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房子里面的工人搬了出去,明天就是约定的到法院拿钥匙的时间。想到建房这么久,房子一直被他们占据着,自己都没有好好进去看一眼,齐文允一高兴,买了一只鸭来,说他很久都没有吃红焖啤酒鸭了。杀了正在弄着,西弟小漾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上面有领导要同齐文允谈话。西弟小漾自问:‘会不会是上面有人听说了这些贪官恶吏的胡作非为,专门来调查这个案件的?’
“齐文允说:‘可能是,那天在执行局,谁都知道我们是被陷害冤枉的。’说着把鸭子放在洗涤池旁,卸下围裙,‘我们两个一起去。’
“‘当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去。’西弟小漾说,自从出了这件事,她就不放心让他去做任何与此相关的事,生怕哪儿又是一个陷阱,‘魏忠和郭老黑他们一定害怕我们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张诏宝也会后悔。你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西弟小漾说。
“‘这个我知道。’齐文允说,现在他已经特别注意到要在这些人的面前怎么说话了。
“两个人很快地下楼,想着就是去去就回,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谁知刚走进派出所的大院,齐文允就被抓了,扶着被推上警车的那一刹那,西弟小漾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魏忠的姨妈也就是西弟小漾婆婆认的一个姊妹,从上班的地方跑出来问:‘小忠,小忠,这是怎么回事?’又问西弟小漾和齐文允:‘齐文允这是怎么了,犯了什么事吗?’齐文允和西弟小漾理都没有理她。
“齐文允交代了一句:‘要好好待母亲!’
“西弟小漾还在发呆,魏忠对她说:‘你上来,我们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办理。’ 看到这张铁面无私肿胀的脸,西弟小漾真恨不得上前把他撕了,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刻。
“她跟他上他的办公室,魏忠拿给她一份经检察院批准的《逮捕通知书》和一份县公安局的《鉴定结论通知书》对她说:‘对不起,这不是我要看到的结局。上面一定要我这么做,我也是没有办法。请你在这里签个字。回去后给他收拾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送去。’
“西弟小漾一句话也没说,签了字,下楼后眼泪流了下来:在这一系列迫害他们的阵容面前,她能怎么做呢?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转机的失败者。出派出所大院后她挥泪往家里跑去,因为天很快就要黑了,她还要给齐文允送东西去。
“她上楼,打开衣柜给齐文允找换洗的衣服,又下去给他买了洗脸帕、牙膏、牙刷。不知道监狱在哪儿,从来也没有去过,截了好几辆出租车,人家才愿意以多出平时一倍的价钱送她去。到了郊区,司机指着一座类似城堡的建筑,对她说:‘喏,这里就是了。’和门卫说明内情,进去,被带进一间小房子里。不能见到齐文允本人,只是一个登记的人拿给她一张《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告知她有聘请律师申请取保候审和重新鉴定的权利,然后给她登记,说:‘监狱里伙食不好,你最好还是能拿点钱放在这里给他买点东西。’西弟小漾想想这才是最重要的,把钱包拿出来,数数,里面有六百块钱,全都给他,又托他带去一些话,说:‘叫他好好吃,好好睡,我一定会替他伸冤,想办法把他保释出来!’
“出来时,天已黑了,吹着很冷的风,没有车,她走着路回去。壮壮和婆婆在文山市,她甚至并不急于给婆婆打电话,也不想给任何人打电话。这个时候就算给谁打电话又有什么用呢?到家后,她坐了一会儿,没有吃饭,然后给刘明远打了一个电话。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你之前不是说没有证据吗?’刘明远问。
“‘是的。但是后来石尧舜被调走了,他本来是最清楚这个案件的,只是他也不敢得罪人,有些重要的话和重要的证据不敢说。后来魏忠接手这个案子,他们找了一个假证人,说是亲眼看到他打的。’
“‘可是这些情况为什么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房屋纠纷开庭审理的结果你也没告诉我。我还以为一切都好了,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西弟小漾说:‘说来这件事情怪齐文允,张诏宝提议和平解决,让我们把十二万后续款拿给他,吴大海继续承建,伤人的事一笔勾销。齐文允和他母亲想到是由法院担保,应该不会有风险,就把这笔钱拿给了他,希望的是房子能够顺顺利利建好,再不要有什么纠纷。谁知他们不仅把钱骗去了房子不建,还不停地催着要告,说除非再拿出六万块钱的赔偿金……’
“刘明远叹了口气:‘如果调解能成,你们何必还要起诉到法院?’
