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娘一听小楠说玉花和一个男人走了，顾不得询问原由，急忙招呼福来说：“福来，你和小楠快去看看，可不敢叫那人把玉花拐走了。”
一听娘说怕来人把玉花拐走，福来顾不得多想，大步就向门外走。小楠一见哥走了，急忙跟着他跑向村外。但哥俩追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见一个人影。福来说：“小楠，你是不是看眼花了，从咱村出来只有这一条路，要真是他们走了，咱也该追上呀。”
“哥，我不会看错，我和嫂子是一前一后出的门。我就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人呢？”
“他们不会藏在那儿说话了吧。”
“这大冷的天，他们能藏那儿？”
“哥，咱村头不是有个草垛吗，他们不会在那儿暖和吧。”
“走，看看去。”
哥俩来到了草垛前，福来摆了摆手，指了指小楠的脚，小楠放轻了脚步，他们边走边侧着耳朵听。小楠拉了拉福来的衣服说：“哥，里面有人说话。”
福来停下了脚步，只听一个男人说：“我忘了问你，去年的十月一你去上坟了吗？”
“还说呢，为了见你，我起了个早，上过坟我就到咱家去了，你不在家，我又去厂里找你，可厂里的人说你请假了，我在那儿等了你整整一下午，你去哪儿了？”
“哥，女的声音象我嫂。”小楠拉拉福来的胳膊。
福来听清了，就是玉花跟一个男的在说话。但福来没答小楠的腔，他在想玉花跟那个男的说“咱家”，难道玉花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家？想到这儿，福来的腿颤抖了。听不到哥哥的回答，小楠也没敢再问，只是伸长了头听说话。只听那个男的又说：“还说呢，我以为那天你会去上坟，所以就特意请了假，但我在你家坟地附近等了大半天也没有见你的影儿，哪想到你却到咱家去了。”
又是一个“咱家”，福来的手握成了拳。但他还是没动，他在听。玉花说：“初三那晚你老婆问你去哪儿了吗？”
“问了，我没告她说。”
“你咋不说你跟我在草垛里睡了一夜？”
“我哪有你胆大呀。我不敢。我那个老婆可不是吃素的，她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把房顶掀了呀。”
“你还是怕她。”
“不怕也得怕呀。她跟我娘在一起住呢。”
“那你就到咱家。她想掀你家房顶叫她掀去，掀了她不住。不说她了，来，你摸摸，摸摸咱的孩子长大了没有。”
“你的肚子又鼓了。那个福来没动你吧？”
“没有。”
“唬谁呢？我不信。”
“你不信，可他信呀。我说要保胎。他就不动了。”
“真是个傻子。要是我……。来，赶快脱衣服，他不动我动。完了事我还得赶快走。”
“你想走？不行，我和你在草垛里睡了一晚，你也得在这儿陪我一夜。”
“我可不敢，要是被福来发现了，还不得把我打死呀？快点吧，我都有点忍不住了。”
“那你可轻点，小心压疼了孩子。”
“这孩子可真碍事。来，躺好。”
听到这里，就象晴天响了一个霹雳，福来的头轰地一声炸响。原来这个女人肚里是个野种。太突然，太突然了。胡玉花，你胡弄我不叫我睡你，却来野地和人鬼混，你、你也太不把我福来当人了。想到这儿，剧烈的愤怒就象火山爆发，福来的头上金星直冒，他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这莫大的耻辱。他想吼，吼出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他要冲，冲上去狠揍那男人。想到这儿，他拾起一块石头，跑到草垛前就砸了过去并怒骂：“我砸死你们这一对狗男女！”
石头砸在了草垛上，但因为玉花和允毅在草垛里边，所以并没有砸到他们身上，倒是福来闷雷一样的大吼炸响在两人耳边把俩人吓傻，爬在玉花身上的允毅就那样动也不动了。突如其来的福来，从天而降地站在他们面前，就连平时伶牙俐齿的玉花也呆若木鸡。福来说：
“小楠，给我拿块石头来，我砸死这对狗男女！”
听到福来说“砸死这对狗男女”，玉花猛地醒了过来，他把允毅猛地推下身，爬到福来面前抱住他的腿说：“允毅，福来来了，你快跑！”
允毅被玉花推下身，这才一下子惊醒，他抓起衣服撒腿就跑。福来想追，但被玉花死死地拖着。小楠在后面追着喊：“站住，你往哪儿跑！”
玉花一见小楠追了上去，又可着嗓子喊：“快跑，别叫他追上了。小楠，有话你朝我说，你、你撵他干啥？”
