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若大的一个庭院,只有四个人生活,除了江若庭父子,便是李管家和江如风的奶妈殷妈妈,在从小失去母亲的江如风眼里,他们就是亲人,而江若庭对这两位“老人”更是关照。
江如风跨过庭院走进大厅,家中依然像往常那样安静,殷妈妈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乎,江如风四下望了两眼,问道:“我爸呢,殷妈妈。”
“如风啊,”殷妈慈爱地唤他的名字,有点慎怪地说,“要回家得提前打电话呀,殷妈妈帮你准备好吃的。”
江如风抱抱殷妈妈,哄着她说:“下次一定,我还不是怕您累着嘛。”
殷妈妈将江如风的手轻轻推开:“你小时候没少累过我,这么大个子还撒娇呢,明儿讨了媳妇儿看你敢不敢………你爸在书房,别吵吵他。”
江如风灿然一笑:“我的媳妇儿有您替我管着,她不敢欺负我……我找老爸有事。”
殷妈妈刚想劝阻,江如风却已经朝楼上去了,他站在父亲书房外小心地敲了两下,叫了一声:“爸爸。”
江如风细听,书房里似乎没有人声,大概过了两分钟,里面传出江若庭平静沉稳的问话:“什么事,如风。”
“急事,爸爸。”江如风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人打扰他留在书房的时间,但是,这件事,只有父亲能办到.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江若庭紧锁住两道剑眉,脸色平和,在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江如风似乎看到老爸的脸上泪迹未干,他赶紧让开身让江若庭先行下楼,自己则随在身后。
“您喝茶吗,爸爸。”江如风不等他父亲坐定,便十分乖巧地讨好。
江若庭看了儿子一眼,微微点头,这般殷勤,他倒是很想知道儿子所谓何事,让他这个当爹的捡一回便宜,“别把茶泡老了,糟蹋。”
“李伯亲传,错不了。”江如风有几分得意,熟练地将江若庭那口瓷杯端放在眼前,细细地过水。
当茶叶经过开水的浸泡生出一股苦涩与甘甜交织的香味时,那升腾的热气似乎将江若庭的脸隐藏在迷雾中,慢慢地向周围散开忧伤的味道,这味道让江如风如此心疼,那是他父亲长久以来沉浸在回忆时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江若庭凑在唇边抿了一小口,江如风紧张地问:“怎么样,爸爸?”他能做的,也许,不过是给父亲泡一杯好茶。
“不错,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喝上我儿子泡的茶。”
“您儿子我是那种人吗,我是为了您才向李伯偷偷学的。”
如风看似玩世不恭,却心细如发——江若庭再抿了一口,“说吧,找爸爸什么事?”
江如风为这个开场白下了许多功夫,纠结了无数次,“我想要一个助学金的名额。”
江若庭不动声色,茉莉花茶的清香需要静下心品尝,“每年A大的助学金名额是最多的,只要足够努力。”
“我是想,请您特批一个…….”江如风根本没有自信,然而,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特批?给谁?……助学金的考核标准一向公正公开,难道你不知道吗?”江如风渐渐闻到火药味,虽然父亲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
“就这一次,爸爸。”眼前划过沈静如脸上那个巴掌印,他坚持道。
“………”良久,江若庭看着儿子,“给我一个特别的理由.”
特别的理由?不,他没有特别的理由,他只是不愿看到一个女孩因为上不起学而受人侮辱,不愿看到沈静如伤心难过还被人欺负。
“以我的成绩,完全有资格拿到助学金,以前我没要,现在您补给我。”江如风有点赌气地说。
“你缺过钱吗,没人给你付学费?我设助学金是为了那些努力上进的贫寒子弟,你凑什么热闹!”
“那我,那我去年也能拿国家奖学金,还不是因为您说家里不缺钱逼着我让给其他同学…….您得赔给我。”
简直是耍赖!
“无理取闹,你要助学金做什么?”
