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六月份,小幽忽然打来电话说她和那个男人过不下去了,她要回来,喊她的母亲派人去接她。齐文允在旁边听到这样的话,当时就骂了起来,说:‘她以为去一趟山东是几步的距离,也不花钱?上次为了去接她,花了六千块钱!她却不愿意回来,这次又喊去接她,她是把我们当猴耍了?她前面不是一直还说那个男人对她好得很吗?还喊你给他织毛衣毛裤寄去。我看她简直就是不要脸,你也没脑筋!一个女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给他织毛衣毛裤寄去!’
“婆婆自觉心虚,在电话里对小幽说:‘小幽,这里离山东远得很呢!不是你喊去接就能去接的,还要花很多钱。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哪有不产生矛盾,不打不闹的?事情过了就好了!你也学勤快点,在家里多做点事情,男人在外面找钱,你就应该在家里多做事情。他在外面的事情少管!就算你怀孕了,他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你的。你自己注意,保护好胎儿就行……’说了一大串,总算把电话挂下。可是再坐下来的时候,婆婆却感到忧心了:‘离家这么远,也不能照顾她,不知道她在那边的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西弟小漾心说:‘你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你放心不下了?我也是一个人在外面,你们怎么没想到对我好一点?’想到自己胎死腹中的孩子,她忽然异常愤怒心酸。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婆婆正担心着,忽然接到了小幽在山东的一个邻居家的电话:‘你们快来看看!小幽今天跳河自杀被人救上来了。豹子不肯要她了,说她像个疯子!你们还是快点来把她接回去算了。现在谁也不肯管她,她躺在家里没吃没喝的……’
“婆婆骂了一句:‘这个该天打五雷轰的!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得知这个消息,西弟小漾和公公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齐文允和他的母亲吵了无数次。婆婆收拾东西,要自己去山东接小幽,被齐文允拦住了,说:‘你忘记了上次她也是要死不活地喊你去接她,可结果怎么样?她回来了吗?’
“婆婆说:‘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不希望她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容不下她,我不求你们,我自己去接她行了吗?’
“齐文允大声地吼了一句:‘你给我坐下!’并把她的包抢过来丢在地上,说:‘你怎么就是说不听,我不是不同意你去接她,作为你唯一的儿子,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接她,看着你一个人去受苦。但是至少你应该把那里的情况弄弄清楚,亲自和小幽通过电话。我怕的是,我们去接她,到时她又不肯回来,或者又是那个男的使什么诈!’
“婆婆大声地哭说:‘那你叫我怎么办,我要是能知道那边的情况,我还能这么着急吗?’
“齐文允说:‘不会打电话吗?喊她的邻居去喊她一声,让她来接个电话。弄清楚她确实回来后不会反悔,我们就去接她。只是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这次我们把她接回来,她还往外面跑的话,就算她死在外面,我都不会再管她了!’
“西弟小漾心想:‘我以后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婆婆抹了抹眼泪,走到电话机旁,照着刚才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说:‘你好,我是小幽她妈,你能不能喊小幽来接个电话?’听到是小幽的声音了,她才问:‘小幽,我们这就去接你回来,你愿不愿意回来?你保证这次回来以后不再往外面跑了?你保证不是和那个叫豹子的男人合起伙来欺骗我们?那好,你好好保重身体,再坚持两天,我和你哥这就去接你回来。’
“电话打通了,气也理顺了,齐文允和婆婆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公公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还是从银行取出来两千块钱丢给他们。四天后,齐文允和婆婆终于把小幽接了回来,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明显看起来休息不足。小幽瘦得皮包骨头,又黑又丑,可是肚子却很大,就像那些吃胀了不消化的人。说起这次接她回来的经过,齐文允简直恨得不行:‘嗯!那个畜生不是人,家里竟然没有一点吃的东西,几个干的发霉的馒头,小幽要吃好几天。我们去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婆婆说:‘算了,他都是不要小幽的人了,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他要是敢露面,我简直想叫公安局的把他抓去。我只可恨我给他织的那两件毛衣,那么好的毛线,我织了那么长时间!他的良心是叫狗吃了!’
