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之壑从来不缺好事之人,他们最长挂在嘴边的事就是别人家的事情。街头巷尾家长里短恩怨情仇鸡毛蒜皮,都得道出个方方正正来不可。这要是搁在平时,那帮爱凑热闹的家伙们,打破了头也来围观接龙榜的人,最起码要打听姓甚名谁。但凡是谁远远地望见了主角的后背,也敢回家添油加醋一番,神武英明或是佝偻猥琐,无论好坏是非就往别处说去,同“共事”之人分享自己的愉悦。
但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纪岚文清二人起了个大早,街道显得有些冷清。也许是靠近迷踪之林的原因,连个在街边宿夜的醉汉或是早起卖早点吃食的生意人都没有。
“大哥,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哪次进去感觉都挺热闹的,今天不知怎么了。”
文清整了整衣袂,像是对昨天的酒醉不太清晰了:“家里真是把能做到的事情做得相当的到位。”
“越少人知道我们进去越好,家族行事准则之一事弊则成,等我真的死在了里面,呵……不知道那赵双毅,他的虎头能不能保得住了。”
纪岚听闻无言相对,想了想昨天的经历,皱了皱眉继续在前面领路。
越是身处高位者越不把人命当回事儿,越是努力挣命者才能越把活着看得最重要。
一进入迷踪之林气温就下降了很多,没有更多的人元作为热量,树木好像对这两个人格外关照。森林中的潮湿冷气能够灸进人的骨骼一般,让人从内部开始打颤。日光虽在头顶却不能朗照,只能零零碎碎地打在松软的落叶上。
“咱们有天心石傍身,一般魔兽倒是不足为惧。”文清不显疲态,他能运用风气息助力,步态轻松,“此去距离较远,但咱们最担心的还是人。”
纪岚点头称是。那些声势浩大的冒险者团队总会仗着人多势众摸了你的财物顺便取了你的性命。到了这林子中,就连维安队象征性的保护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最赤裸的丛林法则。
越前进能见度开始降低,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龙辛木,具体的位置龙榜上都没有标记,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但肯定的是要先翻越了眼前的东部山脉。
纪岚没有气息的加成,纵是他天生气力足体力也有时尽。这是他第一次深入迷踪之林,最大的感触就是没啥稀奇的,同样的树木,同样的花草,只是感到呼吸节奏跟步伐很难调配均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瘴气的影响。
其实他真想离开文清怀中的天心石,看看到底能冒出来些什么怪物。
但他随即摇了摇头晃掉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渐往山上走,路变得崎岖不平,半山云雾遮蔽,脚下深浅不一,前进如盲人指路。这让两人都放缓了脚步。
“过了半山,大雾应该就会消散了,咱们在山顶再做休息吧。”纪岚劈着一些不知名的藤蔓,从脚底下嶙峋凸起的粗壮树根上找前行的道路。
身后无人应答。
“大哥,你说……”纪岚一回头才发现文清不在自己身后,只有越发沉重的雾气再逐渐吞噬自己面前的可视区域,“大哥,你在哪里!”
再一回身向前,发现面前的树木藤蔓也都无法明视。
纪岚把刀在胸前一横,成御敌架势。可顷刻间刀光都被浓雾吞没,伸出去的手臂像是被截断了一样,只留下半截连在身上。再过一瞬,纪岚几乎看不见自己的胸膛。
“大哥,你在附近吗?”
依旧无人应答,这般浓烈的雾气好像能够隔绝五感,让人成为天地间最孤立的存在。
纪岚的手越握越紧,但他却感到刀在手中变得不真实,摩挲着从手中滑落。手指越向里攒劲,手型却越向外扩张,越来越无力……
忽然,前方飘出了一点光亮,和煦如襁褓……
他不清楚为什么前面会有光,在他的认知里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光芒……
他想保持脑海中最后一点清明,他极力摆头排斥这美丽却歹毒的幻想,但最可怕的就是明知是假的却能够在脑海中无限放大,雾里看花却越能看越明了……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迈动双腿,但却一头扎进了那光芒当中……
这是哪里?为什么没有天地只有一片寂寥的白?