“‘是的,是齐文允他们的错。多花了很多冤枉钱,还被骗去一大笔。’
“‘那你现在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想请你做他的辩护律师,把他保释出来。’西弟小漾说。
“‘但是你现在请我做辩护律师一点作用都没。距离案子最终是否会走到法院,中间的过程会很长,一年?半年?谁也说不清楚,至少也是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做我们的辩护律师?’西弟小漾问。
“‘不是不愿意,而是还没有到时候。就算你把钱付了,请我了,也没有作用,因为我不能看到卷宗,不了解具体是一种什么情况。案子要等送到检察院,我才能了解是一种什么情况。现在你请我也是白请。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把保释申请写出来,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作用不大,你不要期望一纸保释申请书就能够把他保释出来。’
“‘这是为什么?’西弟小漾问,她以为的是很轻易就能保释出来。
“‘如果可以保释,他们也不会逮捕。他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惯犯,对社会根本不构成威胁;他也不存在潜逃的可能,他有自己正当的职业,家就在这里,实际什么时候要喊去问话都是可以的。为什么要逮捕呢?有逮捕的必要吗?我办案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到或听到过一个因为轻伤就把人逮捕的案件,而且时隔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主动垫付了这么多医药费,在医院照顾了她那么长时间,派出所的问话和调解,你们又不是没有配合。’
“‘石尧舜也像这样对我们说过——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喊我们去医院看望她照顾她的目的。既然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还要逮捕齐文允呢?’
“‘我也正在疑惑,他们可能是要达到什么目的。’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把他保释出来。’西弟小漾说,‘我怕他在里面受不了威胁,违心认罪,如果是那样的话,后面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进到那里面,受苦是一定的。你一定要试,我也不好反对,明天早上到我的事务所来。’
“正如刘明远所料,第二天早上西弟小漾拿着刘明远写的保释申请书到派出所找魏忠时,魏忠说:‘不是我不帮你,他不具备取保候审的条件,除非他有什么重大疾病。’然后又接着加以说明:‘逮捕不同于拘留,拘留可以随时保释,逮捕不一样。所以当务之急,你应该是去找吴大海、郭老黑他们商量,答应他们的条件!’
“西弟小漾明白了,他们本来就是希望通过这一实质性的恐吓,好让她答应他们的条件,拿出六万块钱的‘赔偿金’,他又怎么可能让她保释呢?
“出来后,她往法院的方向走去,她要领回新房子的钥匙。路上她遇到了胡芳玫老师,后者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然后有意告诉胡芳玫实情,看她有什么反应。然而不等听她说完,胡芳玫便急匆匆走了,说:‘我要上课去了。’
“西弟小漾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流泪苦笑,说:‘这就是我的义姐,信誓旦旦因为同情我在这里无依无靠,遇到事情连一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而认我为义妹的义姐。’
“接着她又遇到了齐文允的一个朋友和骑着车要去学校的壮壮的干爹干妈,他们倒是表示出相当的愤慨和同情,然后说他们晚上一定来。
“西弟小漾到法院领过钥匙,开门走进只是建了三层毛坯的房子一看,不禁油然升起一种沧桑感——房子阴森破败,因为屋顶积水,好几处在滴着山洞一样的岩浆水。总共才是半年多的时间,为什么他们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她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不停地推着他们往一个他们不愿去的方向。
“因为白天去派出所和去法院的途中遇到过人,所以当天晚上就有齐文允的朋友和壮壮的干爹干妈到家里了解询问。齐文允的一个朋友说:‘我怕不可能哦,不能保释?如果以个人的名义不能保释,那就以单位的名义试试?喊他们老总出面,我看他们敢不给他面子?’于是西弟小漾又辗转找到电力公司老总的电话,问清他家住的地址,自己写好保释申请书到外面打印出来,晚上到他的家喊他签字。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仍然是一点作用都没,第二天西弟小漾到派出所时魏忠仍不耐烦地说:‘不管你以谁的名义,谁打来电话保释,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还要我怎么说!’
“到现在,西弟小漾不得不打电话告诉婆婆。齐文允的舅舅和姨妈听说后也分别打来电话:‘去找检察院的伍伯侯以及前面经手这个案子的石尧舜。你不是找过一次他吗?明明知道齐文允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签发逮捕令?如果他觉得你写的材料还不具说服力,叫他喊前面经手这个案子的石尧舜作证!’