“齐文允说:‘你是不知道她饿的那个样子,我们给她买东西吃的时候,她吃得狼吞虎咽。在火车上,一只鸡腿和一只猪脚两下就给她啃干净,而且一路上都在吃东西。为了照顾她,让她多吃,我们自己都没有好好吃,也没有好好休息。我心里想,我这次要是把你接回去,你还往外面跑的话,我非把你打死!’
“休息了一个晚上,婆婆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给小幽买吃的。买了一只下蛋母鸡,很多鸡蛋,还有做红烧肉的五花肉。鸡炖好了,只允许小幽一个人吃,红烧肉炒了很大一盆,也是小幽一个人的。晚上睡觉前,还要给她煮好几个甜酒鸡蛋。西弟小漾想:‘为什么在我怀孕的时候,没有人像这样关心?’而小幽就像一个傻瓜似的,只知道吃。有一天晚上,她因为吃得太多了不消化拉稀,来不及起夜去上厕所,就屙在了她自己房间的地上。第二天早上,公公从那边房间过来,只闻到一屋子的臭。没办法,他一边骂着,一边弄煤灰去给她扫干净。
“齐文允和婆婆本来商量好的,等她把身体养好了,就带她去把手术做了。但是一段时间,把她养得身肥体胖之后,她却不愿意了,说临走的时候,豹子找她谈过话的,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他就会把他们接回去。齐文允听了,揪起她的头发就是一顿大打:‘你这个不要脸的,烂货!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给人家生孩子,还想着他会接你回去?你忘记了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当猴耍?你记不记得,为了你,我们花了多少钱?一路上为了节约钱,为了多给你买好吃的,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为了照顾你和老妈,我四天四夜没有合眼!老妈多大年纪了,还为了你忍气吞声去接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一个人就要去接你。你还要这样做,看我不打死你!’
“婆婆也是一脸寒心和痛苦的样子,并不阻拦,说:‘打,打,打死算了!’然后忍不住沉痛地哀号起来:‘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会生下你们这一对儿女……’
“公公闻声从那边过来把齐文允拽住了,说:‘你再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的!’齐文允这才住了手,把旁边的一张椅子一脚踢翻:‘我真是恨不得把她打死,让她和她那个男人的孩子见鬼去!’然后再不管这个家里的事情,整天坐在鸽子笼里。婆婆和小幽在自己的房里死了似的哭,不出声音。
“过了几天,感到无可奈何的婆婆似乎有了什么好主意。她找齐文允谈说:‘不如,我们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话还没说完,齐文允马上骂了起来:‘你也疯了吗?你也忘了那个男人是怎么对她的吗?还要帮他养他的野种,好有朝一日让他去认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爹!’
“婆婆说:‘你先不要着急!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我们不让任何人知道,等她生下来,就说是你和钟凝的孩子。’
“齐文允的反应仍然很强烈,说:‘我不会给那个禽兽不如的人的孩子当父亲!’
“婆婆的眼圈红了,说:‘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要那样一个人的孩子做孙子吗?可是你想想看,钟凝不能再生了,我不能到你这里就绝后了。以后别人也会骂,你们也无法做人。你不可能为了生一个孩子和钟凝离婚,去找别的女人。’
“齐文允说:‘我不会和她离婚的,是我对不起她。就算是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和她离婚。’
“‘所以就是啊!有些夫妇不能生育孩子的,抱都要去抱养一个。何况小幽肚子里的孩子多少和我们还是有点血缘关系的。我刚才想了想,上天让小幽怀上这个孩子就是为了送给我们的,否则为什么她怀孕了,那个男人还不要她呢?你放心,孩子不要你们怎么带,我自己带,只要让他喊你们父母就行。’
“齐文允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要怎么做都行!’
