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西弟小漾到学校两个月后，学校就掀起了一股‘学英语热’。很多个班的学生热情洋溢、兴趣高涨地对她说：‘老师，我们班学习英语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前我们班很多不做作业的，现在都做作业了。’有学生竟然会因为课堂上学会了四个单词、一句英语而跑来告诉她，说他会读‘north、south、east、west’和‘Go straight！’了；有学生因为惦记着上节课精彩的游戏，上课前跑来问她：‘老师，我们这节课还做不做魔鬼训练营‘勇往直前’的游戏？’——这是西弟小漾设计的一个写单词说英语的闯关游戏，因为是限时的，全体学生都在数数参与，其激烈程度不亚于电视上的闯关节目。
“这些，对西弟小漾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肯定和鼓励。她知道，他们以前很多都是不学英语的，有两个班甚至是整体性地不学，上英语课就闹——正如壮壮的班主任所说的，老师没兴趣和耐心教他们，他们也没兴趣学。
“一天，很少和她见面说话的教导主任忽然找到她说：‘你能不能准备一下，上一节公开课？因为我们这次请你是教育局出的代课费，他们需要这方面的资料。’
“西弟小漾说：‘没事。您这也是对他们负责。我平时怎么上的就怎么上。时间上由您来安排。’
“‘既然这样，那就下星期三吧。你看是否需要准备一些课件？’
“西弟小漾听过其他老师上公开课，他们多是使用多媒体课件，但这和他们平时上课有很大差别，也就是说，一节公开课根本不是他们真实教学的反映；再说，她也不会使用电脑制作课件，因此说：‘算了，我还是平时怎么上就怎么上吧！’
“还是和以往一样，上课之前，西弟小漾就到教室——这次是多媒体教室——在黑板上画出几幅简明的情景图，空出要写单词和句子的云朵，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呈现。整个教学过程都设计得非常好，学生的表现也很优秀——至少老师们是这样认为的，但西弟小漾还是觉得比平时上课差了许多：自己有一种作秀给别人看的嫌疑，学生的参与也不像以前那样积极踊跃自然。她一边听着老师们的议论，一边送学生出去。
“有学生对她说：‘老师，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一张贴纸都没有得！’似乎还有些过意不去，整张脸都红了。
“西弟小漾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参加呢？’那学生说：‘后面老师太多了，不敢，怕自己出错！’
“西弟小漾看看平时挺调皮捣蛋的一个学生，突然变得腼腆起来，不由笑说：‘那好，下节课补回来！’
“学生退场后，按惯例，西弟小漾开始说课。她说这节课的教学内容，重难点，遵循的原理和采用的方法，并把自己的认识和思想情感加上：‘……我刚才听老师们说我的教学方法有些独特——之前有学生和班主任老师也这样对我说过，我把它当成是对我的一种嘉奖。来之前就知道他们不想学英语不喜欢学英语的原因：一是因为课时太少，学过的东西总也记不住；二是因为不管他们怎么认为自己已经努力，考试的时候都不可能考好，所以他们对英语灰心，甚至产生抵触情绪。鉴于他们以前所学英语基本上都已忘记，我不敢奢望他们在短时间里能学得多少英语，但是我却一定要燃起他们对英语学习的兴趣。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六年级毕业了，我不能让他们把这种不良的情绪带到初中去。为引起他们的注意和激发他们的兴趣，我把我的教学变成各种类似于游戏的竞赛活动，而且是多层次的，每一个同学都可能参加，所以他们的兴趣要高涨得多。比如，你们刚才所看到的，我在教学完单词的时候，会让他们分步骤地记，先空出这个单词的辅音字母和字母组合让他们到黑板上去填写，再空出这个单词的元音字母和字母组合让他们到黑板上去填写，再把整个单词擦除，让他们到黑板上填写。这样，他们很容易就知道哪个辅音字母和字母组合发的是这个音，哪个元音字母和字母组合发的是这个音。并且因为这是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所以他们总是很认真地记，快速地记，然后纷纷举手到黑板上填写。当然每一次活动，只要有写对一部分，我都会给他们奖励：一张标有“Good”“Great”“Excellent”的小贴纸。有时某个同学的表现实在太优秀了，同学们会很不吝啬地给他掌声。也许有老师要问，都读到高年级了，他们还会对你那张贴纸感兴趣？因为我们学生普遍的现象是：到三年级就开始不是很愿意举手回答问题了。但是你们刚才看到了，读到六年级的同学对我这张贴纸还是很感兴趣。