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出国后，我的周末越发萧条了。今天睡到十一点半才起床，知道十二点要去吃饭，还是躺在床上玩了阵“2048”，还是输了，一百多次了，我就没赢过这个游戏。
再看表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我想，刷牙三分钟，蹲坑五分钟，穿戴两分钟，十分钟后，我会崭新地出现在麦子面前的。
麦子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北京女孩。今天约我吃饭，我说怎么老约我，她半天没回，再回复的时候是一条长短信，说你这个猪头总爱问原因，哪有那么多原因，风有原因吗？美国打伊拉克有原因吗？你老爱问原因有原因吗？
我到楼下的时候，麦子背对楼门站在那里。粉红色斗篷，黑裙子，头发盘了起来，在后脑勺用一根铅笔固定住，走近才闻见烟味，我拍拍她肩膀，她转过来，冲我吐了一股烟——“这位爷，我等您十一分钟了。您看着办吧。”
“办个屁，吃饭去，我都快饿死了。”我抢过她的烟，掐了。我女朋友说过的，不许抽烟，一抽烟就分，她还说，即使隔着太平洋，她也能闻出来我有没有抽烟。
我和麦子去了附近的小吊梨汤，点了几道她爱吃的，我听着服务员报了一下菜单，骂了一句：“这是要吃一个翠绿欲滴啊！”麦子白了我一眼，又加了一个豆腐炖牛腩。
梨汤不解饿，我想，那就少说话，省点劲儿。低头猛吸一口，太腻了。
你说吧，怎么了。我问到。
抬起头看见的，是惨白的脸，两条眼泪划过的印痕还在，她左手快要到达眼睛，似乎是想要擦掉，止不住的泪珠子啪啪地掉在桌子上的小杯里。
怎么了？别哭啊，我又没惹你。
我前男友要结婚了。
孩子你要坚强啊。
滚，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我真的说是的真的。
行了，你最爱的素烧鹅来了，别哭了。
我知道她喜欢吃，胜过其他一切，我有次带她去吃煲仔饭，一小锅腊味煲仔饭她低着头半天不出声，再抬头的时候，锅里没东西了，嘴角还有米粒，也是一脸的泪痕，那次是她分手了。
我点了根烟，自己抽了一口，递给她，手机响了，我知道是女朋友在遥远的芝加哥闻到了，就没管。我说了，我想省点劲儿。
她也吃掉了半份豌豆黄，我知道她要开讲了，就斟满了梨汤，做出倾听状。
但她开始跟我聊纳达尔了，这个西班牙的网球王子。
我说，你就喜欢这样的。有力量，野，成功，老掉汗珠子。
是啊，怎么着吧。
那就去追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你的纳达尔。
很快就吃完了，出来我们去了大剧院，她说要去看歌剧，我想，省点劲儿吧。
但还是一起去了，人少得可怜，离进场还要一个半小时，我们就坐在咖啡馆里消磨等待的时间。
她说，你讲个故事吧，我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
那我就说一个我老师的故事吧。
嗯。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上公开课，校长主任都来了，他讲的是《福楼拜家的星期天》，结果板书的时候，紧张了，写成了福楼拜的星期天，我们还小，不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集体起哄。老师脸红了……
换一个吧，这有啥意思？
好吧，我先说完，老师脸红了，说福楼拜的星期天就是福楼拜家的星期天，说大家安静，说来我们读第一段……
换一个吧，这老师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
好，我换一个。我给你讲一个西班牙的故事吧。
她的眼泪又出来了。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准备在她哭完前结束这个故事。
以前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叫严万全，他个子很矮，人很机灵，有一次上课，老师问大家的理想，你就知道，有人会说要当科学家，有人会说要当工程师。轮到严万全的时候，他站起来，说，我要踢足球。全班笑了，老师就说，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就靠你了。他摆摆手，说不是的，我要去巴西的皇马队踢足球。
麦子已经笑倒了。
我就继续说，老师打断他，很严肃地对他说，严万全同学，皇马队是西班牙的。
靠着这个笑话，我们度过了漫长的等待时间，歌剧开始，我不懂艺术，在冗长的开场里睡去，等到醒来，还有一个女的在台上鼓足了劲地唱，我想，省点劲吧。
和麦子一起出来，麦子说，真带劲儿。我笑笑，说，回家睡觉吧。
她呆住了。
我知道她误解了，立即辩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她捶了我一拳，王八蛋，我以为你要和我一起睡呢。
分完一支烟，我们就各回各家了。Skype响了，女友果然嗅觉灵敏，隔着太平洋，也闻到了烟味。
我们没说几句，她很忙，说教授布置了很多题目，周末还要去联谊，我突然很想提出分手。
没说出口，出去前她就说过了，如果分手，也等她回来再告诉她。果然是学MBA的，很会统筹自己的时间。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她为一个目标奋斗时影响她的心情状态脾气，我也不行。
我在寂静的黑暗里坐着，白天我戴着面具挤出笑容，晚上可不想这样，我和麦子就是这么认识的，我们在最后一班地铁上遇见，下地铁她掉了钱包，我捡到了，照着钱包里的工卡，送到公司。一来二去，熟了。每次约吃饭，她像个孩子一样向我跑来，眼睛里闪着妹妹对哥哥的信任。从此认识，沿着公司的一条街挨个吃，周六日会一起看个电影，再吃个饭。她爱吃，我爱看她吃，她爱听我讲故事。
她给我说了好多相亲故事，说有的男生坐下就色眯眯地盯着她看，还说自己有君子之好；也有些男的会在点菜的时候说，太油腻的就不要吃了，我们吃点清淡的，她就在心里骂，没钱你谈什么恋爱啊；也有温文尔雅的，看着她吃，吃完后说，我们要不要去游乐园？她心想，大叔，没必要吧。就这么晃晃荡荡，到了今天。只有纳达尔可以安慰她。
手机来了一条短信，不猜也知道是麦子。
她问：睡了？
我回：睡了。
她回：骗子。
我回：从没骗过你，我喜欢你。wanan。
门外有人用手机放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竟然十分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