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者的命运(22)

“嗯……”顾云帆抿了抿嘴唇，绷紧了脸部肌肉，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令他极为难过。他的神色让黄金龙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还记得上一次顾师父露出这种神情是他将要远离天门赶赴罗泊三镇抗击鲸吞之时。这一回，难道他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笑沙曾经是我的弟子吗？”顾师父忽然问道。

“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比我聪明得多。”黄金龙点头道。

“嗯。有一点你必须知道，在天门之内，做我的弟子并不是风光的事。”顾云帆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五年前尤其如此。但是笑沙却选择做了剑师堂唯一的一年堂弟子。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你要知道，一个讲师，没有学生可教，是一件多么伤怀的事。”

“师父……”黄金龙心中一阵温热，刚入天门时第一次听到顾云帆讲课的情景，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如皮影戏一般浮现了出来。

“但是，我却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顾云帆说到这里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叶笑沙因为出身于剑师堂，是我的弟子，被我在天门的丑名所害，在申请天门地主团的时候，没有一个团愿意接纳他。本来，我可以求讲师中的朋友为他找几个天门名团的团长谈谈，为他谋一个好位置。但是，当时的我太骄傲，太孤芳自赏，太自以为是，以为只要以剑为伴，一生足矣，以为身为我的弟子，他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忘记了现在的时代已经和三十年前不同，人们要在荼洲成功，除了才华，还需要资历。天门弟子在低年堂的时候，就要开始为未来打算，否则就会被时代抛弃，像我一样。我的固执最终让他离开了剑师堂，改学了控师堂的五鬼搬运术……”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剑术天才。但是却将这一切抛弃去做控剑师。控剑术和剑术虽然看起来大同小异，但是其中要求的念术运用却迥然有异。他改学了控剑术，等于把习练了两年的剑术彻底抛弃，重头学起。这让我感到深深的痛心。本来他可以成为比肩沧海的剑师奇才，但是却因为我的自傲而自毁前程。我曾经试图劝服他回到剑师堂再学一年，但是……被天门各大名团拒绝的打击，对于这个骄傲的孩子来说太过痛苦，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这我完全能够理解。如果是年轻时代的我，遇到这样的打击，也许已经反出天门……”

“哎呀，这实在太可惜了！本来我可以在剑师堂有个大师兄的！”听到顾云帆对叶笑沙过去的陈述，黄金龙怅然若失地感叹道。

“是啊。他已经开始自创一种全新的剑法，我甚至准备将其推荐到金玉堂存档。可惜，我从来不是一个能够留住学生的讲师，我无法给我的学生将剑法学下去的自信。因为我其实对我自己也根本没有信心。又自傲又自卑，这就是我顾云帆。”顾云帆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师父，您根本不需要自卑的，不愿意追随你，这是那些弟子的损失。我黄金龙这辈子最自豪的事就是做您的弟子。”黄金龙激动地冲口而出。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傻小子。”顾云帆笑着说道，随即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够做些什么来补偿他。但是他的确是天赋奇才，在控剑堂修习一年之后就已经崭露头角，成为了天门公子，我能够为他做的其实并不多。但是，这一次……”他的神色忽然阴沉了下来，脸上愁云密布。

“师父，师师姐跟我说过了，星辰海的人让查案的工作非常困难。”黄金龙正色道。

“不错。”顾云帆叹息一声，“星辰海想方设法阻挠我们和麒麟司办案。如果我执意闯星辰海，那就等于正式和星辰海宣战，这对于六大学府之间的制衡和联盟将会是沉重的打击。但是，我决不能眼看着笑沙蒙冤入狱，因为我亏欠他实在太多。思来想去，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想到了一个办法？”黄金龙大吃一惊。一向以来顾云帆都不是脑筋好的那一个，往往想出古怪方法解决问题的都是朴中镖。今天顾云帆居然说自己想出一个办法，这让他对这个师父顿时另眼相看。

“没错。这也是查探赤眼犼凶杀事件的唯一办法。”顾云帆沉声道，“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办法？”黄金龙连忙道。

“这个办法……”顾云帆神色沉重地看着黄金龙，“需要你做出很大的牺牲。”

“什么牺牲？！”黄金龙心突噜一跳，吓得脸色发白。

顾云帆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黄金龙：“在鲸吞之内，你用染金枪杀死了曲回岚和搜魂犼，这是一件足以自豪一辈子的壮举，为师非常为你自豪，但是……”

“但是？！”黄金龙嘴巴一阵阵发干，“难道师父觉得我还做的不够好吗？”