这不是很幼稚吗？但实际上不是。只要是人，尤其是学生，不管多大的学生，都希望得到表扬和鼓励。口头的表扬和鼓励也许只能暂时起到作用，回到家里会缺乏说服力，因为家长会问：就你，英语那么差，老师还会表扬你？一张英语的贴纸的作用就在这里：有很好的说服力。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参加一次课堂活动，得到这样一张小贴纸，他们的平时得分就会多一张小贴纸的得分。还是在开学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现在，你们每一个同学在我的眼里都是优秀的，每一个同学都是一百，但是你如果少做一次作业，你就会少一次作业的得分，你要是多参加一次课堂活动，多得到这样一张小贴纸，你就会多得到这样一张小贴纸的得分！’
“下面有老师鼓起掌来，然后大家都鼓起掌来。持续了片刻后，有老师提问： ‘听说他们以前考英语是这样的：老师刚把试卷发下去，他们转眼就交卷，试卷上写着：我是中国人，我不学英语；或者即使做题，做选择题的时候也全部都是AA，BB，把后面的单词写在前面，前面的句子抄在后面，然后交卷，前后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但这次考试——听说还是开卷——竟然没有一个人不认真，没有一个人提前交卷，有些甚至还提出延长一点时间。这是怎么回事？’
“西弟小漾说：‘同一张试卷，我考了两次，第一次是开卷考试，第二次是闭卷考试。我也正是因为听说了他们以前是那样的壮举，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其实他们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反正学什么都不会，学什么都记不住，那为什么还要学呢？考试的时候做和不做都是一个样，那为什么还要做呢？所以学习和考试一旦脱离了实际，对学生一点作用都没。还是在考试前，我就告诉他们，考试的内容完全来源于书本，80%以上是我们经常用到的单词和句子，只有少数文化的扩充，那也是在课堂上讲过、书本上出现过的；还有就是，同一张试卷，我会考两次，第一次是开卷考试，主要考察他们对教材的熟悉程度；第二次是闭卷考试，主要考察他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结果取两次考试的平均值作为他们的半期考试得分；但不管是开卷考试还是闭卷考试，他们都必须单独完成。我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及格，但就算是最低的56分，也比他原来的十几二十分强；最有趣的是，没有一个同学的闭卷考试的得分会比开卷考试的得分低。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是真正进步了，学过考过的内容，他们是真的记住了掌握了。所以我想，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教学，用什么样的方式考试，只要能促进学生的发展就是好的。但很多时候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无形中陷入这样一个误区，把考试作为了我们教学的最终目的，而不是学习、发展的众多途径之一……说到这里你们也许觉得我有些狂妄：一个努力了这么多年都还是徘徊在教育门槛外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但实际上不是，我是说出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接着老师们开始评课，西弟小漾看到，他们每个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很诚恳很到位的，并使她有一些感动。那个曾提过她问题的女老师说：‘首先，我不说别的，就说她对学生的那种责任心，那是很难能可贵的。作为一个代课教师，她所领的工资不多，她尽可以把那几节课上完了事。但她不是这样做的，她付出了很多，做出了很多可贵的探索……’
“说评课活动结束后，有一男老师故意夸张地说：‘你太厉害了！一点都不觉得紧张。特别是当你站在黑板前向我们解说那些图画板书的设计意图时，我感觉你就像电视里天气预报的解说员。后来听你说那些话，又觉得你像一个演说家。你说得真的很对，让我都感到汗颜。’
“西弟小漾知道他有安慰她的意思，说：‘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你们看到我的，我很少说话。之所以能够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我需要把我的思想表达出来。’
