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倚在窗台前向外张望。冰冷的风，是深夜独有的气息，它透过树的枝叶传来，被剪散得稀稀疏疏。路灯还亮着，光圈昏黄暗淡，四周一片寂静。他还没回来。
上线吧，我随意进了一个聊天室。
“Hi ，还在等夜归人呢？”一个昵称为“引导者”的人立即发来信息。
“你是谁？”我有点讶异，他猜得真准，我就在等夜归人。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等人而我在等你。”他回得可真快！
“等我？”我更讶异。
“是的。我想告诉你，如果可能，今晚你不要再留在家里了，就今晚，当然你是有选择权利的。”
“什么选什么？我在家又怎么着了？你是谁？”他莫名的话让我生气了，但我抑制自己对他客气一点。
“你在怀疑，可我无法直言。唉，你很爱他么？”他总是答非所问，却牵着我的鼻子走。
“……”我无言，对一个陌生人我不想告诉他太多关于自己的私事。
“好吧，我想我们会很快见面的，你肯定能认出我。再见。”
“……”我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好，他已经下线了。真是怪了，这三更半夜的是什么人啊？无聊！下线。我只开了地灯，外面风很大，窗帘被卷得很高，但很漂亮，屋子里有一种凉爽的惬意。
他还没回来。我躺在沙发上发呆。唉，我男友森，简直是一个工作狂。他在外企工作，每天加班到半夜，还要在高速公路上来回飞驰。相爱了六年，有时我怀疑，不知他更爱工作还是爱我？自从他任了总工，几乎再没好好地陪过我一个晚上。可是，除了更心疼他又能怎样呢？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记得六年前大学刚毕业，也就是我们开始相爱时，他唯一的亲人——妈妈病逝了。他竟突然消失了一个多星期。回来时，整个人消瘦极了，眼里布满了血丝，胡子又长又乱。他却解释说，去爬山散心了，忘记带食物，就靠念我的名字，喝着雨水回来的……两人拥抱着哭了很久很久，那是我记忆里哭得最凶的一次，我险些就失去了他！离开伤心地，我们最后来到这个城市生活，两个年轻人一同风里来雨里去，虽然也闹过分手，但这么多年下来，唯一让我们决定不变的是：这辈子不能够分开。
睡意渐渐袭来。恍惚间我感到眼前有影子晃着，往我脸上吹冷气，不禁地打个机灵。
“怎么又在这儿睡着了，宝儿？”森在轻轻地咬我的耳朵。睁开眼，日光灯非常刺眼，我看见他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
“还不是等你才睡着的，讨厌鬼。”我一脸的委屈。他笑了，但我还没适应光线，总觉得他脸上有什么光在闪烁。
“要怪那车子啊，它坏在了半路上，等了一个多小时公司人才来。太累了，亲爱的，帮我放放水吧。”他背向我边说边脱大衣，丢到洗衣筒里，我隐约看到上面有块很大的污渍。
“车子怎么回事啊？坏在路上多危险。”
“是啊，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拉去修了，亲爱的，想我了吗？”
“才不呢。你快点洗，啊——好困。”我揉揉眼，去给他放洗澡水。放好了洗澡水，森进去了。我想起他的大衣常常会留有零钱忘了拿出来。打开洗衣盖，翻了两下却没看到那件衣服。是我眼花了？又打了一个呵欠随手放下洗衣盖。
“宝儿，我忘拿毛巾啦——”森总是这样，然后非让我给他亲自送去也不肯光着身子跑出来，谁看他呀。我若不干呢，他就会一直小狗猪八戒地叫下去，特别大声，这半夜里，就怕吵了他人休息有人会上门投诉。唉，一物降一物！ 抱着浴巾进去，雾气特别大，竟没看到他。哈，又躲在门后？老套。我猛地转身看，门后空空。
我们的浴室并不很大，人呢？只听水流声。
“嗵”一下打水声，“哈哈……”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其实一直在你后面啊，呵呵，你又输了。”他坐在浴缸里手舞足蹈的，还挤眉弄眼！
“不对，玩游戏也得先打招呼呀，这算什么嘛，哼！”我站在浴缸边，拿毛巾使劲儿打他。他不打水了，很享受地笑着，然后用深情的目光看我。
他的眼睛很大，稍稍眯起，最迷人的还是他的浅笑，嘴角轻轻上扬，带着肆意。噢，在他的眼神里我永远都无法走出。“宝儿你知道吗？自从妈妈走了后，没人再这么对我好，你是我最亲爱的人了。我每天工作这么晚，真的很累。可是，一想到要让你活得最好，一切都没关系了。所以，不管工作多晚多累，我知道你都会等我，我都会回来陪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定是太累了。
