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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胖哥

这个故事虽由真人真事改写而成,但其中的人物和情节已经过多次拆解和组装,因此不具有任何的真实性和指向性。

小胖哥的生命旅程结束在他十七岁那年,就像是一个即将绽放的花苞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冲刷而过,然后掉落地面,枯萎而去。从此我才理解了人生无常这四个字,眼前的生活所具有的意义也许远远超出我们自身的想象,而我们的珍惜也总是远远不够。

我的小时候是卑微和脆弱的,个子瘦弱,行为木讷,在和小伙伴们的游戏里总是被淘汰出局的那个,课堂上也总是因为不明白老师的提问而只会哇哇大哭。后来逐渐被伙伴们边缘化之后,也就只剩下邻居家的小孩还愿意和我玩耍,一个小胖子,因为总是借他的作业抄,所以才尊称其为小胖哥。如果说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懂事的话,那么在懂事之前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是模糊而淡化的,懂事前后的各种想法则是截然不同的,而我对于小胖哥的印象却从来没有变过。这个小胖子似乎永远都一样,他不显得突出,也不见得平淡,肥胖可爱,惹人喜欢。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会借作业给我抄,也不因为其他人将我排斥出朋友圈而不搭理我,总之一句话,确实是个好邻居。

步入小学后我变了,用其他人的话来说,是不要再和那个坏人玩了。由于长期被边缘化所带来的压抑,我开始欺负别人,因为一点小事也要和别人掐架,拿着削铅笔的小刀大声恐吓。让我一战成名是有一次把一个低年级学生摁在墙上,一拳打出了鼻血,后来他奶奶来到学校对着老师大吵大闹,气得脸色发紫。小胖哥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过不是借作业给我抄,而是得帮我做作业了,而我连他也瞧不起了。老师对我无可奈何屡屡罚我晚自习留堂的时候,小胖哥也会等我一起回家。在回家路上我偶尔还会嘲讽他,小胖哥你这人永远不痛不痒的,天生就是被忽视的软蛋。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帮我做作业的伙伴还是不坏的,但是有一个事情让我痛恨了他很长时间。那是一次期末放学回家,他拿着90的卷子,而我拿着的是45的卷子,而回家后发现两人的父母刚好在一起聊天,随后这两张卷子一起拿了出来,那两个刺眼的红字让我记了好长的时间,留下了好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老天显灵,老师们认为无药可救的我竟然懂事了,而且一不小心在数学考试里考出了极高的分数。老师们大跌眼镜,父母则是喜出望外对我关怀备至,这让向来离群索居的我很受触动。我就像是碰到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花了点时间好好琢磨了一下,然后也一下子进入了新世界。我很快击败了班上的学霸,并且发现这样打败他们好像比揍他们一顿更加感觉到快意,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好好学习的习惯。年幼的好处就在于此,因为一切都还不成熟,所以想要改变往往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会很快地忘记之前的黑暗和怨怒。只是后来小胖哥却是江河日下,虽然模样和性格半点没变,成绩却是一下子跌破了及格线。但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嘻哈玩耍一如从前,倒是之前抄他作业的我开始借作业给他抄了。后来班主任搞了个“一对一”的帮扶计划,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胖哥作为帮扶对象,他并没啥感激的话,却在考试的时候心安理得地和我联手作弊了。

对于很多的孩子来说,初中往往会是一道分水岭,因为这个时候的小孩子逐渐接触了外在的世界,有了所谓的自我意识。我还是继续着欢乐的学霸之旅,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一向为人忠厚老实的小胖哥却和那些流氓大哥混在一起了。由于不在一个班级,不在同一层宿舍,也有了各自的圈子,因此我和小胖哥也逐渐疏远开来了。碰到小胖哥的时候,要么是看到他们在校园里茂盛的荫香树下抽烟喝酒,要么是他们提着西瓜刀追着保安到处乱跑。当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脸上的怒气会很快地消散,停下脚步和我寒暄几句,但也因为沉默无话而显得不快。在小学里我也做过小流氓,因此我知道那样的一种生活并没有他们表现的那么狂野,一方面会有洋洋自得,另一方面也充斥着痛苦的迷惘。小学时我会借小胖哥的作业抄,但到初中时他并没有选择抄我的作业,因为他跟着他们连课也都翘掉了。当我和朋友们在考试后讨论着选择题答案的时候,小胖哥和他的兄弟们则在小城的河滩边上互派烟酒,相继发言,讨论他们怎么从校园团伙纳入小城黑帮的组织,那是他们的“建国大业。”我当时以为小胖哥只是一时迷茫而已,却没想到他会在那条路上一去不归。

