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医院，我躺在雪白病房里，插着呼吸机。
邓凯守在我身边，一只手捏着我的手腕，传递着微弱温度。
我一直睡着，却没有做梦。
我明明跳下了往生池，却根本没有投胎转世，当我睁开眼，看着这一世的一切，怀疑我所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慕长安、慕家军、孟婆。
这些，似乎根本不存在，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阿影，你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邓凯温沉浑厚的声音，一点点抚平我的焦灼。他静静看着我的脸颊，带给我无比平静的安宁。
我现在，需要平静，来接受我所经历的一切。
“我怀孕了？”我盯着邓凯，嘴唇微微张合。我不肯相信，我肚子里怀了一只鬼的孩子。我宁愿相信，我在阴间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臆想的梦而已。
邓凯面色微僵，把诊断书藏在身后，对我默默叹气。
这个男子，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生怕我承受不了打击。
一个活生生的人，怀了鬼胎，这何止是匪夷所思？至少，对于接受现代教育的我来说，无法接受。
“阿影，别担心，我愿意照顾你，照顾你肚子里的——”邓凯欲言又止。
我肚子里的胚胎，应该叫什么？它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人和鬼产生的奇特生物。
我摇了摇头，发出绝望的喟叹。
我怎么可能重新投胎？
慕家对我的恨，几乎人神共愤。我怎么还在奢望那老鬼会放任我离开。他为我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让我永生永世背着罪恶和愧疚，在人间饱受煎熬。
或许，他让我走上奈何桥，就是为了让我带着慕长安的孩子，传承香火。
传承一只鬼的血脉。
可笑，真是可笑。
“阿影，你可以打掉它。”邓凯抬眸，终于说出酝酿许久的话。
我冁然，不可置信。
这个鬼胎，我真的可以打掉？
慕长安为送我回到人间，耗费了三魂七魄，魂飞魄散。他唯一留在人间的，就是我肚子里的胎儿。我真的可以打掉？
“当然可以。慕长安也好，陈婉也好，任何人都与你没有关系。阿影，既然你回来了，就永远脱离来了过去。前世的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应该为自己好好活着。况且，那并不是你的错。”
邓凯握紧我的手。
他目光真挚，灼灼其华，几乎会照亮万千少女的心房。
“你容我想想。”我终于回应他，很想对他笑一笑。可惜，我的笑神经似乎彻底损坏，一点也笑不出来。
“阿影，别勉强自己，我会难受。真的，我会难受。”邓凯站起身，语气带着悲怆。他伸出手，在我额前停滞，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傻瓜，你就是太善良，所以才会被慕长安那厮……”
我好不容易恢复的安宁，因为这个名字再度土崩瓦解。我的血液，一点点灼烧着肌肤，很快滚烫一片。我知道，这一定是那老鬼为我下的诅咒。
“慕容冲那老匹夫，一定对你做了可恶的事。过了千年，他依然对你愤恨。阿影，你告诉我，慕容冲有没有对你下咒？”邓凯义愤填膺，捏痛我的手。
我不愿告诉邓凯真相，只是摇头。
哪怕被下咒，也是我应得的。
“慕容冲？”我隐隐地猜测，“是他的？”
我不敢提慕长安，每次说起他，我的灵魂就在颤抖。他对我所作的一切，每一分每一毫，都会加重我肩上的负荷。仿佛那烧灼的棺椁，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随时会炙烤我。
＂慕容冲，是他的生生父亲。慕家儿郎众多，是征伐战场的铮铮英雄。慕容冲杀伐决断，威望甚高。虎父无犬子，他的每个儿子，都是顶尖的高手。在开疆扩土中，立下赫赫战功。”
邓凯有一丝兴奋，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回到远古的战场。
虽然，他厌恶慕容冲，可对那人的景仰和崇拜，丝毫无法湮灭。
“对不起。”邓凯似意识到失言，神色微暗。
一室沉默，有些尴尬。
“我到底离开了多久？”我终于找到话题，其实这一切对我都无所谓了。
“你消失了整整半月。归来那日救你伤了元气，睡了三天。我一直以为你在卧室，就加紧了修炼。归来临睡前给了我秘法，我如今已经有自由的身体。而且，一般的人，根本杀不死我。”
邓凯温和解释，可我意识到，他一定有还事瞒着我。
他被我看得心虚，过了很久，才继续道，“在我修炼的时候，陈婉一直守在你的卧室门口，她说你想好好休息，叫我不要打扰你。”
陈婉，又是陈婉。
她一定希望我尽快回到阴间，成为慕长安的禁脔。可她知不知道，就因为她的执意妄为，彻底害死了慕长安。
虽然，我也有错，可如果她不送我回阴间去，慕长安不会与我产生纠葛，也不会魂飞魄散。
更何况，刚刚九死一生的我，怎么可能在阴间呆上许久？
罢了，一切都罢了。
“我原本还疑惑，但我的身体越发地虚弱，甚至就要消失。万不得已下，我闭关修炼。我想当时的你虚弱不堪，陈婉不会再引你入梦。谁知道……”
邓凯眸子闪过一丝恨意，“她等不及，她更怕你不愿意，所以在你虚弱的时候，慢慢控制你。”
“砰。”
陈婉冲进病房，对邓凯挥着手，愤恨道，“你住嘴。你这条狗，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你不敢说，你怕她像前世一样舍你而去？”
陈婉阴冷地看着邓凯，眸子泛着血光。那满目的恨意，几乎要把我戳穿。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真相？还有什么会刺痛我的心？
“你就不能让她好好休息，非得把她逼上绝路？”归来也冲了进来，蓬头垢面，满腮胡渣，憔悴得厉害。他想把陈婉拉出病房，却被陈婉狠狠推开。
“你们都护着她，你们谁来管慕将军？他走了，失去最后的重生机会，灰飞烟灭。”陈婉终于哭出声来，大步冲到我面前，恨不得一刀杀了我。
在她眼里，我一定是苏妲己，应该被千刀万剐！