福来摆脱不了玉花，气得结结巴巴、语不成声说：“贱人，你、你、你还要不要脸了？！今儿个我弄死你！”
“我早就不想活了，弄呀，你弄死我呀？！”
面对玉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福来气得一把从地上把她拽起说：“想死，想死也得叫村里的老少爷儿们瞧瞧，瞧瞧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是咋着偷人的。小楠，回来，别追了，走，回家。”
“走就走，败兴也不是我一人。”玉花拿起衣服就要穿。
福来劈手夺了衣服说：“还想穿衣服？就这样走吧你。”
回来的小楠一见哥不叫嫂子穿衣服，急忙说：“哥，你叫她穿上吧，要不村里人瞧见多丢人呀？再说了，我还在这儿呢。”
听了小楠的话，福来恨恨地扔过玉花的衣服说：“回家再算账！”
事情败露得太突然，突然得玉花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自从嫁进福来家，她还是第一次见福来生这么大的气。她不知道回家了福来会对她怎样，但不管怎样她都逃不过今天这一劫，任命吧，玉花穿上衣服乖乖地走在福来前边，一步一挪地进了家。
愤怒的福来没想到，和玉花生活了一年多，尽管他没有得到过玉花一次好脸，但他还是包容她，期待有一天玉花能回心转意。可没想到，一顶绿帽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头上。这顶绿帽太重了，重到压得他不但抬不起头，而且还生根发出芽来。福来越想越气，回到屋就一把揪住玉花的衣服说：“说，他是谁？你跟他多长时间了？”
见玉花不说话，福来又气愤地说：“我说你咋不跟我好好过，原来是有野男人。既然你怀了他的种，你还来我家干啥？”
“你吼啥？以为你吼得声大我就怕你呀，你本事你和我离婚！”
“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你还理直气壮呀。今儿个我要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福来说完，跑到牲口房拿了一条皮鞭指着她说：“说，要是你不把今儿个的事说清楚，我就抽死你。”
“打呀，你打呀，今儿个你要不打死我算你没种！”玉花一句不让地说。
“你还嘴硬，今儿个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福来说完，举起皮鞭“叭”的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鞭声就象一声闷雷在屋里炸响，玉花颤抖了。她以为皮鞭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当她发现福来没有打她，只是甩了一个响鞭时，她故作镇静说：
“骂我不要脸，你就要脸呀，是谁为了叫我回来过，把我家那没有见过天日的孩子都流了？”
“胡玉花，你嘴强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你去死吧！”福来怒气冲冲地举起皮鞭就往玉花身上抽。
“祖宗哎，你咋打人呀，小楠，快、快把你哥手里的鞭子给我夺下。”福来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以为刚才的皮鞭抽在了玉花身上，所以一进屋就跑到玉花跟前说：“孩子，他打疼你了吗？来，站到我后边，我瞧他还敢打。”
“别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以为你是菩萨呀。你心里想的啥我心里清楚，你巴不得他打死我，给谁演戏呀。”
“孩子，别生气，要是他打你哪儿了咱去医院瞧。”
“安慰你那宝贝儿子去吧，打我？他还没生出那个胆呢。”
“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娘是怕你挨打才来的，你冲咱娘阴阳怪气地发啥火？！”小楠本来不想介入哥哥和玉花的争论，可是看到玉花做错事不认错，还顶撞娘，他再也忍不住了。
“你个贱人，不好好和我过倒也罢了，没想到你却给我戴绿帽。你说，我们全家错待过你吗？要早知你这样水性杨花，我、我、我……”福来说着又举起了皮鞭。
“你打，你打呀。打不死我你没种！甭以为你自己是啥好东西，没有撒泡尿照照！我水性杨花，不叫你睡你还强奸呢。”
