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睿拼尽力气救起女儿时女儿已经昏迷过去,小脸满是苍白,他这父亲真是痛心疾首。
章冉在一旁别过身,只对手下说:“去杨府守着小姐。”
小厮诧异:“少爷,您该自己去啊,她是我们章家未来的……”
“快去!”他不耐烦,心中全是厌恶。尚在母亲腹中时是他不知事,指腹为婚只是两方父母的玩笑,后来皇帝听闻也随口一笑说两家很般配,于是他们顺理成章成了长辈们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他也一心以为娶谁不是娶,娶这个貌美的女人也算不错,但是自从十六岁那年他在楚州遇难,绝望之际是窦端云救了他。
世间所有相遇都像是冥冥中的注定,落魄之际,她的温柔伴侧——他动心了。
此刻的杨府却是非常混乱,杨睿急匆匆去请大夫,妻子守在女儿床边啜泣不止。
杨睿领了个大夫匆忙进来,杨母又急又恼:“怎么是京城的大夫,怎么不去皇宫请个太医。”
“太麻烦,快让一让——”
大夫瞧后稍安了心:“没有什么大事,小心不要着凉就好了,也不用开什么药。”
于是两人终是落下口气,轻声走出房让杨彩容静养。独自一个人,闺房很是安静,杨彩容回想起章冉冷冰冰的样子泪水就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他竟然亲手甩开她,竟然会甩她下水,现在也不来看她一眼,他还是她一直爱着的那个未婚夫婿吗!
她心里头好难受,此刻是一点都不开心,她哪里都好,家室好,样貌好,也先认识他这么多年,怎么会输给偏远地方的那个农女啊!这样想,泪水落得更多了。
杨彩容终于是发了热,染了寒热。
杨睿急匆匆准备去皇宫请个太医,马车经过集市,被风吹开的车帘外露出一张清傲的人脸,他忽然一声令下:“停车。”
飞快走去街道一侧,杨睿停在一个年轻男子身前:“汉卿,你去哪里?”
男子一袭青衫飘飞,有遗世独立的风采,他眉目并不算俊朗,却隐约透出一股桀骜不羁。不过面对杨睿,他却是尊敬:“我去城外转转,兴许可以采集灵感,果丞去哪里?”
杨睿马上拉住他的手,“跟我走一趟,跟我回府,我女儿生病了。”
关汉卿忙跟杨睿坐上马车,“果丞不要着急,不是大病吧?”
“不算大病,但我怕她难受,她素日身体都好得很,活蹦乱跳……”说到此处,杨睿眼角隐约有泪。不过他还是收起了情绪,“最近在写什么作品?”
“我在构思一个恶棍欺主的故事,不过还要构想很多,也缺素材,准备过些时日安排妥当了去边境看一看。”
“蒙古兵正在与我朝打仗,你去边境太危险了。”
关汉卿并不在意,他轻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我一生只爱写作,人生短短一世,不如活个尽兴。”
一路便这样聊起来了,他们关系亲近,杨睿素来欣赏关汉卿的才华,虽然关汉卿不过二十有三,但杨睿却是一直将关汉卿当做挚友。
到了杨府,关汉卿把过脉后道:“无事,我去开个方子。”他才要起身,忽见杨彩容睁开眼来望他,原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了,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杨彩容的声音虚弱:“关……”她一时想不起来,虚弱的声音迟疑着。
“关汉卿。”转过身,关汉卿安静走出了屋子。
关汉卿回了王宫忙去抓药熬制,他身为太医院一个小尹,此刻已经换班了,原本是打算去城外转转再回家中写作的,不过现在倒是得守着这药了。熬制好,关汉卿命杨家人送去,因为构思一个突然冒出的剧情,他没有来得及回自己家中,而是坐在了太医院安静执笔写作。
亥时,杨家人又过来了:“关尹,您原来在这里,小的去您家中没有找到,原来您没有回去啊。”
正当写到恶棍畏罪潜逃,关汉卿皱起眉头,最不喜专心致志写作时有人打扰,“唔,就当值夜了。”
“那我家小姐晚上的药熬好了吗?”
心头多少烦躁,关汉卿搁下笔起身,颇有些无奈:“我亲自来熬,你且搬把椅子坐一会儿。”
昏黄的烛火照亮这安静的小殿,关汉卿拿过方才写的书稿摆在案头阅读,一面伸手抓药。不过他看稿子太认真,一双眼睛始终都是落在书稿上,半个时辰后熬好了药,他还是头也不抬地喊了声:“拿过去吧,这一副下去明日你家小姐应该就退了热了,不是什么大病。”哦,这里有个字写错了,他忙拿起笔划掉,“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今夜都在这里。”他写得太入迷,此刻是不想挪窝,生怕将脑中情节挪走。
第二日天明,关汉卿才伸着腰走出皇宫。才走出城门,杨家人已经火急火燎地朝他跑来,关汉卿唇角抿起一笑,心想多半是病人已经无碍。
哪知杨家人停在他面前嗫嚅着,只恶狠狠地瞪他:“你,你……你快去我们府上看一看吧,我家小姐……”
关汉卿瞧他脸色不对,“小姐怎么了?”
