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挥手和朋友道一声再见，那是我们最平常不过的事。一路走来，白嘴儿都是在羊群前领路，就像往常把牛羊赶到山坡上一样。路旁的那些青草和苜蓿实在太诱人了，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家伙想伸出嘴巴扯上一口，小黑子穿插在羊群中间，跑过去把那些不老实的家伙赶回羊群。羊群的“咩咩”声和牛群“哞哞”声交织在一起，还伴着漪儿“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惊起庄户上的狗吠声，宛如一支悠扬的舞曲在山谷中回荡。这就是一个牧羊人的转场节奏。我非常喜欢这种生活，这不仅仅因为漪儿就在我身边。
漪儿一直望着我的脊梁骨在笑，虽然我牵着漪儿的马走在前面，但那神色我是非常清楚的。我不想回头去看，我怕看见漪儿的那种眼神。
“哑佧。”漪儿在叫我，我只好停住脚步。
“哑佧，我要下来，骑在马上晃荡来晃荡去，我不舒服。”漪儿身手矫健，身轻如燕，其实就算我不停下来，她也能轻松地从马背上下来。但现在漪儿这样要求，我只好停住脚步。漪儿紧走两步，差不多和我并肩走到一起，我能清楚地听见她呼吸的声音。
“哑佧，你怎么不理我？”这是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不理漪儿？我摇摇头。
“你就是不理我。哑佧，你是不是有啥心事？”我还是摇摇头。
“哑佧，你要是有啥心事不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还真的没有，漪儿回来了，我只有高兴。我连忙再摇摇头。
“哑佧，你骗我，我能看出来你有心事。”漪儿是执拗的，就像一团火燃烧着我。
“哑佧，你不听我的话，有心事也不告诉我。”我把马缰的环挽进我的手腕，摊开双手，用力摇头。
我们已经走出上河村的地界，群山向我们压来，只剩下一条路一条河的宽度，突兀的悬崖也开始增多了。我怕漪儿累着了，停住脚步就想让她上马赶路。但漪儿没有理睬我，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神情有些恍惚，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紧走两步，连忙跟上漪儿的步伐。“哑佧，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漪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抓过我手中的马缰，接着说道：“哑佧，你老是给我牵马。现在我要你去骑马，让我也给你牵一回马。”漪儿抢夺马缰是非常突然的，我一点都没注意。
可是，她要我去骑马，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不去理睬她，闷头走在她前面。
“哑佧，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转过身笑了一下，不敢停下脚步。“哑佧，你等等我。”我又转过身去，指了指远去的牛羊，还是不敢停下脚步。
“哑佧，你要是不等我，那我就不去草场了，你要是喜欢牛啊羊啊，那就让它们陪着你。”
“哑佧，我可是说真的，我说不去就不去了。”漪儿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我的身后。
我知道漪儿的脾气，要说她想和我闹闹，那还真有可能，因为她总让我觉得有些古灵精怪。和我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哑佧作伴而行，她的旅途是寂寞的，更是无聊的。但要说她不去草场，就今天的状况那也是不可能的。一个女人赶一群羊从家里出来，还和阿青力大哥大嫂有说有笑，唧唧喳喳闹个不停，她不去草场我能相信吗？但是，她闹归她闹，天黑前必须赶到草场，那是我们今天的任务。
跟着羊群来到一线天外面，我见并没有起风，就知道今天能顺利通过一线天，也就放心了。小黑子转过身来把羊群挡在路上，用眼睛盯着我。我放松身心地坐在路旁的一个石头上，羊群开始向四周散开。但白嘴儿依然坚守岗位，它把那些离群跑向危险地带的羊都赶了回去。风是和煦的，小半天的艳阳高照，已经把地上的雪清扫的干干净净，没留下一丝痕迹。漪儿还没有赶上来。这一段路是非常冷清的，就算漪儿没有危险，孤身一人还是有些凄凉。或许我，小黑子和白嘴儿应该有一个出去迎一下漪儿，至少身旁有个伴儿。小黑子和白嘴儿是忙着应对羊群牛群，现在只有我是清闲的，可我不敢……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我还是坐在这儿等等漪儿吧。我躺下身去，闭上眼睛，平静地听着瀑布的声音。那声音本来是山野的咆哮，但这会儿却是一种荡气回肠的庄重，参杂一些牛羊的叫声，是一种生命的活力，奔腾不息。我又开始头疼。最近，我头疼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有只小虫子窜进我的大脑，不时起身扒拉着我大脑里面的沟沟壑壑。“哑佧，你既然识字，那你可以把你所想的写下来。这样，我们也能交流。”漪儿曾经这样说过。和漪儿面对面交流我是深感为难，她不时提出一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和念头坚持要我做答，这让我的眼神和手势捉襟见肘。偶尔，我能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写什么。很快地在石板上写几个字，漪儿也能看明白。但，这样的时候太少了，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提笔忘字，总以为那些扭扭曲曲的符号就像漪儿的那些想法一样，我不清楚它们到底能代表什么，能表达出什么。“哑佧，从现在开始，你要进入强化训练，每天写几个字。”漪儿的指令我也是偶尔清楚，偶尔糊涂。成天抱着石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时间久了，那些石板就成了我的枕头，我也懒的动一下，也不知道那些石板到底能干什么，还不如我的火焰石有用。