“我是你男人，睡你正大光明。可他是谁？半夜三更你和他跑到草垛里鬼混，我不打你，你倒还有理了？我、我打死你！”
“打呀，你打呀，我要是眨一下眼，姑奶奶就不是娘生的。”
福来娘本是来拉架的，没想到进门就被玉花一顿奚落，呛得她不知说啥好。现在又见她叫喊姑奶奶，福来娘终于按不住心里的火气说：“福来家的，有事说事，你叫谁喊你姑奶奶？”
“谁想喊谁喊？咋了，我叫你喊了？”
“你还说理不说理了？”
“和我说理吗？福来拿着皮鞭，你和小楠站门口，甭说我没理，就是有理你们给我理吗？”
“你不和福来好好过，我没有说过你啥，可一个女人家总不能让人戳着脊梁过日子。人都是往上长的，你也好好想想。黑灯瞎火的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街坊邻居要是知道了好看吗？”
“我不好看，你们一家人欺负我街坊邻居知道了就好看？”
“谁欺负你了，胡玉花，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顶撞俺娘，你算个啥东西？！娘，咱不给人家养野种。叫软英回来，这辈子打光棍我认！”
“福来，你胡说啥呀？一边去。”
“我不去。这是我的屋。这个媳妇我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你以为我稀罕跟你过呀。”玉花起身就收拾自己的衣服准备走。福来娘急忙拉住了她说：
“福来家的，别走……”
“娘，别拦她，你拦也拦不住，这儿不是她的家，人家还有一个家。她怀了那个男人的种。你叫她给我滚，我笼里不圈这样的鸟……”平时不吭不哈的福来今儿个出口成章，寸步不让。
“福来，你咋能乱说？她可是你媳妇呀。夫妻间吵嘴平常事，可你不能说这伤感情的话。”
“伤感情？娘，你问她，问她肚子里是不是野种？”
“福来，你个冤家，你会不会好好说话？福来家的，你别跟他一样儿，他就是头犟驴。”
福来越说越气，娘听得越来越心惊。她不敢叫福来再说了，因为她怕玉花听了气生得更大，所以赶忙劝玉花。但玉花不吃这一套，反而对福来娘冷笑着说：
“别在这儿装了，白脸关爷杀人不见血！”
“福来家的，你、你、你……。”玉花的话把福来娘的宽容变成了屈辱，她再也忍耐不了这个从结婚以来就叫她无可奈何、提心吊胆、日夜忧心的儿媳，于是一口气没提起，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福来一见娘背了气，大骂玉花说：“你个贱人，不和我过也就罢了，你骂我妹妹竟敢还对我娘不敬，今儿个我要不打你，我就不是闫福来。”
福来说着又挥起了皮鞭。但他的皮鞭还没有举起，就被小楠抓在手里说：“哥，咱娘都不会吭了，你还顾着打呀。告你说，咱娘要是有啥事，你就不是我哥。娘，你醒醒，娘……”小楠扔了福来皮鞭，扑到娘身上就哭了。
爹听到小楠哭娘的声音，也跑到屋里来了。他一见福来娘瘫在地上，赶快切住她的人中说：“福来，按住你娘，别叫她挺。快，快给她做仰卧起坐。”
爷仨围着福来娘忙活起来。爹又是切她人中，又是切她虎口，而福来则搂住娘的腰让她仰卧。小楠看着爹和哥，害怕地不停喊娘。
在他们的合力抢救下，福来娘终于缓过了气，爹一见福来娘醒转，长出了一口气对玉花说：“福来家的，你就是再强势也得分个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何况你娘是怕福来打你才赶来，你咋能这样气你娘？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能过就过，不能过咱不过，犯不着这样大闹东京的闹出人命来。福来，搭把手把你娘扶我屋。”
小楠说：“嫂，你太过分了，幸亏咱娘没事，要是有事我今儿个跟你没完。”
见自己闯了祸，玉花不敢吭声了。望着他们走出去的背影，玉花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人命关天呀，也许她做得太过分，说话也太苛刻，所以一见福来娘晕了过去，紧张的她也气都不敢出……
走了，都走了，没有人留下来陪她，也没有人再来打她骂她。怎么办？走吧，趁他们现在都不在。想到这儿，玉花站起来就往外走，可当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却听到了福来娘的哭诉声：“老天爷呀，俺家咋着得罪了你，你叫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福来娶不上媳妇我拿闺女换，可换回来的媳妇咋就过不成呀，老天爷，你就兴兴好，兴兴好叫俺过一家儿人吧……”
