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不止是皇帝的私愤了,还要考虑别的——眼下万寿节在即,若是叫人产生点儿“这巍巍皇城根,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地竟然都能发生这种事情,天知道别处又会乱成什么样?是不是皇帝……朝廷……”这样的联想,那就可怕了。
皇帝勒令罗大人三天内破案,且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且还要公开公正地审理以堵悠悠众口。
罗大人高高兴兴地来,愁云惨淡地走了。
不过,罗大人并没有难过太久。
他方到衙门,就有师爷来报,说原告来了,证人也来了。这案子很好审。
大人心花怒放,差点喜极而泣。“准备升堂!”
看着师爷的背影,他顿时想起皇上的圣谕来,于是又补充一句。“告知百姓,本官要公开审理这案子!要让百姓们知道知道,何谓清明盛世!”
师爷身形一僵,回头道:“大人,您不先问问么?这案子,若是直接公开审,只怕是不大好啊……”
这师爷是个人精,原告敲了登闻鼓,递了状纸之后,他先过了一遍,就悄不溜地先将原告和证人都接到后衙了。
罗大人一腔热血——毕竟这是圣谕,说好了要公开公正审理呢!
“废什么话,让你办你就办,这是圣上的意思,难道你想抗旨吗?”
师爷吓一跳,竟然是皇上旨意。
但师爷毕竟脑子还在,于是道:“大人,要不您先看一眼状纸吧。小的现在先不出去,小的不出去安排,您就升不了堂,升不了堂就不用告知百姓,再说了,您了解案子,查访线索也需要时间。这就算不得抗旨了。”
罗大人一听,觉得这案子有蹊跷,师爷说的也很有道理。
当即就翻开了状子来看。
状子看一眼,他就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状告护国将军沈睿,草菅人命……”
沈睿是谁,未来太子妃他爹,未来皇帝他丈人。
师爷一看罗大人一脸懵逼,就解释道:“大人莫慌,这状子虽然是这么写,盖因那死者生前在将军府当差。她家人收到了尸首之后,也不知道去告谁,只认定人是在将军府死的,对方不给个说法,他们就只好来告了。大人啊,属下以为,沈将军为人不错,大概也看不上一个婢子,您还是先去走访一下比较合适……”
为官之道,要的便是八面玲珑。
并不是皇帝交代的事情,你完全按照吩咐做好了就够的。不树敌,也是一种能耐。
师爷这个提议,就是八面玲珑的提议了。
让罗秉通先去“走访”一下,既不耽误审案,又不得罪将军府——毕竟死的只是个贱籍的奴婢,此事若未曾上达天听,便是直接压下来都是可以的。
罗大人说走就走,当日就去了将军府。
沈睿听完了之后,心中第一想法就是前两日沈瑜珞处理掉的丫鬟,但念及那尸首是在他眼皮底下火化的,就放了心,打定主意不认。“近两日府中没有人失踪或死亡,罗大人可确认那尸首果真是我府中人?”
“那人样貌已经确认了,着实是将军府上的丫鬟。而且,并不是现在死的。死了约莫有近一个月了……”
沈睿“咚”一声将茶碗砸在了桌子上:“罗大人,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这等天气,别说死了月余,便是七八日,也该烂了,你却说凭样貌认出是我府上的人,岂不是自相矛盾?!罗大人,你若是蓄意诬告的话,本将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罗秉通心里也是挺烦躁的,自己好心好意地来通消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个态度。可他又怒不敢言,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将军可不止大他一级。
“将军大人息怒,先听下官将事情说完。”
沈睿冷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罗秉通心里挺腻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那女尸是被存在冰窖里的,所以才能近月余下不腐。按理说,不过一个贱籍的婢女,死便死了,此事揭过也不是不能。但因今日这女尸被丢弃在京都府外,吓到了不少百姓,流言四起,这事儿……也就不得不查了。”
因为罗秉通心里不爽,所以也就故意隐瞒了此事已上达天听,更隐瞒了还有证人的事儿。
沈睿听完后,一时间也想不起府里死了月余的婢子到底是谁,但听罗秉通这么言辞凿凿地,又觉得不像是假话。
沈睿沉吟了一下,于是道:“此事本将军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容我问问再给你消息。罗大人你衙门里案子也不少,看看能不能先审别的?”