可惜，火焰石我放到古力大哥的橱窗里面，再也拿不回来了。
“哑佧，你胆儿肥了不是，居然敢把我一个人丢下。”漪儿骑着马赶了上来，杏眼一瞪，“唰”地马鞭就扬了过来。我不敢动，继续躺在石头上。马鞭落在我的身旁，在石头上清脆地响了一下。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漪儿甩身下了马，爬上我躺着的石头，坐在我的身旁，继续用马鞭把“哐，哐”地敲着石头。我侧过身，凝视着漪儿的一举一动。
“哑佧，你不能这样。咱俩本来只有我一个人说话，你哪怕就是动一下嘴角，给我一个眼神，我心里都能好受些。就算你生气了，跺跺脚也行。可是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我想这是应该的，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算是给漪儿一个满意的答复。漪儿也躺了下来，把马鞭高高举起，“啊”地大喊一声，那声音就在山间来回激荡，好久无法平息。
一线天外面的山谷也算是我们离开阿青力大哥家后唯一的开阔地，就算没有风，从一线天流过的空气也能带来一丝凉意。山坡上除了成片的松树柏树，在山谷河滩周围还有一些小叶杨树，新生的绿叶刚舒展开，新鲜的嫩绿能把我们头顶的太阳光遮挡掉一些，半阴半阳，躺在石头上有一份难得暇意。
漪儿躺了一会儿，坐起身来，说道：“哑佧，快要起风了，我看咱们还是走吧。再说，这山里面还真有些凉，可不要生病了。”这怎么会？我一咕噜爬了起来，跳下石头，想立即招呼小黑子白嘴儿收拢羊群牛群。这个时候，漪儿撒娇地说道：“哑佧，拉我一把。”我只好伸出手去，紧紧握住漪儿的手，拉她起身。
等漪儿跳下石头，我本想松开手，可没想到反被漪儿紧握住，我只好任凭她拉住我的手。“哑佧，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把你吃掉，连我的手都不敢拉。现在，你的手就在我手里，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一只母老虎，看能不能吃掉你。小样。”漪儿说这话的时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漪儿的手是温暖湿润的，就像一块温润的玉，把她的心跳传导到我的手心。漪儿拉着我的手是很放肆的，就像握着她的马鞭一样随便。这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不敢给漪儿说。
“哑佧，我带给你的那些东西你收到了吗？”我点点头。“那条……那条裙子你也收到了？”我还是点点点头。突然，我看见漪儿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害羞的绯红，喃喃地说道：“你知道我送你裙子的意思吗？”我虽然偷窥过漪儿穿那条绿裙子，可是我还真的没想过漪儿为什么要把那条裙子提前送到我手里。我只好摇摇头。
“笨蛋，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漪儿嘟囔了一句，接着就笑道：“哈哈，哑佧，你还真是一个笨蛋。不过，要是我做什么你都能想明白，那还了得，那你不成了我的……哑佧，不过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既然我想和你在一起，而且现在也没有了我爸爸的阻拦，我对你是没有秘密的。”
怀春，应该是爱永恒的秘密。
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孩子，漪儿的中学时代和大多数人的一样，是被各种课本压得喘不过气的。走进大学的门，耳边突然没了老师的叨叨，这让漪儿有些不习惯。但是，漪儿认准了“学好各门功课，让自己顺利毕业”一件事情。就在周围同学忙着花前月下的时候，漪儿每天忙碌在教室，图书馆。她要让自己充实起来，她要把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可是，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漪儿还是感受到来自同学们的冲击。没有中学时代的校服束缚，凸显的婀娜身材让漪儿有些害羞和惊喜。周围同学们的变化要比漪儿多得多，描眉的，纹唇的，染成黄毛的，各种稀奇玩意儿都在同学中间开始流行。尤其是春天百花开放的时候，那些女孩子就变成一只只蝴蝶，花枝招展，飞舞在校门外的那些小轿车上，周五晚饭时分被人接走，星期天傍晚又被人送回来。