“娘，别哭了，明儿个我去把软英叫回来，不换了。过不成咱不过。”
“不过咋办呀，她又怀孕了，把她叫回来再叫她流产呀？我可怜的闺女，她的命好苦呀……”
想走的玉花一听他们说软英怀孕，迈出的一只脚又撤了回来，她心想：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软英怀了孕，我要是再走，这几个月不是白熬了？不，不能，不能再叫软英回娘家。她要是回来了，闫家有可能再把她流了产，要真是她再流了产，我不仅对不住我哥，更对不住胡家的祖先。头都磕了，哪还差再作一个揖呀？福来想睡就叫他睡吧，反正我也怀了允毅的孩子。想到此，玉花返身坐到了床上……
这天夜里，福来静坐在娘的床前不肯走，尽管娘说自己没事了，叫他回屋睡，可福来就象没有听见一样呆呆的。爹说：“福来，你娘有我呢。回屋吧，别生气了，她不就是怀了人家的孩子吗，去吧，告她说，只要她在这儿好好过，咱养。”
娘叹了一口气说：“福来，听你爹的话，走吧，只要她回心转意，咱不嫌弃。”
“可她不但没有把我看眼里，就连你也顶撞，你说，这样的媳妇我还要她干啥？强扭的瓜不甜，娘，把她撵走吧。咱家不要这样的人。”
“傻孩子，成人家过时光谁家也免不了磕磕碰碰，只要她不走，咱们将就着过吧。”
“将就，将就，她叫咱将就吗？早晚都是过不成，还不如早早地离了，软英也不用为我再受罪。”福来说完往外走。
“福来，可不要再打她了，听见了吗？别再生气了！”娘一见福来还是没消气，怕他又和玉花生气，对着他的背影叮嘱。
“和她生气？气得都是咱家人我还生啥气？”福来回了娘一句走了。
走出来的福来没有回自己屋，他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呆一会儿。可往哪里去呢？心里的怒气无法释放，他伤心呀，娶不上媳妇愁，可娶回来媳妇却比以前更愁，而且愁得自己都想打人了。玉花呀玉花，你不和我好好过也就罢了，但你咋能给我戴绿帽弄个野种回来？
天快亮了，福来没有回来，玉花也没有睡着。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只到油枯灯灭。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摸了一根火柴又点起了一根蜡烛。烛火飘摇，摇落着一滴滴烛泪，仿佛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有泪只能无声地流。造成这样的局面不是她本意，可现实就是这样无情。尽管面对福来的逼问她唇枪舌剑，但她知道她的颜面尽失……。
福来还会打她吗？不，不会的。因为他在最愤怒时，举起的皮鞭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而是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她弄不懂，这个被自己扣上绿帽的男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包容。结婚以来，她一直没有把福来全家人看在眼，可不但福来忍她，福来娘也忍她。也许正是他们的忍让使自己得寸进尺吧，如今自己出口伤人，竟把福来娘气得背过气去。这家人是善良的，自己这么欺骗他们会不会遭天谴？还是走吧，福来不回来，说明他不会原谅自己了。
自取其辱呀，听天有命吧，哥，别怪我，我没有脸再在这个家呆下去，要是因为我的走使软英保留不了那孩子，我就把肚里的孩子给你吧，让他替你来延续咱家的香火……
想到这儿，玉花抹了一把不知不觉滑落的泪水，挎上收拾好的衣服包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屋子。福来爹娘的屋子没有灯，这就是说福来没回屋也没有在家。
玉花心里想：这个男人呀，生气生大了，生大到不打别人折磨自己。要早知他是这么个好心眼的人，还不如就这样将就着和他过，可现在不能了，因为自己有了允毅，也有了允毅的孩子……
走吧，走吧，不能再多想，这里不是自己留恋的地方。于是，她摔了一下头，坚定地走出家门，象贼一样顺着墙脚偷偷地溜出村庄，消失在蒙胧的晨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