小胖哥说,至少在他的那个圈子里面,兄弟们还是很看得起他的,而在家里,父母不断地吵嚷着他的成绩,在学校里,老师们除了不断地对他训话并无其他作用,以前同学们喜欢和他玩耍,后来不知怎么地一下子疏远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根烟佝偻着背,脸色平静之后却显得迷惘,似乎只有怒目圆睁的时候才能得到注意。我知道,其实是他身边的人在过分地推他,而他只是想要逃避一下,结果一不小心逃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重新受到大家的欢迎,那里不仅仅需要大哥二哥,小胖哥这样的掌柜也是不可缺少的,他为人不温不火,做事有理有度,在帮派里面他是管理钱财的好手,在帮派之间他又是协商讨论的能人,因此大哥二哥都很器重小胖哥,还给他物色了一个女朋友。在我们那个年纪的词汇里面,似乎只有一个字能形容小胖哥的女朋友,浪。白色的校服她总要用一件深红的背心来打底,不长的黑发总要弄出千般花样,走路的时候也一定刻意地扭来摆去,可在荷尔蒙的蛊惑下,小胖哥是真的在那个世界里面流连忘返了。即使是在中考前夕,他也跟着兄弟们在街上喝酒闹事,和另一个帮派斗殴时被人一个刀背砍过来,砍成了脑震荡。他爸爸半夜接到电话时吓得大哭,一个中年男人悲痛欲绝到晕倒在小胖哥的病床边。

我去了另一座城市念高中,而小胖哥因为没参加中考,也无心继续念书,不顾家长的极力反对去了外地打工,用他的话来说,他是去浪迹天涯的。后来我读到过这样一句诗,“你说你要去浪迹天涯,但在我们的这个时代,没有天涯,”那个时候想起小胖哥,不禁感觉怆然。难得有与小胖哥重聚的时候,他的变化更让人惊讶,那是一种真正的迷惘所产生的颓丧。小胖哥说他早已离开了那个圈子,自从那次看到他爸爸悲痛欲绝,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哇哇大哭的样子实在是把他给震撼了。但是外出打工的日子远不如想象的如意,没有流浪的浪漫色彩,甚至没有了之前在组织里所获得的尊严感,就像是一只被定时喂饭的狗,被安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日复一日重复着点头哈腰的动作。后来他把一个女工友的肚子搞大了,女方的家长跑到小胖哥家里一番怒吼咆哮,而他的父母真是悲哀到了极点,低声下气地赔偿了人流和其他所有费用,办理好各种手续,静静地受领女方家长的大声指责和推搡拉扯。等到事情平静下来的时候,小胖哥回到家里,却差点被他爸爸打断了腿。我想我是理解小胖哥的,在那样的一种气氛里面,生活里一无所有,他只是想要找寻一点东西来消耗青春而已。

小胖哥又一次为了躲避父母的追打而浪迹天涯,却完全没有了之前出发时还存有的意气,整个人像是快要焉掉了一样。半年之后,小胖哥因为喉咙久痛而没有好转才决定回家,他妈妈带他去医院检查,被查出是白血病晚期,立即转去了广州的医院,却仍然在一个月后离开了人世。他妈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始终哭个不停,极为懊悔地重复问道,当时为什么老是吵嚷着他的成绩呢,当时为什么要打他呢,当时为什么就不留住他呢。她坚信是因为小胖哥在外面从来不自己做饭,生活紊乱,饮食无度,每天除了麻辣烫就是烧烤摊,才患上这样的病,更因为自己作为母亲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而悲痛到几度晕倒。

小胖哥走后,他的父母过了好长时间才振作过来,搬去了一个新的地方,生了一个新的小孩。后来有几次在街上遇到他们的时候,点头致意却不知说什么好,看见小胖哥妈妈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孩,我总是觉得,其实小胖哥并没有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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