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处是一滩暗红的鲜血,它的主人还有一丝灵识尚未散去,他与少年说:“阿余,爹爹不过烂命一条,不足为念。
倍感酸涩,伏余眼角一凉,清浅的泪珠滑落于地,在被火熏烤得乌灰的嫩脸上留下一条白亮的泪迹。
不过多时,他的眼前便成了赤蒙蒙一片,呼吸渐弱。火舌却毫无消歇之意,更是怒吼席卷。意识模糊间,忽闻一声鹤唳。陡然出现的白衣女子一把拎起他,脚尖轻点,逃离生死边缘。
垂暮斜阳,染透整个长藤山。伏余无力地瘫跪在地上,呼吸急促,咳嗽不断。半昏半沉间,一双绣着暗花的雪履缓缓踏入他的视线。
伏余撑着沉重的脑袋抬起来,霞光漂浮在覃曜身后的上空。她衣着素白,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就轮廓而言是美得恰好,如云水间的一株白莲。
再回头望去,那方洞穴,那些常年在长藤山嬉戏的身影,此时已化为灰烬。身侧的覃曜单手一挥,云雾集拢形成一幅景象。
那是一个长得俊美的年轻男子,他一扬手,妖火四起,直击洞穴。他说:“伏暮淮,跟本尊赌钱竟敢使诈。你躲便是。四海八荒,本尊还不信找不着你。”
自称本尊,天地间除了妖尊凌洵歌还能有谁?他说赌钱?难道只是因为他二叔赌钱使诈一事,凌洵歌竟放火烧山?伏余心下狐疑得很。
只见景象之中的凌洵歌望着满天烟雾,熊火不留情地摧毁着洞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随即离去。
伏暮淮归来,见这般景象心下一惊。他想施法灭火,奈何这火不是一般的妖火,以他的法力根本无能为力。他像想到了什么,掉头就跑。
景象化成云雾散开,尔后逐渐消散。
伏余明白了自己如今身处何境,因伏暮淮和凌洵歌,导致全族灭门,他亦失去了所有。大火过后的燥热全然不见,只有彻骨的寒冷袭上心头,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全身战栗。
眼下,伏余正立于一隅,他不解,她为何要救他,还带着他赶路且非要在此处歇息。覃曜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下一瞬,便解答了他的疑惑:“我们有同样的遭遇,同样的仇人,我爹娘也是死于凌洵歌之手。”
她望向窗外的月光,洒满宅院,虽值初春却透过骨子里的冷。这样的沉寂持续了片刻,她再次开口:“你可愿为你爹、你的族人复仇?”
伏余当然想手刃仇人,但是他在洵歌面前形同一只蝼蚁,又何谈复仇?听不到他的回答,覃曜随手斟了杯茶,朝身侧的木凳扬了扬下颔,示意他:“过来坐。”
伏余缓步走到案前,坐于她身侧,犹豫半晌:“那个,我的玉佩,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唯一’两字吐字极重,话毕满目急切望着覃曜。
“玉佩自会还你,不过你可愿答应我,与我一同复仇?”
“好。”伏余低头看着自己的灰黑破烂的鞋尖,底气不足。
一口清茶入喉,她说:“我姓覃,单名一个曜。鹤妖,比你年长,你便唤我一声阿姐吧。”覃曜凌空掏出一把匕首,小刀柄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刀刃上的银光尽夺人目,精细的做工能看出价值不菲。“你拿着这把匕首,去杀掉这座宅院里的所有人,就能将你的玉佩取回。”
伏余直勾勾望着她手中的匕首,内心激战良久,伸手欲接却又抖着缩了回去,垂着头不再看她。
“怎么?不敢?”覃曜秀眉轻挑,手搭上伏余的肩膀,一字一句说:“跟着我,第一件事便是,学会杀人。”
“但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伏余怯生生地说。
覃曜轻笑,似是嘲讽:“无辜?我打听过了,这家的女主人私下里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这般可还算无辜?”
“什么勾当?”伏余亮了一双清澈的桃花眼询问道。
覃曜迟疑了一下,说:“将山里拐来的俊秀男童卖到倌馆里去,可懂?”
“什么是倌馆?”
“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吃喝玩乐的地方?二叔可从没来带我去过。”
覃曜拉过伏余的稚嫩小手,将匕首放于其上,不怀好意地笑道:“杀了他们,我就带你去玩儿。”
熠熠灯火下,伏余重重地颔首。
主人的房间极为雅致,壁上的泼墨画和题字想必皆是出自名家之手。一家三人,睡得正熟。
伏余举起逐风,脑海里涌现出白日里宅院间雀跃的小身影,才经历过家族灭亡之痛的他,不忍抽去这些鲜活的生命。
耳畔立刻响起覃曜清软却不带感情的声音:“跟着我,第一件事便是,学会杀人。”又想起那日长藤山上戴墨竹笠的神秘女子,她的长剑竟在一瞬将当场的壁虎杀个片甲不留。
他要报仇,他别无选择。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几株绽开的红梅跃然纸窗之上,构成悲壮而凄美的红梅画。
握着弯刀和他的玉佩踏出房门的时候,冰凉的月辉映在匕首的刀刃上,那抹殷红格外刺眼。
悠闲地倚在宅院门槛上的覃曜,望着院里小池塘中的游鱼,装作十分正经的模样;“小孩儿,杀只鱼给我吃。”
伏余本体便是鱼,许是被这话吓懵了,站在原地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覃曜朝他望去,不过开个玩笑,何必认真,便说:“诶,放心,虽说你是条鲤鱼,但看在你乖巧懂事的份儿上,我且不会吃你的。”
有风拂过,伏余却硬扯出笑来:“你当然不能吃我,你答应了要带我去倌馆玩的!”
月影婆娑,覃曜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