“西弟小漾心说:‘真要像他们说的这般容易倒好了。’但还是去了。她在检察院的楼顶一个人坐了很长时间,因为伍伯侯一直没来上班,她不能在他的门口让人发现。她记不得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下去看时,终于看到院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的,于是便走了进去。
“伍伯侯看她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她是谁,便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弟小漾冷峻地坐到他的对面,说:‘几个月前我来找过您。我写过一份揭发郭老黑和吴大海阴谋迫害我家人的举报信。他迫害我们的时间、地点、经过我全都写在了上面。因为您当时没有时间看,我还口述了一遍……’
“伍伯侯很快想起来了,说:‘是有这么回事。我已经给郭老黑说了,叫他不要参与你们的事情……’
“‘我不知道以下这些事情是不是叫参与。如果是,您又能够怎么办!’西弟小漾强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怒火,把郭老黑串通张诏宝骗去齐文允的十二万块钱建房款,指使魏忠借假证人之说敲诈齐文允的六万块钱赔偿金未遂把齐文允逮捕进去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然后把那份‘经检察院批准’的《逮捕通知书》呈现在他的面前。
“伍伯侯忽然感到非常不安起来,很明显地看出来紧张,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不敢十分直视西弟小漾的眼睛,说:‘我没想到这上面的齐文允就是你家人,我也没想到这个案件就是你家的那个案件……’是啊,他怎么会想到呢,他以为只要是下面一级级呈上来的,那必定是证据确凿的。他怎么会想到这是一个冤案呢,是他早就听闻过的一个冤案?可是现在怎么办呢?逮捕令已经签发下去了,人也已经逮捕了,他能说自己签错了吗?
“‘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停顿了会儿,他无措地望着西弟小漾说,‘只能等着审判了。’
“‘都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还不能无罪释放吗?’西弟小漾问。
“‘不行。有罪无罪,只能等审下来才知。’也就是说,不管齐文允有罪或无罪都必须往阎罗殿里走一圈。‘要不,你先去找公安局的人把他保释出来。我这边再想想办法,找郭老黑谈谈,看他能不能撤诉。’
“‘我已经去过几次了,他们说不能保释。’西弟小漾说,又加上一句:‘如果能够保释,他们也不会把他逮捕进去了。’
“‘那,这我就没有办法了。’伍伯侯说,他总不能自己到派出所求情,把齐文允保释出来吧?自己签发的逮捕令,自己再去把他保释出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西弟小漾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从办公室出来。她听到伍伯侯给郭老黑打电话:‘你能不能现在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不禁有一些悲凉,一个上级竟然要这么小心地同自己的下属说话,而且为了自己的过错还要迁就于他,这事还有希望吗?她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伍伯侯向他求情,他会说:‘我尽量试试吧。’然后隔天再对眼巴巴盼望他的伍伯侯说:‘我已经给吴大海说过了,他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而伍伯侯,他就像被吴大海欺骗过的张诏宝一样对西弟小漾说:‘我试过了,他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所以在这些人中,有谁是可靠可信的呢?不用说,接下来郭老黑要对付她西弟小漾时就更肆无忌惮了。
“‘也许,齐文允的舅舅说的是对的,去找石尧舜。只要他能出来作证,证实当时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的,郭老黑的阴谋就可以粉碎。只是,他能出来作证吗?’她辗转问了好几个人石尧舜新的单位,才在他新的办公室找到他。她差不多是在哀求:‘我知道你是个比较有正义感的人。你没有按郭老黑所说的当时就把齐文允逮捕,你还叫我们防着他点,说他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郭老黑的种种恶劣的行径,你不是也痛恨并喊我去检察院举报吗?……你最了解事情的真相,郭德英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了,你能不能给我写一份证词,证明齐文允确实是无辜被冤枉的……’
“但是石尧舜撇开了她,说:‘对不起,这个案子已不属我办理,我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她身心疲惫地回家,向刚从文山市赶回来的婆婆把情况说明,困倦得在沙发上都要睡着了,婆婆这时却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你们就是这么当官的吗?你们就是这么为民做主的吗?我原以为你石尧舜还是个好人,所以还听你的去医院照顾那个贱人,没想到也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推卸责任的人……你们怎么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