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这天晚上，西弟小漾整夜都沉浸在不可自拔的痛苦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会这么无力？司法机关那些执掌重权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还社会一个明朗的天？因为无处倾诉，第二天早晨她走到了刘明远的律师事务所。
“刘明远说：‘人有三类，齐文允这样的是一类，只要能有比较丰盈的物质生活，就能够生活得很快乐，其他的一切与自己无关；总以为世界是太平的，风和日丽，偶尔听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只是短暂的惊讶而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哪一天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了，才发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另一类，就是参与你家案子的那些人，他们有一定的实权和人际关系网，玩弄权术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嗜好，如果不是哪天国家下决心整顿，他们永远不会有大的麻烦。第三类就是像我们一样的少数人，看得清楚看得透彻，但是良知在，倔脾气不改。这样的人是活得最痛苦的。你不知道有时我被无边的寂寞包围——思想灵魂上的寂寞，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想做狼嚎！’
“听到后面一句，西弟小漾笑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段时间就要跑进森林一次，在那里大喊大叫。’
“西弟小漾说：‘那下回，我压抑或不开心时也到森林大喊大叫！’
“‘女人不用大喊大叫。女人是哭，哭够了，哭过后就好了。’刘明远说。
“回去后，齐文允对西弟小漾说：‘你回来了？我已经和妈说过了，明天我们就搬出去，把家具搬到姨妈那里。你看我们是今天下午去办离婚，还是等我们把家具搬出去？’
“西弟小漾说：‘今天下午去。’
“‘好，那我给妈和姨妈打个电话。’
“齐文允分别给他母亲和姨妈打了个电话。轮到他姨妈时，他姨妈要西弟小漾接电话。西弟小漾把电话接过来了，说：‘什么事？’
“他姨妈说：‘离婚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能怪我无情。我们已经说好了，他这边的房子由我出钱帮他装修。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踏进这边新房子一步。齐文允和他老妈同意都不行。而我是绝不可能同意你踏进这个家门的。’
“西弟小漾知道婆婆和她在一起，她说这话的意思今后就她做主了。她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你放心，我不会过去的。’把电话递给齐文允，胸内涌起一股强烈愤怒的感觉：凭什么要由她来这么说？
“齐文允通完电话后，很安心地回房玩电脑游戏去了。西弟小漾也回到自己房间。一会儿壮壮打来电话，在电话里悄悄呜咽说：‘妈，奶奶和姨奶要爸爸和你离婚，不准我和你过。他们还当着我的面骂你……’
“西弟小漾听了，哭着安慰他说：‘离婚是妈妈提出来的，不能怪他们。他们说的是对的，你不能和我过，因为将来就是我一个人，要做很多事情，我照顾不了你。’
“西弟小漾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去时，齐文允和他母亲已经在收拾东西。他们一边收拾整理着：把有用的东西装进麻袋，不用的东西随便扔弃在地上；一边说着关于这些物件的话题：‘这个东西有用，它还是你外公时留下的。’‘这些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怎么不拿走？这样你结婚时也可以少买点，另外也可以留给壮壮以后读大学时用或小幽结婚时用。’她还想着小幽能结婚呢！
“看到西弟小漾进来，齐文允说：‘我们把你房间的床和柜子留下，其他的我们搬走。’西弟小漾想：‘你们是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吗？’然而说出来却是：‘搬吧，想要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
“工人们把冰箱和洗衣机抬走，把电视机和电视柜抬走，把沙发和饮水机抬走，把一袋袋的麻袋扛下去。她走进自己卧室，发现竟然连换洗的床单都没有，天冷要多加一床的棉被都没有。要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少是她自己购置的啊！他们竟然收得这么彻底，柜子里就剩她个人的衣服和不用的破旧床单。然而她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她进厨房煮饭和做菜，齐文允说电饭煲他们也要拿走，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就用以前的小电饭锅。西弟小漾没有说话。她为他们做了最后一顿饭菜，说：‘吃完饭再收吧！’
“齐文允和他母亲拍拍身上的灰尘过来说：‘好，吃完饭再收。’
“吃饭时齐文允的母亲说：‘虽然你和齐文允离婚了，但还是亲人，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说一声，我们也好帮衬着你。’
“这带着真挚感情的话语是多么感人啊！西弟小漾曾不止一次被感动欺骗过，就和她以前说的：‘我没有多少儿女在哪里，儿媳妇是你，女儿也是你。’以致她心甘情愿做了她那么多年奴隶，一家人的奴隶，哪怕被伤害了又伤害。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的眼泪还要流下来呢？为什么会滴答一声落进她的碗里呢？那是感动和感谢的泪水吗？那是被欺负了却发不出声音啊！为什么她这辈子这么容忍，容忍带来的就是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欺骗？
“下午放学后，他们终于搬走了，只剩下满地凌乱的垃圾和损坏的各种物品。她踩着这些垃圾过去，想着：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这个家整理干净？不过没事了，不管她曾经受到过多么大的伤害，她现在都可以慢慢疗伤了：她要的正是能自己一个人过，好一个人疗伤。
“她用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把不用的垃圾清除出去，把有用的东西归类整理好，把门窗和仅剩的一些家具擦拭干净，把各个房间包括厨房和卫生间的墙壁和地面刷洗干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想着：好了，现在这个家就是她一个人的了，以后她要有多干净就有多干净。
“收拾家里的这段时间，她仿佛与世隔绝。一个星期后，她发现，外面关于她离婚的事传得风风雨雨，一些关心她为她打抱不平的同事和朋友说：‘他们那边的人到处讲你呢！说你是和当官的勾搭上了才和他离婚的。他不肯离，你还威胁要起诉到法院！’