“不。”顾云帆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你学会了踏火照梨花的缘故，染金枪与你血脉相融，认你为主，这是一个巨大的机运，凭借神兵和名谱，短短一年时间，你就可以在荼洲迅速崛起，成为冠军级的斗师，你的未来将会一片光明。这样的锦绣前程，任何人都不愿意放弃……”

“师父！我明白了！”黄金龙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地接过话头，“你想我放弃染金枪？”

“你愿意吗？”顾云帆神色紧张地问道。

“我没问题。”黄金龙笑着说道，“反正我的长项在剑法上，我可不想在染金枪上浪费时间。”

“呼……”顾云帆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你能够这么看得开我就放心了。其实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必须问一下才能确定。”

“师父，你的剑法比起踏火照梨花要厉害得多，我还没有学全，怎么有时间去学别的。”黄金龙笑道。

“嗯……”顾云帆的脸上仍然愁云弥漫，仿佛心情没有丝毫轻松。

“师父，你要我做的牺牲就是这件事吗？”黄金龙问道。

“小龙，如果说，我要你亲自去星辰海一趟，你可愿意？”顾云帆问道。

“你要我去那儿查案吗？我当然愿意！”黄金龙兴奋地说，“你终于想到我的打鬼团了。对啊，我们这一群小孩子去闯星辰海，就算被抓住也不是大事，不会危及六大学府的制衡。”

“胡闹！”顾云帆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居然想去闯星辰海，你可知道星辰海里的讲师很多都是足以和折别、鱼飞帘、陆飞蠓等人抗衡的高手。更不要说星辰海的门主乃是荼洲斗师界中的泰山北斗。”

“哦！”黄金龙吐了吐舌头。

“想要去星辰海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决定染金枪归属的名义去。”顾云帆说到这里，担心地看着黄金龙，“要知道神兵认主之后，是不会抛弃主人的。所以，要神兵再认新主，就必须由旧主人来执行解盟之礼，放弃自己对它的所有权。”

“师父，你让我去星辰海执行解盟之礼，将染金枪双手奉给那些自大的小人！”黄金龙失声吼道。

“……”顾云帆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师父！你可知道星辰海的家伙这些日子里都骂我些什么？他们骂我是曲回岚的走狗，骂我是撬顾天骄墙角的小人，骂我狼子野心想要称霸荼洲，他们骂浣虹水性杨花，贪金爱俏，是势利小人，她也是你的弟子，你可有替她想过？我的打鬼团每一个人都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顶风臭三里，你现在要我亲自去星辰海，把染金枪亲手献给他们？”黄金龙气得满脸通红，愤怒得大声吼道。

“小龙，我知道这样你很为难，但是这是星辰海能够接纳你进校门的唯一方法。”顾云帆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声道。

“这岂不是等于向星辰海低头认栽！”黄金龙双手紧紧攥住拳头，嘶声道。

“意气之争不过是一时之长短，小龙，你是我的弟子，也是曾经击破过鲸吞的人，你的心应该比星辰海的弟子强大。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我相信你以后还能够做出更加辉煌的功绩。到时候，那些曾经侮辱过你，损害过你的人，都只会成为笑柄。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很艰难。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为笑沙做这件事，替为师偿还亏欠他的情义。做我的弟子，从来不是一件美差，这一点我想到现在，你多少应该知道了。”顾云帆放缓了话语，以一种柔和的语调低声道。

“不是弟子抱怨，您可真不让人省心。”黄金龙嘴一扁，差一点委屈地哭出来。

“这么说，你答应了？”顾云帆苦笑道。

“我能说不吗？叶师兄毕竟是为我才担上了人命官司。我就算让星辰海的人打一顿，也要把他救出来。”黄金龙揉着眼睛说道，“我只是不服气，太便宜那帮星辰海的王八蛋了。”

“这才是我的弟子！”顾云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朝阳般的笑容。他走到黄金龙身边，一把按住他的头顶，用力摇了摇。

“呜……这简直太动人了！”就在黄金龙和顾云帆终于达成一致的时候，一阵颤巍巍的哭声忽然从他们身边传来。二人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直站在他们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师弄影此刻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师师姐，被我感动得哭了？”黄金龙自作多情地问道。

“谁管你啊，是顾师父和叶师兄……太感人了，你们不懂的……呜呜……”师弄影说到这里，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顾云帆和黄金龙对望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目标星辰海

