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儿倒不是不知道在宅子里妍姑娘是比莺儿更能说得上话的,只是因着妍姑娘大丫鬟的身份摆在那里,灯儿自己犯的事儿便不敢轻易去求妍姑娘,如今莺儿姐姐的意思明是愿意给自己撑个腰的,便壮着胆应了莺儿的话去求妍姑娘。
就在灯儿出来漱洗房往二爷的碧琼轩去的时候,莺儿洗着衣服心里又琢磨着灯儿和眉儿的那码子事,又听灯儿说眉儿今晚被四夫人关在位于影梅居后边靠近祠穆堂的仓间里,明儿卖来的银子让身边两个仆子瓜分,心里着实有些不忍心,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是由她而起,眉儿万一真被卖进窑子,她也不好受。
这么想着,莺儿便扔了手里的衣服,在裙摆上蹭干了手,脱掉外罩,往那小仓间奔去。
夜已略深,浓重的夜色将熹宅的园子照得深沉,一丝凉风刮过,枝叶刷刷作响,熹宅祠穆堂本是一处极为庄严肃静之地,在如此深幽的夜色里,更有沉重压抑的感觉。
那间仓间本是附属于祠穆堂而存在的,每逢宅里死了主子时才会用到,所以只是一种隐讳的叫法,更直白的名称,其实应该叫尸间,是用来放置新亡主子的尸体之用的,此刻拿来关住眉儿,可见四夫人心思有多阴歹。
莺儿算是个胆大的,每靠近仓间一步,心里也禁不住胆寒一分,所幸年幼的眉儿并不知晓仓间的真正用途,否则此刻不是鬼哭狼嚎便是直接被吓死,哪能像现在安安份份待在里头的。
然而,莺儿的估摸完全错了,还未近仓间百米,她便听到一阵阵来自仓间断断续续的叫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带着惊恐慌张的语气,而断掉的声音似乎也是人为地被掐断所造成。
莺儿心里猛然一提,加快脚步奔过去,走到跟前时才听见仓间里头不仅有叫声,还有刻意被压低的打骂声,莺儿细细一听,赫然听出被压低了的打骂声竟是四夫人身边仆子盛刚的嗓门儿。
“臭丫头,再不听话信不信老子一掌拍死你。”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巴掌响声。
“臭丫头”无疑指的便是眉儿,许是盛刚又做了什么举动,忽然听到他一声吃痛的“哎呀”,然后就是一个个脚踹在身上夹杂着眉儿低低的闷哼声。
莺儿气愤得捏紧了拳头,哪有这样欺负人的,眉儿就是再低贱,再不受四夫人待见,到底也是熹宅管束下的丫鬟,哪由得这帮子狗仗人势的下人胡来?
她一把推开大门,看见眉儿衣衫凌乱地半抱着身子蜷在地上任由高大的盛刚拳打脚踢,不由大吼:“住手!”
盛刚挥到一半的拳顿在空中,回转头来见是掉了价的莺儿,不禁嘴角歪斜,冷嘲热讽道:“我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原来是崔莺姑娘来了。”
他刻意加重了“姑娘”和“崔莺”两个词儿,无非就是想刺激一下她早已不是昔日的“崔莺姑娘”,在宅里这么些年,莺儿也早已学会了心思城府,就这四个字还远没达到能激起她情绪的地步,不过尔尔一笑罢了。
“盛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盛刚的年纪比莺儿大了一轮儿,可她偏就以名直呼他,而且呼得理直气壮。
盛刚也毫不示弱,一把揪起地上眉儿的细胳膊,“你没瞧见我在干什么吗,崔莺姑娘?”
莺儿冷冷一笑,走近身来直视盛刚:“你就不怕我告发了你,对于熹宅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强奸丫婢是个什么后果。”
“这臭丫头明儿就要被卖到花楼做妓女去了,我先开个包怎么了?”
“混蛋!”莺儿低声骂道,“不管明天她卖到哪儿,今天,这会儿,她还是宅里的丫头,你要是真不怕,就接着干,有种就在你崔莺姑娘面前干个彻底。”
盛刚神情一顿,张开的嘴一下子吐不出话来了,直愣愣地看着莺儿冷芒四射的眼睛,却还要逞能道:“你……有本事就去告诉四夫人,我不怕!”
“告诉四夫人?”莺儿露出鄙夷的笑容,“你当我是傻的吗,本来眉儿犯了错,四夫人要把她卖了无可厚非,连老爷也没法说什么,但你这么一下子,可知道是坏了四夫人的事,堵了四夫人的道,我去告诉四夫人,岂不是让她帮你给遮掩下来?”