“没了——”
杨彩容死了,明明只是小小的寒热,却死了。
杨府上下乱了套,杨夫人跪在床沿抱着女儿不住哭泣,杨睿立在关汉卿身前,一瞬间像是老了一轮。
关汉卿的世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痴痴立在门口望着布置华美的闺房,他将杨睿的女儿医死了,他竟然害了人命。他这才记起他太专注于写作了,他好像抓了一味苍耳,而且是还未晒干的苍耳,他应该是抓了满满一罐吧,所以杨睿的女儿才会死了。
“果丞,我……”
杨睿这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像是憋了太久太久,让关汉卿听来心中无比地沉。
“你不是故意的?”杨睿的声音疲软无力。
“对不起……”关汉卿深深自责,他有救人的本事,但是此刻他再救不了杨彩容,救不回来这才十六岁的年轻女子。
杨睿安静了好久,杨夫人的哭声震天,他好久后说:“辞官,走吧。”
关汉卿惊愕抬头:“果丞——”
“难道还等皇上知道后派人再要了你的命?快走吧,老夫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说到最后,杨睿还是滑出泪来。
关汉卿愣住。
“我素来欣赏你的才华,也喜欢你无拘无束的样子,年轻时我活不成这个样子,所以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这年轻人。关汉卿,你走吧,彩容……她或许命该如此。”
杨彩容命该如此,她喝下那碗药浑身不自在,呼吸也渐渐困难。但是父亲命下人都各自离开,不要吵到她休息,她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身体像燃起了火一样。拼尽力气呼喊父亲与娘亲,安安静静的闺房无一个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兴许是要死了,一点空气都呼吸不了,身体像要炸开了,无力垂下手,她闭上了眼睛。还有最后一丝思绪那一瞬,她想她这是死定了。
但是她竟然还能睁眼,且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
泛黄的帷帐映入眼帘,她转着眼珠,浑身虚弱得没有半丝力气。勉强坐起身,这房间竟然简陋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张缺了角的旧木桌子摆放着。窗户紧闭,屋子里天昏地暗了一样。
听着清脆的几声鸡叫,杨彩容一片茫然。
木门忽然吱呀响了,杨彩容吓得“啊”一声往后退去。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粗嘎的开门声,杨府何时有这样一间破旧的屋子?
所有光芒都照进来,屋子不再那么昏暗,门口出现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他缓步走来,停在床前发着愣。
杨彩容也是惊住,她从来没有见过身前这个人,他皮肤有不正常的白,高高瘦瘦,虽然样貌清俊,但是她不认识他啊。
只是男子一瞬不瞬望着她,他的一双眸子清澈,双唇翕动着似想说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他就这样深深望着杨彩容好久,一颗泪水从眼角滑出,终于俯下身来狠狠将她抱住。
“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我就知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他的手臂太紧,明明是单薄的人,却有这样大的力气。
杨彩容被他这样子吓得呆住,她也没有力气动弹,任他将自己抱住。隐约,她听到他浅浅的低泣。
他哭了?男子汉怎么能哭?
“你……”杨彩容猛然噤声,她的声音怎么变了!有点甜糯,不似她往日的底气十足。
“端云,你没事了就好,我再去地里帮娘干活,我肯定能挣得了给你买药的钱。”
“你说什么?”杨彩容脸色霎时惨白,推开男子问,“你刚刚喊的什么?”
“端云,你怎么了?”男子诧异地看着她,“你哪里不舒服?”
“我叫……”她的声音发颤,“端云?”
端云,窦端云,杨彩容死了,灵魂却飘来了窦端云身上。
怎么会这样,她竟然重新活下来了,竟然活在了她章冉最喜欢的那个农女的身体里。五日过去,她还是不敢相信。破败的屋子难照进光来,杨彩容站在门口望着一片青翠田野发呆,她才十六岁,却死了,但是竟然重生在这个十八岁农女的身体里。
时间一点没有变,只是身边的人与事都变了。还是宝祐五年,还是战乱中难得守了一片安宁的南宋。只是她是窦端云,已经不是果丞的女儿杨彩容了。
是否是上天可怜她如此短暂的一生,所以再赐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是,但是她要怎么活下来!这简陋破旧的三间屋子就是她现在要生存下去的地方吗,五日都是喝粥吃青菜,难道今后一辈子都要如此?还有,还有她的未婚夫婿不再是章冉,而是云郎,那个流着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的清瘦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