“森，你很辛苦，我也很心疼呀！”心里一酸，他还是最爱我的，想到他是为了我而工作到深夜，而我总是抱怨他回来晚，不由有一丝不忍。
“亲爱的，给我擦擦背。” 他站起来背向我。他的线条真美，我用毛巾为他擦背上的水。可不知怎地，隐隐地觉得他的身体哪儿不对，似乎很软。
“森，好了。”我檫干了他背上的水，他没动，还是背向我，看着墙壁上的水珠，一串串地流下。浴室里依然雾气腾腾，抽风机好像没有似的，可我分明听到呼呼地抽风声。
不会又睡着了吧？有一次他就这么站着睡的。我唤了声，弯腰去放浴缸里的水，他突然从后面环抱住我。
“啊，别闹了，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来。”我说。
可他抱得更紧了，而且，我听到他在我背后呜咽：“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别离开我！宝儿，呜……”他的哭泣声竟空空洞洞的！我吓了一跳，“谁离开你了？傻瓜，我不是在这吗？”
“但我离开了你，宝儿……”他哭得更伤心更悲戚了，好像我们分隔在天涯和海角一样。
“嗯？亲爱的你——”
“傻瓜，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也不允许你离开我。”他没听我的安慰，继续哭并且把我抱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抱的感觉特别异样，像是一种又软又紧的丝带在缠着我的腰。我脚一滑，也坐进了浴缸里。睡衣湿透了，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宝儿，到天国来，跟我在一起好吗，爱你，我们说过一起过日子，我会让你生活得最快乐，我们一起过……”他越哭越悲伤，我喘不过气来。
“啊，哪儿？你———咳咳———”他怎么呢？什么天国？我想挣开他的手，得到片刻的松弛，吸了口气后，被他抱得动弹不得。我们倒在浴缸里，还呛了一口水，水一下子全变凉了。我好怕，紧张得打颤……
“宝儿，听我说，求求你别怪我，我应该一个人走的，可就是舍不得你呀，现在我必须要走了，我们一起走好吗？宝儿，你在笑，你在笑……宝儿，我爱你，永远爱你！”
我的感觉在麻木，胸口从未有过的气闷却是冰凉一片，眼前就是雾茫茫的世界，到处还闪着水的白光。我看不到他的脸，水流进耳朵里，水流声和他的哭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得好心痛好心痛。突然我被一种很奇异的幸福感笼罩，噢，多年来不就是想要这种感觉么？我渐渐明白了，不再挣扎。在水里他把我转了过来，从水中看过去，朦胧中，他脸上呈现着温柔的笑，是那么可爱那么迷人，然后在我吐出的气泡里扩散，扩散……他在说什么……啊，我听到了后一句———永远爱你……
白光，在四周很刺眼，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唤我，感觉轻飘飘的。睁开眼，我躺在森的怀里。
“感觉好点了吗？”
“森，我是不是病了？”头很晕，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低头一看，我竟发现我们飘浮在城市的上空。
“这是怎么回事，亲爱的？”我怀疑地看着他。
“听我说，宝儿，我们在一起了，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么？”森低下头，不知何时他手中拿着一片树叶，竟绿得晶莹剔亮，放在我的胸上，一阵清爽传来。
我听到下面有人说话：“真是奇怪，”是居委会大妈的声音，“605户的那个男的昨天晚上出车祸死在了高速公路上。”
“那又怎么了啦？”另一个声音问。
“可今天早上警察来做调查时发现605的那个女的也死了，死在家中的浴室里，听说是自杀，还说两人死的时间差不多。可是前天两人还好好的呢，你说奇怪不？”我低头，目光穿过层层墙板，看到几个法医站在我家浴室里，正拍照取证。
脑子里像放着快进电影。我认真地盯着森：“亲爱的，你杀了我？”
“是的，可我不把你拖进浴缸就带不走你，我怕我离开你你会照顾不好自己。”
“我爱你，你永远爱我，真的吗？”他没有回答，却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
“嘘！……我们之间，还需要答案吗？”好一阵子后他说。一种幸福在向我靠近，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的吻，轻轻柔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