白色不显惨厉不显肃穆也不显平静,就像子宫,蕴含着脉搏的跳动……
不远处有一头年幼的野兽,在无尽的白色上撒欢,蹦跳追逐着不知道何物。他的一双眸子格外的明亮,不似兽类的眼睛,反而比人类的眼神更加清澈。
它也在看我吗?我是不是该走过去?它那么小是不是要轻轻地抚摸它一下。
那小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窝带涟,似乎笑了起来,灵悦清新。
他们正要互相接近的时候,那小兽忽然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虽然在他看来也是无奇的白,但小兽却像受了什么指令,反身跑向了白色的深处。
那个回眸,好似一个约定……
记忆深处的约定……
纪岚头部的重压让他再无法保持睡梦的状态,猛地睁开了眼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都感到眼珠子快被强压冲的飞了出去,血液倒灌让他晕眩到反胃。
他被倒挂在了一个树上,看着他被树蔓捆敷的双脚,更像是被树逮了起来一样。
纪岚目力可及是一片翻转的世界,大地悬上,天空倒置,新嫩草叶往下方寻找新生,枯黄败果往上回馈此生供养。而且他明明记得来时是暮春时节,但这里却有着秋季的景象,遍地已经以金黄作为主色调,零星的打着绿色的点缀。
他忍受不住头部的重压,一个卷腹轻巧地够住了自己的脚脖子,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匕首,想要割断困住自己的蔓枝。可这蔓枝坚硬程度远超纪岚的想像,割到力竭也不曾蹭进去半分。
“大哥!大哥!你在这儿吗?”纪岚脱力又掉回了倒落的姿势,。他在空中抡圈让自己转了起来,看向了周围各个方向,也没看见文清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难道要挂在这里活活吊死不成?那还不如来个魔兽一口解决了我算了呢。
正在纪岚头昏脑涨又一筹莫展之际,打远处来了个老头。
这个老头衣衫不整,披着个大褂就跟套着一个口袋一样,身材瘦削,估计全身加起来都没有二两肉。皮肤松弛,眼角邋遢,头发也都是形枯如草色白如灰。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很害怕一个喷嚏都能把他打倒。
迷踪之林里这样自如,老头应该是位高人吧……
老头吊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走到了这棵树下面,完全没有顾忌地撩起了衣服就开始给自己的老二寻求方便。他还哼着小曲,很是顺畅的样子。
要是纪岚没听错的话,他听见了这棵树在呜咽叹气……
可那一股子尿骚味一下子都冲到了纪岚的脸上,呛得他快流泪了,看得出老头火气很大。
“老人家,老人家,救救我啊,老人家!”
这老头正在爽利时,突然听着正当头上传来呼救声,差点把自己的鸟甩到了地上。吓得他尿都憋回去一半,赶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吐了狗尾巴草,抬头就骂:
“你他娘的没看见我在尿尿吗?给我吓萎了怎么办,你负责吗?”
“老人家,对不住啊,我也是被挂了太久了,脑子都糊涂了,你想想办法救我下去吧……”
“你娘的,等我顺顺气把那半抛解决了再说……”
老头说完就找了块石头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两手环胸,好像真的在理气一样。纪岚健壮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让这个希望从自己嘴中跑掉。
“小九九啊,你看看这一年的供是不是都还没上啊?”老头开了口,却不是对着纪岚,而是对着眼前的树干说话。
“你瞅瞅我平时怎么对你们的,是不是客客气气,有啥好的我都想着你们。”老头是越说越带劲,可纪岚越听越糊涂。这个老头难道是失心疯才跑进了这里……
忽然树叶无风自动,唆唆作响像是在回应。
“什么!你他娘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脸看够了是不是,跟你要个人这么难吗现在?”老头一跃而起,跑到了树跟前,叉着腰伸出手点着树就开始骂。
树叶又一阵作响,树干中好像也发出了深沉的共鸣。
“他娘的!是,平时是坑了你们几回。可你有什么意见吗?跟我人五人六的是不是?看你是找打……”老头真的像是气不过的样子,撩起衣服露出两条麻杆腿,穿着草鞋的脚一脚踢在了树干上。
这回一声呻吟纪岚是听着真真切切,他觉得整棵树都在颤抖,接着捆住自己的蔓枝就松了开来,他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非要这样吗?难道非要这样吗?小九九,别每次逼我发火好吧,我其实很好说话的。”老头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树干,那树再气也不敢吱声了,随便敷衍着抖了抖树叶,那意思好像是让他快走吧。
“老人家,多谢救命之恩……”纪岚站起揉了揉摔下来着地的肩头臂膀,长时间的倒置让他全身发虚,内脏中都充满了空虚感。
“诶,小事儿小事儿,不用多谢。”老头一张老脸上笑靥如菊花,眼屎都被笑得挤掉了。
“您是怎么做到的,能跟树木交流?”
“这有什么难的……”老头又走近了树根处,撩起了衣服,打了个激灵“树嘛,也是活的,对不对,你骂它它不听,那就只好打它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唉……”
一股尿骚味跟刚才如出一辙……
“你天天像我这样用心浇注它们,嘿嘿,你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