“有用。”
“哦,那爸爸告诉你,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老爸,我是不是您亲儿子?我怎么觉得您对别人比对我好?就您公司那些员工,哪个过年过节过生日您不送一大堆东西,我呢,求您个事都这么难。”
江若庭胸口一闷,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殷妈妈闻声从厨房慌张跑出来,向江如风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规矩,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的,快向你爸道歉。”
江若庭摆摆手叫殷妈妈不必管他们父子俩,他决定将儿子一军,“如风,我的意见是,你今年能拿到建筑设计奖,我再把去年的补偿给你,如果拿不到,一切免谈。”
这招棋果然高明,江如风爽快地答应:“好,一言为定。”和老爸谈判,须得以退为进,他银行卡里那3万,足够解燃眉之急,不过,得想个办法让沈静如相信和接受才行,他心下有了主意,“爸爸,有一个小忙,您一定会帮。我用我自己的钱,您出据助学基金会的公章与公函。”
儿子向自己开口求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谁呢?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如风心甘情愿地妥协?江若庭可清楚地很:尽管如风有些天赋,可并不喜欢建筑设计。
江若庭点点头,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这茶,到底泡老了,还需要历练。
而此时的冯媛满怀心事。如风这次匆匆回家,会跟江叔说些什么?是因为沈静如——这是冯媛的直觉。
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冯家良办完公回到家,喜笑颜开冲宝贝女儿打招呼:“丫头,舍得回来看你爸呀!”
冯媛手里抓着遥控器心不在焉地轮番换台,没理她父亲。
“哟,宝贝女儿,谁惹你生气了?和如风吵架啦?”
冯媛黑脸,十有八九是因为江如风,小孩子淘气,三天两头闹,长大了还没完没的,不奇怪。
“爸,您能别老把我跟他扯一块吗。”冯媛丢下手中的遥控器,不耐烦地白了父亲一眼,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将一只熊抱在怀里.
每年她的生日,江如风都会第一个送她礼物,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怕黑,怕打雷,变得不爱说话,江如风便让大大小小的布娃娃陪着她,小时候送的文具盒,铅笔,日记本……中学时送的吉他,甚至冯家良最反感女孩子玩的军刀,他都能想到办法满足她的愿望,这些礼物渐渐占据冯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填满她的心。
拉开化妆台中间的抽屉,一根橡皮编织的发带安安静静地躺着,她有些想哭。
它有一个朴实到已经被人遗忘的故事:以前的冯媛也有一头长发,像沈静如一样美的长发。上小学一年级的冯媛,虽然是个衣着华丽的公主,却羡慕别的母亲亲手给自家孩子编织的一条橡皮圈,它不过是用红绳缠绕而成,在小女孩的头上巧手一弄,像极一只艳丽温婉的彩蝶,冯媛有一次竟将它从玩伴那抢在手上回头就跑,惹得家长抱着蓬头乱发的孩子上门追讨,骂她没娘教……那是一个夏日安静的傍晚,落日的余晖尾随在身后,记忆中那会儿的太阳好似夜幕将近时亮起的一盏红灯笼,和妈妈没有离开的时候一样,是那样地温和。满脸泪痕的冯媛从那道光里,看到的却是那个阿姨厌恶的眼神,以及从阿姨嘴里不断吐出她听不太懂的叫骂声…….
小小的江如风牵住她的手,一步也不曾离开,第二天,他把它交到她手上,只是她再也不肯留长发……
冯媛记不清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分辨不了童年与少年之间的时光界限,在不知不觉的岁月里,她看着他长大,他陪着她长大,他和她的日子时时缠绕在一起,所有记忆都在这屋子里存放着,与她生生相息,彼此不离不弃,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真的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也许,那个人是沈静如,是因为她的从容淡雅?又或者因为她的执着冷静不卑不亢?兴许仅仅是羡慕她待人诚恳与人为善的自然天性,冯媛说不上哪里喜欢她,却鬼使神差地出手帮了她。
我在后悔吗?——沈静如正慢慢地分割专属她的那份温暖,冯媛试着问自己的心,失去江如风,会怎么样?
两行清泪无声地滴落在抽屉里,冯媛擦干眼泪,将抽屉合上,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