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座城都会有个客栈叫悦来客栈。悦来悦来,听起来就让人心情很愉快。尤其是当人们的想象很贫乏的时候,若是一个名字顺口的很,那么便很快的流传开来。
谢渐飞现在就住在悦来客栈。
醒来的时候,照进眼睛的是满满的阳光。
谢渐飞好容易才习惯了这样的阳光,周默坐在墙边的凳子上一脸疲惫的微笑。
“……这是哪里?”
周默答道,“碧云山下。”
碧云山上,绿水湖畔,便是神剑山庄所在。
谢渐飞一怔,迷蒙中,却未想自己已然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又害怕了起来。
烧已退,但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一定是周默在他昏迷的时候又帮他处理了伤口。
谢渐飞忽然道,“我不必谢你。”
周默道,“你不必。”
谢渐飞道,“我可以知道救我的理由?”
周默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不是现在。”
谢渐飞冷笑道,“你不想说,难道我还问不出来么?”
周默道,“莫要忘记是我救了你。”
谢渐飞沉声道,“我也没有忘记是你要杀我在先。”
周默笑了,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他顿了顿,“起码现在不是。”
谢渐飞道,“你在我背后出剑的时候呢?”
周默道,“我是在救你,若不是我,恐怕你早已死在黒杀之手。”
谢渐飞冷笑拱手,“多谢多谢。”
周默回礼,“不客气不客气。”
谢渐飞不再说话。
周默却道,“只是没有想到你的麻烦比我还多一点。”
谢渐飞皱眉道,“哦?”
周默道,“说起来倒是麻烦的很,不过你早晚便会知道的。”
谢渐飞并未追问,或许他现在根本不关心这些。此刻,他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他,道:“你…可不可以陪我上山?”
周默并没有诧异,而是笑道,“大哥所邀,小弟怎敢拒绝。”
……
林幽静,入山之路只有一条。
整齐的白色大理石码成了台阶,蜿蜒向上。抬头望去,细长的白色便隐在了一片苍翠之中。
沿梯而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宽阔之地。
山仿佛被人拦腰斩断,整齐的削出一片平台,平台之上居然碧水悠悠。
你见没见过山上的湖?
周默没有见过,所以他吃惊的张大了嘴。
湖边有亭,亭下有船。若是要去神剑山庄,还要坐船渡湖。
微风吹过,碧波荡漾开来,小船也随之起伏摇摆。
周默本想赞叹几句,但是看到谢渐飞的样子,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气氛有些压抑,谢渐飞冷静的让人意外,他只是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剑。
“若是寻常,这里会有一摆渡老人。”谢渐飞沉声道。
神剑山庄乃武林第一世家,待客之道必不可少,泊船之处当然会有摆渡之人,而如今却只有孤零零的船飘荡在湖面。
周默勉强笑了笑,道,“或许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急事。”这里理由当然不好,所以周默说完,连他自己也摇了摇头。
湖水并不深,船慢行,周默探出头,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水底金属的反光。
绿水湖又唤作沉剑塘。
但凡学剑的人,没有人不认为自己才配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剑。所以他们要看一看这个山庄和这座山庄里的人,凭什么能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剑。
他们意气风发的执剑而来,只是当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愧于用剑。于是,很多人便把平日带给他们尊严与荣誉的剑沉在了这里,沉在了神剑山庄。绿水湖的水这三十年已经高了一寸。
有人说,你若是够胆,便偷偷的摸上碧云山,潜下绿水湖,随随便便的捞上几把剑,那么你卖剑的钱便够你潇潇洒洒的活个二十年。
此言当然非虚,若是有资格登上神剑山庄的人,怎能不是天下名士?名士手中的剑又岂是凡品?
但是若是你,你敢不敢在这享誉无限荣耀的武林圣地做出梁上君子之为?