“婆婆喜形于色地下去,开始给孩子准备各种东西。西弟小漾下班回家,小幽很高兴地对她说:‘老妈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了,说叫你们做父母,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方便。’
“西弟小漾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跑上去问齐文允,和他争论了大半天,明白这是他们的决定后,说:‘好好,你们要怎么做都行,反正家里的什么事都和我无关,你们也从来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这里小幽就像是立了一大功似的,也不自卑,也不难过了。她觉得享受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她对下班回来的西弟小漾说:‘嫂子,麻烦你给我把我的水拿来。’好像她自己坐着动不了似的。
“西弟小漾想:‘嗬,她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啊!我自己怀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呢?幸好我是在外面上班,我要是无职无业整天在家,我还不得要被她气死和折磨死!’
“然而婆婆怎么说呢:‘这段时间就将就着她一点儿,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其实想想她也够可怜的,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能叫她一声母亲。’
“西弟小漾心说:‘是我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吗?我愿意做她孩子的母亲吗?如果她有能耐,尽管自己去生自己去养好了!为什么要我来给这个明明有自己的母亲的孩子来当名义上的母亲?她生下来的孩子不能叫她母亲,可她至少把孩子生下来了,孩子一千年一万年都是她的。可是我的孩子呢?我连见都没有见他一面他就没有了。你们要是早能够这么对我,我和齐文允何至于到现在没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心里面太气,影响了她一直以来的好心情,她被细心关注她的华总发现了,问:‘孩子,你这几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怒气冲冲的,有时候无缘无故的又那么悲伤?’
“因此西弟小漾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了他。老人着实同情了她一阵,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她生活的是这样一个家庭。末了,他笑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为什么要让这些来影响你的心情呢?既然这是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它!’
“西弟小漾也想:‘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为什么要让这些事情困扰到我呢?我有我自己的工作,只要把我的工作做好就行!’因此,在华总和厂里所有人的面前,她又笑了起来。
“这样一想开后,她反而觉得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滑稽可笑起来。
“这天,婆婆叫齐文允去买了一些板栗来,叫他炒好大家一起吃。因为是中午刚吃过饭,齐文允没吃几颗就上他的鸽子笼里了,等他下午四点过钟下来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心里骂了一句:‘一点板栗也是不知把它藏到了哪里?’看到小幽在睡午觉,他把小幽喊起来:‘板栗呢?板栗在哪里?’
“小幽揉了一下自己睡意蒙眬的眼睛,对齐文允说:‘在我的抽屉里。’
“齐文允不由得怒火中烧:‘你怎么会这么自私,把它锁在抽屉里自己吃?拿钥匙来给我打开!有东西大家一起吃!’
“小幽极不情愿地把钥匙拿出来,说:‘这是妈喊的,喊我把它锁在抽屉里,想吃的时候自己吃。’
“齐文允轻微地骂了他母亲一句,用钥匙把抽屉打开,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板栗拿出来,说:‘放在外面,谁想吃的时候吃,不是你一个人吃!’
“西弟小漾下午下班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齐文允和他的母亲争吵,说:‘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一点板栗也是藏起来锁在自己的抽屉里。告诉她,以后再不准这么自私!’
“西弟小漾的婆婆稍微低声一些说:‘为这点小事也在这里嚷嚷!你要吃,不会喊她打开抽屉你自己拿吃,一定要在这里弄得全城皆知!’
“西弟小漾不由冷笑,想:‘也幸好是齐文允想吃,你才这么说,是其他人想都别想!不过你也用不着把它锁在抽屉里,就是放在小幽的房间,或是放在外面房间,我也不会去拿一颗吃。不过你最好还是把它锁在抽屉里,免得有人吃了,说成是我吃的。’然后又对齐文允说:‘你现在该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是怎么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留给小幽吃,没有我和公公的份。不过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不久过中秋节,齐文允没有在家,婆婆只是拿出几个月饼来切成几份晚上的时候大家吃了,然后就把其他所有的月饼交给小幽,叫她锁在自己的抽屉里没人的时候自己吃。西弟小漾没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但是就在她第二天出门去上班的时候,公公却拿出五十块钱来对她说:‘我知道你母亲的做法有些过分。如果你想吃月饼,我这里有五十块钱,你可以随便买多少都行。’
“西弟小漾没有收他的钱,说:‘除了吃饭,我能够活着,不需要任何零食。再说,如果我想吃,可以自己去买吃,我有自己的工资。’
“走出门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眼睛里却是泪花在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