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公章调查期间，百购中止了所有与CPFR项目相关的工作，随着致歉公函的发出，布莱特计划举办一次CPFR小组的Workshop，既可以缓解前段时间双方紧张的关系，又能够继续推进CPFR项目。程唯和秦书旭都接到了邀请。
Workshop在苏州盘门景区边上的喜来登酒店举行。因为紧挨着盘门景区，酒店完全仿苏州园林建造，亭台楼阁曲折迂回，假山池塘各成景致，加上五星级酒店的各种豪华设施，程唯的心思全放在吃喝玩乐上，即使是在会议室里开会，脑子里想的也都是酒店自助餐上的海鲜西点。反正自己也就是个协调员角色，关于项目的问题，就交给秦书旭去操心吧。
开完了下午的会，布莱特安排车辆将众人送到了山塘街上声名在外的松鹤楼，程唯见又能饕餮一番，顿时来了兴致。
秦苏旭的英文比程唯好很多，一路跟布莱特聊得欢实，程唯见状，也就乐得坐在圆桌的另一侧专心品尝美食。
吃到一半，坐在旁边的田勇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已分散，才小声对程唯说：“你们朱总怎么样了？出院了没有？”
程唯夹起一块松鼠桂鱼放到碗里，说：“这两天就能出院，但医生说他大病初愈，不能劳累，估计还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田勇感叹的说：“这次真够悬的，那天救护车到楼下的阵仗，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朱总这回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程唯说：“是啊，抢救的时候我在现场，太恐怖了。不管怎样，健康的活着才最重要。”
田勇招呼服务员又添了杯茶，接着说：“乔治和布莱特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慌着呢，本来就是路易斯的错，要是再因为这个让朱总有什么闪失，他们更没法交待了。”
程唯顺势瞅了一眼正和秦书旭说的起劲的布莱特，想必他那天一连几个电话询问朱再华的情况，自己也是坐立不安吧。紧接着，程唯又想到了路易斯丁，语带责怪的说道：“别说朱总了，你不知道这一个盖假章的确认函有多闹腾，周扬被停职，连我也被叫去讯问了半天，搞得好像我和周扬合谋，要欺诈公司财产似得。你说路易斯为了一个KPI考核，害了多少人！”
田勇睁大双眼，吃惊的说：“把你也牵进去了？！这真是没想到。你受累了，来，我敬你一个就当代表百购赔不是了。”
程唯拿起酒杯和田勇碰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采购的KPI考核真那么严吗？逼的好好的一个采购经理要去伪造公章。”
田勇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道：“当然严了，百购在中国的发展一直不如预期，这帮老美着急着呢。我做影音还好，压力过得去，路易斯负责的是IT产品，那可是销售额的大头，又是公司特别重视想做大的品类，各项指标都定的很高。老实说，这还真不是路易斯的能力问题，换谁来做都要fail，我看路易斯是压力过大昏了头，才想出这么个不高明的招儿。”
程唯懒得同情路易斯丁，嗤之以鼻的说：“何止是不高明，简直就笨到家了。我一直弄不明白，路易斯平时看着挺精明一人儿，怎么做这种蠢事，他当P.L的财务都是吃干饭的？”
田勇看看程唯鄙视的神情，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犹豫的说：“路易斯不是傻子，他从周扬那里谈不来费用，本来已经放弃了，后来听邱伟讲了你们P.L的财务流程，觉得有可以钻的空子，结果还是一动手就被逮住了。”
程唯吃的太多，血液都载着氧气到胃里消化食物去了，大脑缺氧的说道：“怎么可能？邱伟是P.L的销售，对费用的付款流程不要太清楚，怎么可能不说明光有盖公章的费用确认函是付不出款的？”
田勇有些想笑的看着程唯，说：“下班时间，不谈公事了。来，再走一个。”
又一口红酒下肚，程唯才反应过来田勇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想再问，田勇忙打起了马虎眼，径自和别人喝酒聊天去了。
回到酒店，程唯撑得难受，索性换上泳衣到一楼的泳池做消化运动。在水中重复着单一的蛙泳动作，肚子越来越瘪，疑惑却越来越多。
按照田勇的意思，邱伟是故意隐瞒了P.L的财务流程，但邱伟和路易斯丁从未直接对接过，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嘛要骗路易斯呢？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程唯只能暂且作罢，决定回上海后和周扬好好讨论一下。
就在程唯去苏州参加Workshop期间，公司对挪用公款的调查告终，岳子谦、张岚和郝晓璐集体走人，曹烨却结束了停职，重回KAM。
在办公室又见到曹烨，程唯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恶心的感觉卡在喉咙，半天说不出话。看到曹烨朝自己走来，程唯立刻转身，撒开腿跑到13楼，绕了个大圈子才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回到座位上。曹烨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同性磁极，每每逼得程唯不得不逃跑，程唯不敢想也不愿去想，这种躲避游戏还要玩多久。
周一上午例会之后，部门在公司附近的餐厅聚餐。好不容易挨过了和曹烨同桌吃饭的一小时，程唯推说还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目送大部队离开。
在便利店里溜达了十分钟，估摸着大部队已经回了办公室，程唯慢悠悠的蹭回写字楼。谁知电梯还没等来，曹烨就出现在身旁，“程唯——”他叫道。
像被针刺到了神经中枢，程唯迅速跳起朝自己能看到的第一扇门跑去。楼梯间里，程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体力所限，终于还是没能跑过曹烨，被他拦在了10楼通往11楼的平台上。
“我就那么可怕？”曹烨一边喘气一边说：“躲了我半年，还没躲够？”
程唯还想跑，但两边的路都被曹烨用手拦着，只能向后退了一步，尽可能的远离他。
见程唯光咳嗽不说话，曹烨说：“我知道你还生气，那你狠狠打我几巴掌，总之，不要再这样躲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程唯几乎就要冲上去打他，但一想到要触碰曹烨，那种冲动又被恶心迅速取代。她盯着地面，冷冷的抛出一句：“你让开，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曹烨没有动，而是忽然伸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光，问道：“现在有没有消了一点气？”
