又有连冯家人都惧怕的靠山撑腰,虽然有些舍不得那点钱,但也只能同意了。
张婶大多数时候都是跟李青母女住在一起,此时和离了倒也没见她难过。看来她早对这个夫家失望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