“西弟小漾淡淡地一笑说：‘他们要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吧？总要有个理由才是，否则他们该怎么说呢？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因此，为怕她一个人太郁闷了想不开，几个朋友和同事经常到她的家里来陪她，和她一起说说工作生活中的笑话。西弟小漾虽感谢他们的好意，但却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天，齐文允打来电话，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感谢你和我离婚，现在我找到了一个更好更适合我的人。同时也感谢你逼我装修房子，因为现在每天都有人来问门面……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就结婚，可能过两天我还要去那边楼顶上抬两盆花过来，到时你记着不要锁那边楼上的门。’
“西弟小漾说了几句‘祝福你获得新生’的话，放下电话，心想：‘他有必要如此炫耀来伤害我吗？这没有用啊，我不会感到难过的。’她还以为齐文允是在故意气她，他正忙于装修房子，有时间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吗？
“周末，壮壮打来电话，说：‘妈，我爸找到女朋友了，是姨奶介绍的。为了讨好他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孩子，他竟然要我住小的储藏室，把大的卧室让给他。你是没看见他把给我买的那套家具摆进去，挤都挤满了，一点空间都没有。我心里不高兴说了几句，他还骂我小气，说弟弟还小，我就不能让着他？我心里想的是他小为什么还要住大卧室？他还说六一儿童节要给他买衣服——他从来就没有给我买过衣服。昨天他带我去他女朋友家，给她孩子买了很多零食，可是一块都没让我吃……’
“西弟小漾听得难过极了，但还是安慰他说：‘你爸现在是在做表面功夫，等结婚了他就不会对她那么好了。我只是担心他们还会经常吵架，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那个女的根本不了解他。好在你也不用经常回来和他们在一起。你在文山市读书，很快就可以考出去了。’
“‘我知道，我奶奶也说，这只是暂时的。可我还是难过。我感觉他们现在好像谁都不喜欢我，每次我只要说起你的事情，他们就骂我。以前他们对爷爷也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恨你和爷爷。’
“西弟小漾叹了口气，说：‘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学习，自己开心点。实在不行，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找机会和你爸爸谈谈。’
“壮壮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齐文允打来电话，说要过来抬花。西弟小漾说：‘你要抬就过来抬吧。只是你也知道，我对这些花是付出了感情的，所以请你不要把它们都搬走。’
“齐文允说：‘你放心，我只要两三盆。’
“西弟小漾想：‘我能相信他说的话吗？万一他把这些花都搬走，我该怎么办呢？’她不在乎他把家里多少东西搬走，可是这些花，她是多么不愿意啊！
“不过学校有课，她得马上走了。她把楼上门的锁打开，有些忐忑不安地下了楼去。因为惦记着，在学校上课时她也隐隐约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不过后来她好歹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放学后愉快地回家。她开家门进去，突然想起花草的事情，不由大惊失色。
“她跑上楼去，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然而她所看到的比她所预想得还要糟糕：所有好的花草盆景都被搬走，剩下的就只是些比杂草还不如的兰草；为了把那些根到处乱串缠绕在水池周围的榕树搬走，他甚至动用了一把菜刀粗暴地把它们的根砍断；因为在砍榕树的根时不好操作，有好几盆花草被打翻；可是他一定要强盗一样那么快就逃之夭夭吗？
“她看着这些花草，再想着他强盗一样的行径，不由全身都颤抖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你要是不马上把我的花草还回来，我现在就过去把你的新房炸了！’她跌跌撞撞有些失去理智地下楼往家里跑，找到手机，给他拨通了电话，可是她却哭泣着喊不出声音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你明明知道有一盆兰花我是最喜欢的，几年前它就要死了，是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它养活过来的，好容易才长得这么盛，开这么美的花……而你却把它拿走……你知不知道你把它拿走就是要了它也要了我的命……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好好照顾它们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把它们拿走？我真是太高估你了，我怎么也不愿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的心真的是太痛，痛到了极点……难道你所有的能事就是欺负一个女人，一个不愿和你计较的女人吗？’她真是太痛，痛得说不出话来。
“而他却在那边干巴巴地笑着，说：‘那你就不要太高估了我哦……好，你慢慢哭着吧，我要挂了。’然后不由分说把电话挂了。西弟小漾只觉得自己哭得气都喘不过来。没人可以理解她对于那些花草树木的感情。你应该还记得，小时候黑珍珠把她和她一起种的那棵柿子树拦腰砍成两截她就是这么哭的。还有她无数次在一块偏僻的地方种一块地，经常望着菜地里那些瘦弱的生灵哭的时候的情景。
“她心悲戚且劳累，哭得昏天暗地。正这时，壮壮的干妈打来电话，说要请她出去吃饭，听她哭得如此虚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过来看了。
“壮壮的干爹干妈上楼去看了那些花草，下来后说：‘没什么的，一点花草没什么的。家里那么多东西搬走了你都不难过，为这点花草难过。’
“西弟小漾说：‘正是因为他把家里那么多东西搬走了，还要抢我这点花草，我才难过。你们不知道，好几次下大雪下冰雹和被邻居家的狗进去糟蹋，那些花都不成样子了，都是我慢慢把它们养活……’
“‘哪天你和我去乡下，我喊我的朋友送你几盆。’壮壮的干爹说。
“‘这是不一样的……’ 西弟小漾说。
“‘哪天我们好好说说他。’壮壮的干妈说。
“‘没事的，你们不用管我。我眼睛太肿了，不好和你们出去。’
“‘好，那我们去了，改天再过来看你。’
“西弟小漾送他们出去，回过头来，只感到头晕目眩。她是那么虚弱，哪天她才敢上去面对那些可怜的花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