程唯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用牙咬紧嘴唇，还是不说话。
“好，那我就打到你不生气为止。”说罢，曹烨又举起双手，使劲的朝自己脸上打去。
程唯有点被吓到了，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程唯发颤的声音让曹烨住了手，他用乞求的语气说：“程唯，全都是我的错。我只想让你不再生我的气，不再躲着我。”
程唯用余光瞥到他发红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钟，曹烨终于缓缓的说：“程唯，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很过分，不值得原谅，可我喜欢你是真的。虽然你一直躲着我，但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帮了我，在你心里，除了憎恨我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丝不忍，对我的不忍？”
封闭的楼梯间里响起小小的回声，程唯努力分辨，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疑惑的问：“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帮过你？”
曹烨的脸不知是因为耳光还是因为窘迫，变得更加的红了，他用比刚才小的声音说：“那天在酒店，你错拿了我的文件，就是给美乐斯的费用确认函。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总之，我很感谢你没有在鼎爷面前揭穿我。”
记忆霍然间回到了程唯脑中，曹烨的感谢之词听来极为刺耳，那更像是一种羞辱，鞭笞着程唯因为自私而无比羞愧的内心，她无法忍受曹烨因为这件事而感谢自己，激动的否认道：“这跟我没有关系！公司为什么没有解雇你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听程唯这么说，曹烨有点失望，他黯然道：“公司没有和我解除合同，主要是因为找不到我的转账记录，但如果不是你没有说出费用确认函的事，我不可能这么容易就逃脱处分。”
“什么转账记录？”程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脱口而出的问道。
曹烨看程唯终于能看着自己说话，再没有犹豫，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已经都知道，我就不瞒你了。被挪走的三百多万费用都由郝晓璐打进了一个伪造成‘美乐斯上海分公司’的账户，大家约定每次打款之后，轮流登陆这个账户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转到各自的私人账户去。本来这件事岳子谦压根没想让我也参与，但去年九月份，我不小心发现了张岚在统一结算报表里做的手脚，他和张岚没办法，只能让我也分一杯羹。但估计岳子谦是不想让我看到以前的转账记录，就没有把账户的密码告诉我，从去年九月份到之前，我一直都是从他那里拿现金。就因为那个伪造账户里没有我的转账记录，岳子谦他们也没有把我参与的事说出来，鼎爷找不到证据，只能放过我。”
曹烨的解释让程唯忘记了要远离他的想法，她琢磨着他说的话，不解的问：“岳子谦可不是个仗义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不把你供出来？”
曹烨冷笑了一声，说：“你说的没错，不止岳子谦，他们每个人都想再拉个垫背的。还是岳子谦最精明，他提出只要我把我拿到的三十万给他们几个人分了，就保证不把我也拖下水。那几个人眼看处分是逃不掉的，自己那份钱也不一定保得住，就都同意保守秘密。到最后，果然除了岳子谦，其他人都把钱退了回去，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唯一到手的只有从我这里分走的那份子。”
程唯终于弄清楚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之后，曹烨还能继续留在KAM工作。对他的厌恶与鄙视又统统回到脸上，她像看着一滩呕吐物一样看着曹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工作，你让开。”
曹烨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程唯扫了一眼手表，时针已逼近下午两点，她急了，嚷道：“你到底想怎样？快让开！”
曹烨向前逼近一步，说：“我想让你不要再躲着我。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程唯下意识的后退，伸手扶在墙角的供水管道上，眼睛却仍然瞪着曹烨说：“你别做梦了。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对你没有好感。你成天在老员工面前装小弟，对着老板溜须拍马，只要对你有用的人，你都恨不得跟人家一个姓。作为男人，你只会借着醉酒趁人之危，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你又和岳子谦他们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曹烨，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和你共事已经是我的耻辱，你还指望我给你什么机会？！”
程唯刻薄的言语激怒了曹烨，他一把抓住程唯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抵在墙上，大叫道：“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青筋从他涨红的额头暴起，程唯还来不及后悔说出的话，就已经被恐惧攫住了神经，她拼命想要挣脱曹烨，但每次的挣扎都是徒劳，曹烨的双手箍的越来越紧，程唯顾不得疼，哭着喊道：“你放开……放开，放开我。”
本就不通风的安全通道里，因为曹烨的紧逼而更加憋闷，程唯感到一阵晕眩侵入脑海，更加无法看清曹烨扭曲的脸。
“你干什么？！”一声大喝从头顶传来，手腕上的力道顿时减轻，程唯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放开她！”那个身影又喝道。
曹烨逐渐恢复了理智，他松开程唯的手腕，看着满面泪痕的她，说了句：“对不起。”接着忿恨的瞪了一眼郭睿，转身拉开平台上通往10楼的门，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