“那你想怎样?”盛刚不是笨蛋,莺儿所有的威胁他都不怕,唯独就怕被她离间了和四夫人的关系,心里头渐渐慌了起来。
莺儿想了一想,说:“想我不怎样也行,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刚才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当然你也不能再欺负眉儿。”
盛刚皱了皱眉,他说话做事一向都挺有分寸,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主要也是因为他一早就看上了眉儿的细皮嫩肉,以前没逮着机会不敢怎么样,今天一听说她要被卖去花楼,心有不甘之下才干下这等蠢事,偏又运背让莺儿逮了个正着,要不是仗着有四夫人背后顶着,他老早跪地磕头求饶一百次了。
莺儿的这要求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才说道:“行,你问吧。”
“最近四夫人在忙些什么?”自二夫人的那档子生意被揭露以后,莺儿没了银子收入来源,以前存的倒是不少,但若要为着将来打算,她还是想再多存一些的。
“四夫人刚接手宅里的内务,自然是忙于宅事了。”盛刚也没撒谎,四夫人近日对熹宅的事务可谓兢兢业业,废寝忘食。
莺儿笑了一笑,比先前谦和友好了甚多,“不瞒盛刚叔说,我是想在四夫人这边讨个事儿做,不如您帮我去说说?”
盛刚是个欺软怕硬的,见莺儿低声下气软了下来,自个儿不禁硬起气来,不屑的笑意滑过嘴角,“这个怕是不好办,莺姑娘在漱洗房干得挺好,那衣服洗得四夫人直说好,莺姑娘若不在漱洗房洗衣了,四夫人怕还不愿意呢。”
莺儿心里暗骂一声“龟孙子”,面上却依然笑着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盛刚立马会意,笑道:“哪里哪里,我帮你去说,至于四夫人肯不肯,这我可不敢保证,别到时又赖我头上。”
莺儿拍拍他的胸,大义凛然道:“没事儿,你帮我说就是有心了,不成不怪你。”
“成,”盛刚放掉眉儿,拉好裤带穿上衣服,“我走了,今晚你可啥都没看见,记住了啊。”
盛刚一走,眉儿便哭倒在莺儿的怀里,莺儿替她掩好衣裳,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说实在的,她还真帮不上眉儿什么忙,如果前几日没有发生二夫人的事,她尚可在老爷面前再说几句话,可现在二夫人的事把她自个儿也弄得胆战心惊,如何再敢去老爷面前替她求情。
眼瞧着也只能等妍姑娘来帮把手了。
想到曹操曹操便真的出现了,离盛刚走开约莫也已过了有一个时辰,妯妍跟着二爷他们回了熹宅,一进碧琼轩,她就瞧见灯儿如热锅上蚂蚁急出一身冷汗,询问之下才知事情原委,这等事妯妍虽不能做主,但身为熹宅大丫鬟,却不能对一个要被卖做妓女的丫鬟不闻不问,至少,她也必须要知道事件的真实情况,否则便是个不称职的丫鬟管事。
“莺儿,你也在?”看见仓间里抚慰眉儿的莺儿,妯妍倒是有些意外。
莺儿不太喜欢妯妍,只觉得她抢走了她在老爷心里的位置,每次见面都是冷眼相对,这次,虽心里有事有求于她,但面子上总是挂不下来,于是冷着脸回答:“若不是奴婢及时赶到,只怕眉儿此时早已面目全非。”
妯妍一愣,“这话怎么讲,难道眉儿寻死了?”
莺儿嗤笑一声,“还没到绝境寻死干吗?”于是把刚才发生的事略略地说一遍。
妯妍紧蹙眉头,心里对四夫人的厌恶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明儿我会把这个事跟老爷说一说,只要老爷同意不把眉儿卖出去,四夫人说什么都不作数,眉儿不用担心。”
妯妍的一句安慰顶得过莺儿的千百句,眉儿不禁慢慢止了泪,露出笑容点点头,莺儿放开她,站起来走到妯妍跟前,面色越发冷淡地说:“妍姑娘,奴婢有些话想跟你说,方便吗?”
不管莺儿怎么对她冷淡,妯妍打心底一直都挺看好莺儿,因为妯妍能观察出来,莺儿有一颗审时度势的心,目下只是一时落难,她相信迟早一天,莺儿会有再高飞起来的一天。
妯妍这么想是没错,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莺儿的再度高飞也需得借着她的翅膀,日后若是没有她的信任和栽培,莺儿再剔透玲珑的心也是无用的。
她笑了笑,说:“可以,你说吧。”
莺儿将妯妍拉开两步,低声问道:“今儿我去了瑞荣大街上的‘古瓷坊’,听里头卫管事的说,前儿个你去过那里?”
妯妍知道莺儿为何会问起此事,想必与二夫人的仿瓷有关,便点头直言不讳道:“我是去过。”
“姑娘是不是也去了那家瓷作坊?”
“我去了。”
“那姑娘知不知道,小陈师傅其实不是逃走了,而是被抓走了。”
“什么?”妯妍深感意外。
“邻居有人看见小陈师傅是被两个大汉绑走的,我怀疑这两个人是咱们宅里的,我想请妍姑娘搭一把手成不?”
妯妍又觉意外,一向对自己冷言冷语的莺儿竟主动开口求自己帮忙,于是笑问:“你要我搭什么手?”
“我想查出这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