“你要去星辰海？！”聚集到静园水舍中的打鬼团团员们听到黄金龙的宣告都呆住了。

“是啊。染金枪和我还是没缘分，我和顾师父决定用解盟之礼来换取进入星辰海调查丁佐麒死因的机会。”黄金龙用手狠狠揉着自己的额头，用几乎是呻吟的腔调小声说道。

“但是，这样星辰海岂非要得意死了？”童百练第一个窜了起来，“绝对不行！”

“星辰海多少人都恨你恨得要死。宫行九不过是写了一本关于你的传记就差点被他们围打。你现在亲自送上门去，出来还能是个整人吗？”苏浣虹急道，“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你们别忘了，叶师兄是为了替打鬼团出头才被陷入凶杀事件中的，我欠叶师兄的自然要勇于承担，否则还做什么天门弟子。这件事已经不能更改，都不要再说了！”黄金龙用力一敲桌子。

“喂，你对我堂姐拍什么桌子啊！”苏红豆忽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你绝对不能对染金枪执行解盟之礼。它已经选定了你作为它的主人，你如果抛弃它，就等于抛弃了它对你的信任、期待还有爱－－！”

“爱你个大白菜啊！现在没有比救出叶师兄更加紧迫的事！”黄金龙瞪圆了眼睛，“红豆，你不是挺喜欢叶师兄的吗？现在我是去救他，你反对个什么鬼啊！”

“但是……但是……”苏红豆委屈地撅起嘴，“我为了让你和染金枪重新相聚，连自己的学府都背叛了，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这么一点挫折就放弃了染金枪。人家简直伤心死了嘛！”

“红豆……”看到她涓然欲泣的表情，黄金龙的心也软了，忍不住温言哄道，“你别这么难过，染金枪和我算是有缘无分。也许它的下一任主人比我更疼它呢？我听说邱占豪对它可是一往情深，我猜他得到染金枪后说不定会抱着它睡觉哦。”

“啊－－”苏红豆惊叫着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好恶心啊。”说完一头钻入苏浣虹的怀中。

“****龙，我跟你去。”蓝彩儿忽然开口道。

“彩儿，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就好，有顾师父在你不用担心。”黄金龙摇头道。

“我没跟你商量，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跟你去。”蓝彩儿无动于衷地说。

“彩儿……”黄金龙又是气恼又是感动站起身，“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可是打鬼团的团长，你要听我的。”

“****龙！”苏浣虹扶住桌案将她的脸逼近了黄金龙的鼻尖，“我们叫你团长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这件事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打鬼团的事，我们人人都有表决权。我认为，全团都应该和你一起去，同意的举手！”

满屋子的打鬼团员全都把手举了起来。黄金龙侧头一看，发现孔勿用和白算计居然也举起了手，不禁大为惊讶：“你们也想去？”

“我当然不会亲自去那么恐怖的地方。但是我的梦中身会和你们一起去！”孔勿用得意洋洋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羽扇纶巾打扮的梦中身，摆在公桌的正中间，“你去星辰海的时候带上它，我就可以身临其境，和凝香一样。”

“嘿嘿，大少，你去星辰海我怎能不去观摩一下，看看人家怎么修理……我是说看看你怎么能够活着出来。”白算计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说。

“……”黄金龙无语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摇了摇头，转头对众人道，“各位，这一次不是观光旅行，我们到了星辰海随时会遇到星辰海弟子的寻衅滋事。所以和鲸吞一样，我只能挑最强的团员和我一起去。其他人都留在天门配合西京州的捕师继续调查锦台赤眼犼凶杀事件，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就靠联识和我们联络。你们看这样如何？”

“等等！团长大人，我也和你一起去！”苏红豆从苏浣虹怀中抬起头来，举手说道。

“你还是呆在天门吧。”黄金龙不耐烦地说。

“当然不行。我可是星辰海出身，熟悉地形，而且你说过最强的团员才能去对不对。我可是星辰海英雄少年榜的榜末。你们有谁上过英雄少年榜吗？”苏红豆得意洋洋地说。

“这……”众人面面相觑，都想起了苏红豆这个可怕的履历。

“你到底是怎么上的英雄少年榜？”黄金龙纳闷地问道。

“嘻嘻，秘密！”苏红豆笑颜如花地昂起头。

“****龙，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啊？”墨凝香的梦中身忽然从苏浣虹的肩膀上站起身来，用联识问道。

“嗯？什么事？”黄金龙茫然抬起头。

“名枪染金，其芒如霜，求主不得，反受其伤。倾城之姿，只待有缘，明珠蒙尘，实非吾愿。七夕子时，玉兔西回，乘夜来取，踏月而归！”墨凝香抑扬顿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