“哑佧，我原先不知道她们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周末在忙些什么。星期天每次她们都是兴高采烈地离开学校，晚上回来有的笑有的哭有的闹，当然还有一些人回来就沉默不语，蒙头大睡，问她们什么，她们都是抿着嘴，不说一句话。我知道她们一定有许多秘密，许许多多无法和我分享的秘密。我有一个打小就认识的闺蜜，名字叫晓羲，大一的时候她还和我一样，成天就知道学习上图书馆。可是，大二我就很难在周末寻见她的踪迹。晓羲和其他那些女同学不一样，要是在外面受点委屈，晓羲回来还是会和我说起。我也是通过晓羲的遭遇才知道我的那些同学在周末忙什么。”
晓羲和漪儿都是来自牧区的姑娘，两个女孩的天生丽质和牧区姑娘特有气质早已在学校里名声鹊起，只不过漪儿和晓羲不知道罢了。晓羲之所以能走上与漪儿不一样的道路，还来自一个校外酒吧的聚会。
“哑佧，那天其实晓羲叫我来着，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学院的学生，但是我们俩经常在一起。可那天我不舒服，所以我就没有去。要是我也去了，也许就没有站在你面前的漪儿。或者，晓羲也就不可能与我越走越远。虽然晓羲和我一样都来自牧区，可是她家里的条件要比我好得多。我上学那会儿我妈妈已经走了，家里只有爸爸和我两个人，我们也是依靠爸爸的那点工资养家糊口。晓羲的父母听说都是干部，但是我没问过到底是干什么的。那天晚上晓羲在男女同学的劝说下喝了好多酒，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我见到她的时候还是满身酒气。本来这样同学们间的聚会也是很正常的，但那天聚会还有外面来的两个老板。哑佧，这些都是晓羲后来才告诉我的。”
晓羲的遭遇有点像肥皂剧里面的情节，先是那个自称为杨老板的男人说非常欣赏晓羲原生态的歌喉，晓羲每唱一首歌，杨老板就会跟着叫好，然后拿起酒杯敬晓羲一杯。晓羲的酒量是惊人的，杨老板只好借助晓羲同学和另一位老板。
“晓羲的问题应该就出在她的争强好胜上。因为周围的同学都在谈恋爱，晓羲也是美丽的，迷人的，她也特别渴望拥有一份纯正爱情。可是，那只是梦想，守不住自己的原则，校园爱情充其量就是南柯一梦，要比庄子的那只蝴蝶还不可靠。晓羲后来告诉我，那一段时间正是她不开心的时候。她心仪的男朋友离开了她，投向一位妈妈级别的女人的怀抱。那天在聚会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发泄自己。喝酒，她从没怕过，就是来一点其他刺激，她认为也是可以坦然接受的。但是她没想到来给她来这点刺激的人会是杨老板。要说在聚会上的表现和对她的体贴，杨老板算不上一个有缺陷的人，出手大方，为人豪爽，具备一个成熟男人的一切素养。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还是包间里面的音乐突然变得暧昧，跳舞的人就多了起来。喝了一肚酒，晓羲有点头晕，见音乐不适宜再唱歌，就想回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也就在犹豫的那一瞬间，杨老板走了过来邀请晓羲跳舞。这也许就是一个放肆的开始，晓羲没有拒绝杨老板。贴着晓羲酒气冲天的脸，杨老板只给晓羲说了一句话，但那绝对是能撬开一个懵懂少女心扉的一句话——‘你真美，做我的情人吧。’晓羲听到这样一句渴望许久的话，一时也转不过弯来。杨老板，做男朋友年纪……确实有些大了。这是杨老板唯一不能让晓羲满意的缺憾。晓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默不作声。聚会散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晓羲的同学都是一对一对离开的，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晓羲，最后还是杨老板打车把晓羲送回宿舍的。”
要是晓羲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这结局太不符合肥皂剧的剧情。晓羲没有拒绝杨老板，那就让杨老板看到了希望。杨老板以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吸引着晓羲。这样的剧情发展也符合肥皂剧的剧情。鲜花是打开少女心扉一把最有效的钥匙，也是晓羲经常在同学面前招来羡慕眼神的资本，更是晓羲愈行愈远的招魂幡。后来的剧情发展是浪漫的。晓羲每周五下午晚餐前都能收到一束杨老板送来的鲜花。百合，玫瑰，花儿是美丽的，那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杨老板也有绅士风度，开一辆奥迪车，每周五晚餐前就守在晓羲的宿舍楼下，等晓羲光艳四射走出宿舍楼道，就能立刻钻进小车，接收来自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哑佧，我这样说的我闺蜜或许真的不应该。爱慕虚荣，不知自重，这些都是非常难听的字眼。可是，哪一个女孩子不憧憬身边能有一位能经常给你送花，还会用专车接送的白马王子哩。这或许都是女孩子的梦吧。那一段时间连我都羡慕晓羲。可是，我也知道晓羲的选择是不合理的。为这，我们还吵过一架，那可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吵架。”
漪儿说起晓羲和她的那些经历是掩盖不住女人特有的浪漫的。可是，我就是一个哑佧，我无法给漪儿一束她想要的鲜花，就连在草地上采集一束野花现在也不是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