说到底,这事儿吧,沈睿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在大楚,拿着卖身契的人,就是奴婢们的主子,有那张契约在,生死皆由主子定。便是死了又如何呢?
罗秉通知道这是沈睿的推托之词,摆明了是要打发自己的。
“下官省得。”罗秉通心里直冷笑,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只是大人需快些,此案因着抛尸衙门口,影响不大好,怕是拖也拖不久。”
沈睿让福春取了一封银子给罗秉通,“此事有劳罗大人跑一趟了。”
罗秉通却怎么都不肯收。“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万万使不得。沈大人先忙,下官告退了。”
说完就走,福春本想追上去送,却被沈睿拦住了。“这点是塞不进去的。且由他去。”
沈睿也是十分不爽的。
他觉得罗秉通就是纯粹为了讹钱。
死个把奴才的事儿,这高门大院儿里哪家没有,就算闹到衙门去,也多半是直接就压下来的。
可这罗秉通,半句不提压下来的话儿,还端出一副要彻查的样来,明显就是为了敲一笔。
他沈睿偏不吃这一套!
有本事就闹大啊,他捏着所有死了或活着的奴才的卖身契,有本事就把官司打起来!他非得去皇帝面前参这罗秉通一本不可。
沈睿打定了主意,果真就不再管这事情,转身去了演武场。
然而,罗秉通来沈府的消息,却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沈府。
香园里,沈云锦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花树下发呆,余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小厨的位置,眸色便多了几许惆怅。
待夏羽报完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沈云锦还魂一般回过神来。
“走,咱给妮子去上柱香。”
说完,带着夏羽去朝小厨去。
那小厨,里面依然是桌倒椅翻的状态,只不过地上铺了一层煤渣盖住了血腥气。沈云锦又撒了些防虫防蚁的药粉,全然是春妮死去那天的样子。
也亏得她不在的时候,这院子没人来。
沈云锦面无表情,也不进屋,只是在门口拜了拜,就将门关了起来。
而夏羽却已经红了眼,哽咽道:“妮子,小姐已经决定为你报仇,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一切顺利吧!”
沈云锦却道:“不用你保佑,若在天有灵,投胎去吧。投个好时代,投个好人家。”
说完,她转身离开。
报仇是不假,但也要拥她的死做局。这一笔,已经算是两清了,又怎能奢求人家保佑呢?
而与此同时,程月如自然也得到了这消息。
彼时,沈瑜珞也在身边。
“死了月余?”她沉吟着算了算,而后眼睛就亮起来,喜道,“那不是沈云锦那贱人房中的丫鬟死了的日子吗?啊哟,她竟然都没有把尸首处理掉的,还叫人家的家人捡回去啦?”
程月如瞪了她一眼:“瑜珞!注意言辞,沈云锦那是你三姐。”
沈瑜珞冷哼道:“我只有一个大姐,哪里有什么三姐!母亲,您难道也要偏心她吗?”
程月如恨铁不成钢道:“蠢货!你就是因为这张嘴,才会吃那女人的亏,你怎么就学不乖呢!没听你父亲怎么说你吗?!”
沈瑜珞委屈地撇撇嘴:“母亲……”
程月如却不吃这一套,严厉道:“你是将军府的嫡小姐,要注意身份!只要她一日还是太子妃,是你父亲承认的庶女,你就必须得注意你的言行!”
沈瑜珞低下头来:“是,女儿受教了。”
这个时候,清荷给沈瑜珞安慰一般地给沈瑜珞递了一杯甜茶,小声道:“小姐不用难过,既然死的是三小姐房里的丫头,等让府尹大人查个水落石出,将三小姐捉走,您就不用受这份气啦!”
沈瑜珞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而程月如却阴测测地看着清荷。
清荷顿时一脸惶恐地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奴婢多嘴了,奴婢该死!”
说着,就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沈瑜珞道:“你没说错什么的,甭慌!”
清荷瞥了程月如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地喝茶,就根本不敢停下来。
直到打了十来个巴掌,两颊都有些红肿了,程月如就施施然道:“行了,知道错就好,下去歇着吧。”
“谢夫人恩典!”清荷退了下去。
“母亲,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这都闹到公堂上去了……”
程月如冷笑道:“人是她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