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关汉卿半丝都没有挽留，窦端云也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她来送的被子已经送出去了，留在这里也暂时帮不到大忙，索性还是驾着她的驴车离开好了。
关汉卿丢下冷淡的话已经先上了河岸，窦端云甩着手上的水珠，故意溅到他的身上，“哎呀，不好意思啊。”
“呵呵，我知道你没长眼睛，不碍事。”
“……”别得瑟太早，若惹急了她她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前头忽然传来一声疾呼：“先生，关先生，快点上来看看啊。”
“出了什么事？”关汉卿撩开袍子大步往前。
“有个人不行了，你快去看看！”
霎时，关汉卿脸色覆上寒霜。
窦端云在身后听见也是怔住，她急忙跟着他们前去，重症区里传来哭泣声，所有病人都围在中间，关汉卿急声道：“快让一让，不要凑到一起，他需要新鲜空气！”
所有人望见他都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好像只要有他在便什么都不用怕了，“快救救他，快救救人啊！”
中央躺着的是最年长的一个老人，他脸色白如纸，双唇苍白得只有干裂开的缝是红色的。窦端云挤进人群来，站在关汉卿身后，望见这一幕她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关汉卿沉着地替老人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扶老人回榻上休息，亲自替老人盖好被子。正要抽身离开，老人握住了他的手，“我是不是要……要死了？”
关汉卿没有答。
老人一笑，干裂的唇撕扯出缝，溢出鲜红的一丝血迹，“我就知道的，这病哪里治得好！”
老人的声音小，外面的人并没有听到。关汉卿安慰道：“不要消极，我在这里就不会放弃每一个病人。”
“可是衙门都放弃了，朝廷也放弃了，咱们宋内忧外患，朝廷哪里管我们这里的死活。”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朝廷不会管，那么衙门就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正能靠的只有当地的人民，只有关汉卿这一个大夫。窦端云缓步走上前，静静立在老人床榻旁。
关汉卿沉默片刻道：“我医治过不少病人，这虽是瘟疫不假，但若控制得好，你们也会渐渐好转的。”
只是他说的话明显是出于医者的不忍心，老人年事已高，已是奄奄一息，就算他再尽力都难挽回老人的性命。
老人也好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握住关汉卿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年轻人啊，你不该留在这里，若自己也染了病可如何是好。”
“医者不会染病。”
那可不一定！窦端云在他身后这样想。
老人叹息：“将大家治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你就走吧，关大夫，我老头子这命我心里有数，我要感谢你啊……”
与老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老人渐渐有了困意，闭上眼睛松了紧握关汉卿的手。关汉卿这时起身离开，一回头才发现窦端云在身后。“我不是叫你离开吗？”拽住窦端云的手，关汉卿大步将她拉出了屋子。
“你说让我离开我就离开，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种关头是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关汉卿突然不想再与窦端云啰嗦下去，不屑一笑，“愚蠢的女人，随便你吧。”
街头有两个巡逻的小兵，关汉卿扬声招呼：“两位小哥过来一下。”
窦端云霎时脸色一变，忙后退一步，这男人是想命人来抓她走吗？
“里面的老人重新安排一个住处吧，简单点的屋子就可以，干净就好了。”原来不是关于她。
窦端云问道：“那个老人……真的不行了？”
关汉卿以沉默回应了她。
窦端云心中沉重：“你安排老人到别的屋子是因为不想他的离开影响到其他人，是吗？”
他又是以沉默来应答。
窦端云长长叹了口气，“你想得很周全，心思很细，可是大家若知道老人不在了，心情肯定很失落很消极。”
“所以我要将老人安排到单独的地方，不让他的消息传到大家耳中。”
老人换了地方，有些简陋的屋子，屋子里的瓦还会漏雨，但关汉卿很快命人将破瓦填上去了。只是一个短短的下午，老人真的离开了，最后一口气在喝完药后一刻落下，他走得很安静，在关汉卿转身忙着配药的时候撒手，苍白枯瘦的脸没有埋怨与不甘，反而有一份安详。
关汉卿望着老人沉默了好久，有小兵进来后发现，吓得急忙跳出了门。窦端云忙将小兵抓回来，“兴许关大夫有事和你说。”
安静地回头凝视窦端云一眼，关汉卿朝那小兵道：“去告诉杨大人这里一个老人病逝了，不过只告诉杨大人，别告诉其他病人。”
所有病人都不知道老人离世的消息，因为这会影响他们接受治疗的心态。整个下午关汉卿都是沉默的，手上的事依旧在忙，但他并不再多开口说一句话。
窦端云识趣地不去打扰他，不过也不习惯受他的冷淡，昂着脖子道，“喂，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来送点东西。”没有收到关汉卿的回应，她也不恼，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你自己多保重吧。”
赶着驴车驶过街道，到达南三区那扇小城门，五个守门人又将她拦住，“不陪你相公啊？”他们很是惊讶。
窦端云脸色一红，现在真恨自己方才编出的这个幌子，“他忙嘛。”
“他确实很忙，但再忙你们小两口也还是得过日子啊，快回去吧。”
“我在城外还有事呢，所以就先离开，回头再回来。”
“就留在这里嘛。”他们丝毫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窦端云这时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开门吧，我要出去。”
守门人这才告诉她：“你还是回去吧，外面下令不让这里任何一个人出去，连方才出去通传话的兄弟都被杨大人赶回来了。”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啊，杨大人不想管这里呗！”五个守门人也是一肚子苦水，“外面的大人们一听这里边死了人，都是胆战心惊，怎么还会准许我们这里的人出去。大家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运气好等病人都治好了就可以出去，运气不好，那就被当做病人留在这里。”
窦端云傻了眼，她只是来送被子的，事情忙完就要回去，现在却出不了城了！怎么办，她在外面也还有惦记的人与应忙的生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