神剑山庄就在前方。
周默已经掩盖不住心中的激动。但是谢渐飞的脸上却依旧沉静,死一般的沉静。
无人声,大门紧闭。
推开门的一刹那,周默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遍地的鲜血,以及数不尽的人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
落木萧萧,大门暗哑的转轴声回荡在空寂的院内。
谢渐飞面无表情径直前行。
在推开厅堂的门的前一刻,谢渐飞的心中依旧抱着一丝丝的侥幸,一丝丝的希望。
厅堂内,天下第一剑五个大字之下,谢顶天的尸体端正的坐在蒲团上,他的剑插在身边,他的头已经不见。
谢渐飞缓缓的跪下,头重重的叩在了地上。他没有一丝眼泪。他也不应该有眼泪,他应该有的是恨,无穷无尽的恨。
“是……少爷?”
居然还有人?
谢渐飞猛然转身,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倚门而立,面容惶恐又惊诧。
“福伯。”谢渐飞轻声唤道。
这人是神剑山庄的老仆人。
老人蹒跚的走上前去把跪在地上的谢渐飞搂在了怀中,眼泪汹涌而下。
周默悄悄的走了出去,掩上了房门,就让他们单独待会吧。
“福伯,家父他……”待老人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谢渐飞轻声问道。
老人放开了谢渐飞,叹息道:“那日雄虎堂的人找上门来,吵吵嚷嚷的说少爷你杀了他们的堂主……”
老人望着谢渐飞,“我当然知道你没有。”
谢渐飞不敢回视老人的目光。
老人道,“老爷他当然也不信,但是少爷你身在远游尚未归回,他们便闹着要住下等少爷你回来,老爷本不愿外人留宿,却也怕少爷年轻气盛当真失手铸错,便先安排他们住在庄外别院。谁知,就在那天晚上……”
老人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谢渐飞的胸口。
这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圈套,没有正当的理由,当然无法登上碧云山,更别说在神剑山庄宿下。
是不是自己的出游便是契机?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剑法,他本应该引以为傲的剑法,在神剑山庄习剑十五年,却连一个杀手的组织都对付不了,是不是因为他学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有用的剑法?
自己初出茅庐,本想以假名不靠家世闯出一片天地,而所到之处却都有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功力深浅,甚至还专门为他准备好了陷阱,是不是因为谢陵风早已安排了这些?
谢渐飞的牙已经咬出了血。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这一个解释才能说的通。
“其他人呢?”谢渐飞问道。
老人怆然道,“走了,都走了,神剑山庄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老人抬起头望着厅堂之上的五个暗淡的大字,背影流露出了无限的悲凉。
谢渐飞忽然道,“神剑山庄当然在。”
老人并未转头,但是他的脸上已然流露出了一丝欣喜,他依旧用这那种悲哀的声音道,“还在?”
谢渐飞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会用谢陵风的血重新擦亮这五个字。”
老人转过身来,他的脸因为兴奋而开始变得发亮,他紧紧的抓住谢渐飞的肩膀,却忽然又低头开始泣不成声,“老爷…老爷若是看到少爷今天……”
谢渐飞虽然不说话,但是他的心已经开始绞痛。
“少爷你现在还不是谢陵风的对手。”老人抬头道。
谢渐飞默然,这是事实,而且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所以你需要找一个人。”
“谁?”
“‘叶枫。”
“他是谁?”谢渐飞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你只需要找到他就明白了。”
谢渐飞望着老人道,“福伯之后打算去哪里?”
老人道,“我一辈子都在神剑山庄,哪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谢渐飞道,“若是如此,就请福伯就在这里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神剑山庄失去的一切归来。”
老人点了点头,“你……走吧。”
谢渐飞跪下,为老人连叩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厅堂。
老人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厅堂的大门猛然关上。
老人的目光慢慢变得呆滞,凝结,鼻孔渗出了黑血。
身体开始僵直,他硬硬的栽倒在了地上。
他早已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