“教三、四年级英语的那个老师因为老了，身体不好，很善解人意地对她说：‘你也不用难过，机会总会有的。我之前也觉得我们的做法不对，一个班一个星期才是两节英语课，怎么能够上得好课？羽毛都没有浸湿，更不用说还要浸湿到身体里面。小学英语本来就应该以过程评价为主，培养他们的兴趣。但我们实际在教学中做的，和语文、数学没多少区别，一个学期下来，就是为考那一次试。’
“‘就算是语文数学，我也觉得有必要改革，评价的方式更加多样化一些。’西弟小漾说。
“‘这主要是谁都不想多事。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那就只得这么做。用自己的方式，独立于既成体制之外是不可能的。小面积尝试可以，自己在自己的班级尝试可以，要想别人也认可效仿是不可能的。而且做起来很难，要多做很多工作。’
“然后有另一个老师说：‘她不是打击你，是实情。’
“西弟小漾当然知道这是实情，自从她决意改变学生的学习状况以来，她投入进去多少精力：精心设计每堂课的教学，多改很多作业和试卷，谁要是想以没有买作业本或没有带作业本而不想做作业，她就拿给他们一个本子做作业，谁要是说没有学过英语不会写英语，她就示范写在他们的本子里……还有她投入进去的资金呢？零零碎碎买给学生的笔和作业本是五十块钱，特别订制用以奖励学生的贴纸是一百块钱，给每个组长记录班上同学作业的记事本是九十块钱，第二次考试复印的试卷是一百六十块钱。而她每个月的代课费也不过五百块钱。试问这些，有哪个学校和老师是愿意这样做的呢？这些她还不能让齐文允知道的，因为知道了他会骂：‘你只不过是个代课老师，你一个月的代课费是多少？’她也不便对学校和老师说，因为这是她自愿的，学校并没让她这么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走出学校的大门和老师们分手后，后面有一个老师匆匆赶上来，喊了一声：‘钟凝，等一等！’西弟小漾回头一看，正是说课时向她提出问题的人，四十多岁、短头发、塌鼻梁、说话会眨眼睛和喷口水的矮个子女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因为学校老师太多，虽在校园里经常遇着，开会时见着，西弟小漾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得微笑着等她上前，问：‘您也是走这条路吗？’女老师说：‘对。本来以前是不经常走这条路的，但是今天要到那边去有点事情。’
“‘哦。’西弟小漾回应一声。
“‘你以前代过课？’女老师问。
“‘代过。在平铺子弟学校，在暮水寨学校，因为没有转正，自己开了一个补习班。这次是因为听我的学生说这里没有英语老师才找来的。’
“‘今天第一次听你上课，感觉你确实非常不错！比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强多了。这句话不敢当着我们学校很多老师的面说；但是，当着个别老师和领导的面，我还是要说；尤其是当着你本人的面，我更是要说！’
“西弟小漾说了一声‘谢谢’，想：她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种类型的人，适合搞科研型的教学。’女老师说。
“西弟小漾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过于执着，内心有一种忧郁的感伤？但凡一件事，你太专情于它了，反而实现起来很困难。因为别人是把它当职业，而你是把它当理想。’
“‘我明白了。’西弟小漾说，内心真有一种忧郁的感伤。
“‘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好机会应该很快就会降临。这句话我现在对你还不能细说。我先走了，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
“‘哦，好！’西弟小漾回应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她怎么能这么快就看透我，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久 ，有教育局的人到学校检查，私下对西弟小漾说：‘局长看了你公开课的录像，让我给你带话：你在这里好好干，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留下来。’
“西弟小漾想：‘难道真的是我的希望来临了吗？愿上天顾怜我，实现我的愿望吧！’内心竟是那样虔诚，泪涌上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